鸿福客栈内,
二楼客房里。
“什么味,这么香?”陆渊推开房门,迎面一股浓郁的香味直钻鼻内。
房内装饰简洁,却颇为雅致,墙面因着店家的喜好还挂着几副山水画,窗户敞开,秋风携着凉意呼呼往房间内灌着。
风这般大,不冷?
见柳奕头未抬,丝毫不受影响呼噜呼噜喝着汤,望去那没被瓷碗遮住的嘴角都是笑意满满。
陆渊走在前面,眼中划过一丝诧异,这是羊肉?
不知是谁做的?光闻着就很香,不知入口味道如何?
不过也只是想想,毕竟除了宋娘子做的吃食,旁人的也只能勉强入口,不过对比之前厌食的程度,也是大为好转。
若是能尝尝也不错?
窗外月光倾洒满地,柳奕吃得连胡须上都沾满了油脂,一手把箸一手拿勺子吃喝得不亦乐乎,听见窗外的人声鼎沸,那段在山上的时光仿若已过多年,若让他此刻再回到那地方还不一定习惯呢。
这羊肉鲜而不膻,入口软烂,特别是那羊蹄一口下去,那软糯弹嫩的肉皮在舌尖狂欢,蹄筋柔韧不柴,咀嚼起来毫不费劲,在配上那鲜美浓郁的羊肉汤,真是千金不换!
“柳先生,我来了。”
“来了,就等你小子呢。”柳奕喝掉最后一口鲜香的羊肉汤,掏出帕子擦拭干净,叠放在一旁。
“之前就给你说过那即是解药又是毒药,没想到你居然有勇气吃下去,也不怕毒发身亡,算你小子运气好,脱衣服吧。”
“脱衣服?”
柳奕见陆渊双手交叉,满脸震惊,大为不满:“药浴,不脱衣服怎么泡,你以为什么?”
好吧,是泡药浴,他还以为……
脱去衣服的陆渊泡在里面,眼睁睁看着柳奕往里放了好些蜈蚣、蜘蛛等动物,嘴角渐渐挂不住:“柳先生,你确定我还能从这药桶里活着出来吗?”
这又是蜈蚣,又是蜘蛛的,很难让人释怀。
“放心,死不了,就是……”
话还未说完,柳奕得意一笑,就见:
陆渊脸上皮肤紧绷,五官扭曲成了一团,左脸那道道沟壑在阴影下忽影忽现,连带着额头冒出的密密麻麻汗珠也在不断滴落在水里相融,放置在桌上的金色面具,沿边锋利的线条被明亮烛火在渐渐淡化……
。
宋甜甜送走那老先生,正准备关门,就被人打断了。
吕大见那老翁上前敲门与店家娘子说了许久,最后端着碗喜气洋洋走了,让本要退缩的他也挺了挺胸膛,深深吸了口气,这才鼓足勇气上前。
“宋娘子,且留步。”见门将关,吕大大步上前,并朝宋甜甜深深一拜:“某叨扰宋娘子了,实在是白天有事耽搁未到成铺子里。”
“奈何明日某将离开云海县,此后恐难再来,临行前就想吃上一顿宋娘子所做饭食,还恳请宋娘子应允。”
带着歉意与渴盼的目光看向宋甜甜,这让她难已拒绝。
见宋甜甜有所松动,吕大学着先前那老翁掏出几十文递给宋甜甜。
好吧,也没必要跟送上门的钱过不去,何况她也认出来了这人是之前节庆活动的食客,好像叫……吕大?
对,吕大,收集食客信息登记时就是住在客栈的,没想到至今还住在客栈。
收了钱,宋甜甜用大瓷碗装了满满当当一碗,重新点燃门口的大红灯笼,打开半扇门让人进来。
就着重新明亮起来的烛火,被门口涌进来风一吹便微微闪烁着,吕大端着碗埋头开吃,那速度由快变慢,越到后面反而肉眼可见的慢了起来,无论他如何减慢速度那羊肉连着汤汁都见了底。
坐在桌边的他正好对着门口,夜已深,天边高悬明月给地面上青石板铺就一层银鳞,此时吃饱喝足的他分外满足。
宋甜甜递给吕大一瓶罐子,笑道:“吕郎君,这是儿今日做的秋梨膏,就送与郎君,望郎君前路平坦风顺。”
吕大急忙站起身,双手接过,再次朝宋甜甜拜了拜:“多谢宋娘子,那就借宋娘子吉言,也多谢宋娘子让某在临行之际能吃上这么一碗鲜美甘甜的羊汤,是吕某的幸运。”
脱离屋内温暖,吕大走在青石板的街面上,望着天上那轮明月,浓浓的思乡之情在胸中发酵,离家这么久,也不知老母亲、妻儿如今怎样,儿子怕是比他还高了吧,平日里潇洒的他,竟被这汹涌澎湃的浓烈情感冲红了眼眶。
想到临行前妻子那泛红的眼眶,小儿的哭闹,以及母亲那花白头发,愧疚之情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他不由小声啜泣起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在家时一家人欢聚一堂,北方那冬季总是格外寒冷,妻子就会买上几斤羊肉炖上,锅里每每不会少了他爱吃的豆腐块,喝上那么一碗鲜汤,连寒意都泯灭了,妻子最擅长的也是做羊肉不管是姜葱蒜猛火急炒,还是文火清炖,那味道差不了。
喝到宋娘子做的羊肉汤,还是让他想起了家人,仿佛在同一片天空下他们也在默默站立,就盼着他快些回去,快些,快些,再快些!
