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

    这是林悦时隔很久睡的最舒心的一下午了,这一觉竟睡得如此沉,连梦都没有做。她伸手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虽然时间不长,但上一次这样沉沉睡去,是什么时候呢?

    她好像忘记了。

    在林府第一百次出逃前,林悦就告诉自己,这将是她最后一次出逃,这次若是还被抓回去,那她就认命。

    也许是上辈子作孽,需要她来偿还。

    第一百次出逃失败后,也是林悦第一百次被关进那个地方。

    昏暗,潮湿,周围虽然热意环绕但她浑身只感到冰冷。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可那次之后,她怀孕了。

    谁的孩子?

    我的吗?

    林悦无数次问自己:这真的是我的孩子吗?

    怀孕后的林悦被放置在一个相对之前环境较好的屋子里,但她始终睡不着,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当月光透进林悦的屋子,洒在她身旁放水的木桶里,顺着月光的方向看去,水中虚影渐渐呈现出来,那是个形销骨立的影子,深陷的眼窝像两个黑洞,枯黄的发丝间露出大片头皮。

    这是——我吗?

    也许是因为水的浑浊,双眼在倒影中空洞无比,当她试图尖叫时,才发现声带早已在无数次求饶中毁了。

    林悦开始了她第一百零一次逃跑。

    这次是她跑的最远的一次,她离开了绵阳城,她想她是开心的。

    城外实有不少人,但林悦都避开了,她们都认识她。

    她也算出名不是吗?

    已经两天两夜无水无食了,林悦浑浑噩噩的走着,她不能停下来,身体的乏力快要支撑不住她的站立。

    我终于要自由了。

    香味率先飘到林悦的鼻子里,她又渐渐听到了喧闹,林悦失去理智,向前跑了几步,视线逐渐清晰,她又停下了脚步。

    蹲在一旁反复确认是外来人后,林悦才重新迈步出去。

    “我不懂你的意思”,宋千坐在林悦身旁,眉头紧锁,声音带着几分无奈。

    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正费力地比划着什么,可那些颤抖的手势在她眼中如同无解的谜语。

    谁能想到,她不仅嗓子哑了,连手也虚弱得握不住笔。

    宋千转头看向刚进门的宋蓁,道:“姐,你来了。她不能说话,也不能执笔。”

    宋蓁走近,目光落在林悦身上那些尚未愈合的伤痕上,轻轻坐下,声音温和而清晰:“那这样好不好?我问你,你只需点头或摇头。”

    林悦撑起身子,发丝垂落肩头,她抬起脸,安静地点了点头。

    “是棠梨让你变成这个样子?”

    林悦猛的点头,后又摇头。

    “是棠梨让你变成这样,但不止他一人?”,她放慢语速,看着林悦急促点头。

    “你之前说‘救救我们’,还有其他和你一样的女子?”

    林悦点头,手指放在胸前,极力想表达什么。

    “别着急,慢慢告诉蓁姐,我们都会帮你的。”

    张子桦看到林悦这样,心里不忍,出声安慰。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管这档子事了?

    宋蓁无语。

    抬头见张子桦已经走过来,坐在榻边,低声慢慢平复着林悦的心情。

    “这世道哪有这么欺负女子的男子?那个棠梨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贱男人!”

    “噤声。”宋蓁冷声打断,指尖点了点桌面,“注意你的措辞。”

    张子桦这才惊觉失态,却见林悦突然抓住他的衣袖,用口型比了三个字。

    光透过窗纸,在她凹陷的眼窝投下深深的阴影——

    “地牢里。”

    “姐,为何不再问清楚些?既然人都救出来了,直接端了那腌臜地牢就是了。”

    宋千不解,既然人都在她们这了,直接问清楚将那些不知所谓的男子一锅端了岂不是大快人心?

    没想到竟有男子如此大胆!

    “恐怕是林悦自己也不清楚地牢究竟在哪,她如今这样子,问到这些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大限度了,再问下去对她的精神状态没好处,何况…”宋蓁想到刚才林悦时而急促时而害怕,又不时恍惚的状态,叹了叹,“罢了,在这多呆些日子,去找人盯着县令。”

    宋千诧异,“姐,你怀疑——”

    “明日去请杨主簿。”宋蓁突然打断,“我们初来乍到,也不能拒了县令好意。”

    夜深,宋蓁坐在窗边,静静的看着绵阳城的夜色,和京城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嘛。

    “妻主今日心神不宁。”陈灼带着安息香气息的温暖突然从背后覆上来。

    他的指尖掠过她紧绷的肩颈,在穴位上轻轻一按,宋蓁便不由自主松了力道,顺势后仰,后脑勺抵在他的腰上。

    “唉,好烦呐!”这话脱口而出时,她自己都怔了怔。

    陈灼学着她的腔调拖长声调:“我也是——好烦呐!”

    宋蓁描摹着他故意皱起的眉头,不自主的道:“为何?”

    陈灼低头靠近宋蓁,额顶与额顶相贴,“妻有所忧,夫自是忧妻所忧。”

    说完凑到宋蓁耳边,温热的气息交织间,他道:“妻主让灼坦言相待,灼亦希望妻主对灼畅言。”

    宋蓁大笑,直至笑出声。

    这下轮到陈灼不解了。

    他说了什么很搞笑的事情吗?

    “今日林悦一事,我猜想可能涉及甚广,不外乎牵扯各方…”

    待宋蓁将对林悦之事的猜测细细道来,陈灼的指尖已在她掌心画完第十个圈。

    听罢,他眨眨眼,“或许…灼能替妻主会会那位棠公子?”