离家后,他那体弱的老母亲,年幼的儿子就全靠妻子一人撑起这个家,妻子年轻时侯腰就不好,时常连着大腿胀痛,生了娃后操持家中越发不易,累很了还会疼得直不起腰。还有母亲今年满五十岁,满头华发,自己竟不能在其身旁尽孝,还有幼儿……
越想越觉得自己混账,独身一人在外,全然忽视了家人,只为追求自己的梦想,连最基本的责任都未能承担起,怎堪为子为夫为父,不如明日速速返家去,让分离的一家早日团聚,不再四处漂泊,居无定所。
他心里暗下决定,那迟缓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青石板上“哒哒”越来越急促,恨不得立即回客栈收拾包袱,牵上小毛驴,归家去。
宋甜甜目送吕大远去,消失在光不能覆盖的地方,这才熄了灯笼,屋檐下瞬间一片漆黑,连门缝里漏出的烛火也很快被黑暗淹没。
白烟袅绕,火舌轻舔锅底,锅里也在不断咕噜冒泡,热气腾腾,香气不断蔓延开来。宋甜甜以为耽搁许久,大家早已开动,没想到都还在等她。
雪儿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还不怕辣,碗里还舀了勺辣酱,葱花香菜都沾染上了辣油,宋甜甜扫视一圈,发现除了如意,松瑶、云逸碗里都是红艳艳的,看样子不怕辣的还是占多数嘛。
给如意雪儿、云逸倒上今日还剩下的酸梅汤,自己选择了浓度较高的米酒,松瑶则喝的果酒。满上碗众人开始大块朵颐,羊肉烫的很,云逸聪明还知道夹上一碗在旁边,等慢慢凉后一齐吃个痛快,期间还给坐在两侧的如意雪儿用另双筷子夹上几片。
“谢谢赵阿兄!”
见碗里多出的羊肉,如意抬头对赵云逸甜甜一笑。
赵雪儿:“谢谢阿兄!”
宋甜甜见几人相处越发熟悉和睦,笑了。
松瑶碗里的辣酱比谁都放得多,但是实力跟不上数量,没吃上两片那脸就辣得通红,手边的果酒都干了大半了,竟也没影响把箸的次数与速度。
见大伙都开吃了,她这才慢悠悠夹起一块羊排放在碗里,用筷子夹上去那羊排上的骨与肉便分离开来,到了碗里便染上了红花,入口更是软嫩却又带着一丝嚼劲,羊肉里也吸足了汤汁,那汤汁带着微微辣意,包裹着羊肉从喉间一路顺畅无阻下滑入腹中。
那羊蹄更是炖得软烂无比,一抿即化,在那锅汤色浓稠奶白的羊肉汤里浮浮沉沉,好不惹眼。
宋甜甜发现云逸特别喜欢吃羊蹄,那桌面上堆放了一对骨头,惹得疾风在一旁紧紧盯着,那嘴角的哈喇子把一圈毛发都打湿了。
对了,又忘了给疾风盛碗了,不过今儿个这狗子咋这般乖巧,犹记得上次吃肥肠鸡汤锅时那“汪汪”声就没消停过,直到吃到了狗嘴里才罢休。
也不来馋着她要吃的了,宋甜甜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还是起身用它专属的碗盖了满满一碗米饭,再从锅里舀了几勺羊肉汤,再夹些羊肉羊蹄等,然后端着冒冒一碗放在了它的小餐桌上。
说是小餐桌,其实是如意雪儿不知从哪里抬的一块大石板,石板平整光亮,放在那墙角正正合适,那也是疾风日常吃喝的地盘。
太阳出来了它便一蹬脚就跳上了石板上,放软身躯,平摊在上面,四只爪子悬掉下来,吃得毛发水光油亮的它晒着太阳,还不时翻个身,甩甩尾巴。
有次阳光确实好,宋甜甜端着竹篱到院子里晒晒干货,恰好看到这一幕,还有些羡慕,疾风这是提前过上了养老退休般的生活了吗。
不过对于如今的忙碌,她也是乐见其成的,除了不时给大伙放放假,若是多休息上两天她浑身痒痒如猫抓般不自在,还不如忙碌些好。
如意心虚探头望了眼阿姐,头更深的埋进了碗里,她当然知晓疾风为什么不叫——因为她偷偷给它吃了些糕点。
疾风不停摇摆着尾巴跟在宋甜甜身后,见她放下碗,“嗷呜”一声就狂吃起来,舌头卷了几下尾巴像面小旗帜欢欣摇摆得厉害。
解决好疾风的饭食,她端起米酒抿了抿,米香占据了整个嘴腔,有了米酒的加持,她原本还带着微微凉意的指尖都热乎了。
吃着香而不腻的羊肉,喝着清甜醇厚的米酒,这日子真实塞过神仙啊,毕竟神仙都是不食五谷杂粮、人间烟火,哪里有这般自在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