    “不行,过于危险。”

    听到宋蓁担心自己,陈灼心中满是甜意。

    “我是男子,想要接近棠梨很简单。”陈灼一脸笑意,“何况我这般七窍玲珑之心,他该怕我才是。”

    宋蓁听后想了想,松口道:“让素梅跟着你。”

    “好”陈灼应的轻快,“那妻主快歇下吧。”

    快走到床边时,宋蓁突然瞥见陈灼梳妆案几上放置的熟悉漆盒,神色莫名的看了看陈灼。

    陈灼疑惑的顺着视线望去,脸颊瞬间发烫。

    “郎君喜欢那个?”

    “不…不,我只是…我…”

    只是看你挺喜欢的,所以就带过来了。

    后面的话陈灼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支支吾吾半天。

    这更是让宋蓁误会大了。

    “既然郎君喜欢,又恰逢深夜,正是那东西出没的好时候。”

    宋蓁过去打开漆盒,拿出里面的物件走向陈灼。

    陈灼看到那东西双腿不自觉打颤,腿一软失了力气似的瘫在床边,这幅模样让宋蓁的误解加深。

    “别…太里了,妻主,会坏掉的…”

    混着水声的求饶支离破碎,随起伏的节奏在宋蓁指间飘荡。

    熟悉的记忆被唤起,天光微熹时,郎君蜷在妻主怀里,眼尾还挂着泪,到最后,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更喜欢了。

    宋蓁轻手轻脚地为陈灼掖好被角,确认他睡得安稳后,这才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楼下大堂里,张子桦竟已端坐在餐桌前,面前的茶盏早已没了热气,显然已等候多时。

    “蓁姐!”她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招手。

    宋蓁刚落座,张子桦便压低声音道:“昨夜我与林悦交谈甚欢,知道了些骇人的事……”

    宋蓁执筷的手微微一顿,她们是怎么交谈甚欢的?

    “林悦说棠梨现在才是林家的话事人,而且还跟官府的人又勾结,囚禁女子使其生育……”

    “囚禁女子…令其生育?”宋蓁握筷的手骤然收紧,竹筷在掌心发出细微的裂响。

    这些猜测被证实的瞬间,胃里还是翻涌起一阵恶心。

    她看着张子桦泛红的眼圈,伸手覆住她发抖的手背:“你做得很好。”

    虽然早有猜测,但真正确认时,胸腔里仍会涌起一股灼热的怒意。

    “后来林悦突然浑身发抖,我就没敢再问…”

    宋蓁点头道:“让她安心休养几天,期间不要再过问这件事情了,我心中有数。”

    “好的,蓁姐!”

    叮嘱张子桦照看林悦静养后,宋千带着杨主簿适时的走进来。

    “杨主簿,劳烦您了。”

    “宋大人安好,下官对绵阳城熟得很,今日定带您吃遍特色,玩得尽兴!”

    宋蓁给宋千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笑道:“杨主簿不若先跟我们家大人讲讲绵阳城的事,这些天在客栈也听说了城中好多传闻,很是好奇。”

    杨主簿名唤杨雪,是个四十来岁的女子,身材臃肿,脸上堆着和善的笑容,眼睛眯成一条缝,带着十二分的殷勤。

    她拱手行礼,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声音圆润:“不知大人对哪方面感兴趣?”

    宋蓁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状似随意道:“说说如今和我们同住的那位林姑娘家的事吧。昨日问她几句,她却闭口不言,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倒叫人有些担心。”

    她抬眼看向杨雪,眸色平静,却隐隐带着审视:“杨主簿在绵阳任职多年,想必对林家的事…略知一二?”

    杨雪搓了搓手,眼睛滴溜溜转了转:“林府?那可是咱们绵阳城数一数二的富户,只是近来…”

    “近来如何?”宋蓁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褶皱,“听人说,林家如今是棠梨郎君主事?”

    杨雪干笑两声,“不算主事,只是代林悦…林贵女掌家,这林贵女不是有些疯病嘛,大人你也见到了。”

    “林家没有其他女眷?”

    “林贵女少时父母皆殁于北疆战乱,她承母业后不久,便娶了当时还是南风馆小倌的棠梨。”她说着偷觑宋蓁神色,见她面色如常才继续道:“起初二人也算琴瑟和鸣,后来…林贵女突然就疯了。棠梨郎君以泪洗面数月,这才勉强振作起来,替妻管家。”

    “男子承家业本就有违礼制,为何你们对这棠梨如此宽容?”

    杨雪慌忙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眼神飘忽:“这个…郎君着实不易。况且他这些年广施粥米,修缮义学…”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成了自言自语:“咱们总不好太过刻薄…”

    杨雪佯装整理衣襟,实则避开宋蓁锐利的目光:“大人可知道绵阳城外的慈幼居?全是棠郎君掏的银子。”

    “是嘛。”宋蓁看到已经被问的坐立难安的杨雪,站起身说道:“看来这棠梨郎君真是个善良的人,走吧,带我们上街逛逛。”

    “啊!?”杨雪如释重负般说道:“得令,大人您请!”

    陈灼睁开眼时,枕畔早已凉透。

    “素梅。”他梳洗后轻唤一声。

    门扉轻响,素梅进来,“郎君醒了?”她将帕子递来,“宋大人嘱咐,等您醒了便将杨主簿的话转述给您。”

    陈灼接过热帕覆在脸上,蒸腾的热气中听着素梅一五一十地复述。当听到“替妻掌家”时,他指节骤然收紧,帕子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衣襟上。

    “备车吧。”他挑出支累丝金簪,“咱们总该会会那位棠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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