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秘境(完)

    回到“家”中,她又看了眼已经在柴房“睡”了好几日的,有点发臭的男人,想着不知要待多久,皱着眉将他装进袋中,准备今晚就扔到郊外。

    所幸她的神魂强度足够影响这具身体,推个车搬个人不算难。

    回到打扫干净的卧房中,她拿出了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

    看着像块玉,摸着却像是冰,看着就不普通,却毫无灵气。

    这块石头被放在丹赤寝殿床头的暗匣中,姬扶桑很熟悉宫中的构造,翻找令牌时反而先找到了这个。

    丹帝中年以前热衷征战,晚年又沉迷修仙,禁欲修身,更是不近女色,被催烦了便索性选了个王族中的优秀子孙为太子。

    便是那位郡主,丹赤。

    丹赤帝曾是姬扶桑曾经的心之所向,没想到会有机会亲眼见到她,也不虚此行了。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收获。

    据《钦天有闻》记载,当时的钦天监监正将神明从石穴中请出时,还看到了一块石头。那是一块散发着金光的龙形玉石,监正老泪纵横,高喊:“仙驾临凡,帝星将明!”

    由于这本书中夸张离谱的情节太多,许多人只将它看作消遣之作,但姬扶桑作为曾经的王室中人,知晓龙玉一物是真实存在的。

    或许,就是这块?

    是丹帝给她的?他早就属意她做自己的继承人了?就这么给她了?她现在可还只是郡主啊。

    所谓帝星,她本认为是统一了大陆的丹帝,现在也有些犹豫了,这么一想,根据记载,丹朝前期的数个帝王都很不错,延续数百年,后修仙门派势力壮大,二者分庭抗礼,直至妖族邪修肆虐,丹国分裂为多个朝廷,最终王朝覆灭。

    但丹赤那么仔细地把它藏起来,总不能就是普通石头?她不死心地挤出所有可调用的神魂之力,细细感受了一番。

    确实是个普通石头。

    她失望地打量了它一番,还真从棱角中看出点龙形。

    所谓龙玉,真就是牵强附会的?她叹了口气,明天还得放回去,不然丹赤发现可饶不了她,她也不用在这混了。

    想渡个劫真是不容易。

    归澜梳理完已知信息,感慨地想。

    天缺为了渡劫这么煞费苦心,难道只是为了远大理想?

    连感情也看不懂的天道,也有这个东西?

    但不管它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她都得试着阻止它。

    她挥泪告别了自己美好享受的畅想,兴奋地思索等她抓到它该怎么折磨它,才能一慰自己这些年的辛劳。

    “小鱼,好像可以!”有仪惊喜地看着她,“之前我想开启时连口都撕不开,这次竟然可以,和天缺有关?还是天道意识削弱了?”

    归澜打断了他兴奋地低语,问道:“外界过了多久?”

    有仪不敢看她,脸颊微红,嗫嚅道:“可能,半天吧。”

    已知她已经在梦中度过了近二十年,而外界只过了半天,那等一个月,甚至十年过去……

    你脸红个鬼啊?

    归澜微笑看着他,道:“我收回之前对你的评价,真是小看你了。”

    一百年是凡人的极限,却不是妖的极限,鱼尾巴草这类妖攻击性较弱,但生命力极强,若是有仪不遗余力地给她续命,活过十年,不,不到一个月就够她活腻了。

    “送我出去吧,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她的笑容愈发和善,有仪双唇轻抿,娇羞(?)地应了声:“好。”

    归澜揉了揉额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精神太紧绷,从前只觉美丽的眼睛,此刻似乎多了几分诡异。

    她最后叮嘱了一句:“让天缺寄生的那具身体活久些,时间调回去,能拖多久拖多久。”

    “哦。”他像是有点失望似的,随即又笑起来,那双银色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像是有风雪在其中肆虐,细看还是那片平静的海。

    “好,期待和小鱼的下次见面。”他道。

    归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走向他撕开的那道罅隙。

    踩在实地上,归澜有些恍惚地看着明亮的天光。

    才过去了半日……

    她再次回忆起了百年前的痛苦记忆。

    或许不回去才是对有仪最大的折磨?

    她缓缓眨了眨眼,捂了捂自己匀速跳动的心脏。

    还好,她没什么良心。

    不仅良心不会痛,还觉得这简直是天才般的主意。

    她眯了眯眼,突然看到前面的简朴灵舟上坐了一个穿素白袈裟的小少年,他没有剃度,一手拿着饼,一手撑着脸坐在舟头。

    “唉(嚼嚼嚼),刚进去就出来了(嚼嚼嚼),这该怎么和佛子交代啊(嚼嚼嚼)。

    “啊!”

    他眼神忽然聚焦,望着归澜呆呆地叫了一声,他似乎想叫她,但纠结半天也不知该叫什么。

    归澜看着这个有些眼熟的小男孩,这才记起来自己是披了随师姐的皮来的,出来时忘了改容。

    她咬了下牙,露出温和的笑容,朝他点了点头便立刻离开了这里。

    少年愣愣地看着她离开,转了转脑袋张开嘴,突然意识到周边空无一人,努了努嘴,拿出了自己的通玉熟练而迅猛地往里头输入灵气。

    微风和煦,依依杨柳映碧波,三两游人泛舟湖中。

    归澜顺了下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看了看四周,确定自己降落的位置后,找了处小亭子开始翻看有没有新的消息。

    ……虽然就过去了半天。

    果然没有。

    叹了口气,归澜收起通玉,身影消失在亭中。

    站在永春巷尾,归澜有点怀疑自己走错了地。

    之前这里有一堵墙吗?

    她伸出手摸了摸,余光突然注意到了一个人,偏了偏头,发现了另一个。

    张幕?他不是正和宋衔觞一起出任务吗?怎么在这谈情说爱?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她疑惑了一下,收回目光,决定先去找找周珩。

    她并指在空中轻划,一阵波纹后,她进入了阵法。

    照旧是那个高而宽的房间,明明空旷了些,却更凌乱了。

    一阵风过,归澜惊讶地看了眼八百年没开过的窗,捡起吹到脚边的一张纸,字迹歪七扭八,各种文字与符号混杂着,像是一锅大乱炖。

    她再次抬眼细细看去,发现不少书都被移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交叠的草纸。

    一个人正趴在长桌上,长长的银发散乱在桌面上,朴素白衣拖到了地上,一眼望去,竟是这个房间一片难得的净土。

    归澜不想思考哪张纸是他随手扔掉的,哪张又是精心摆放的,索性浮空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一时不察,竟被一把打掉了手。

    周珩揉了揉头,抬头看来:“说了别——”

    看清她脸的一刻,他睁大了眼睛,竟打了个哆嗦,呆呆地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

    归澜看着他的脸也有点惊讶,他的脸素白如瓷,因此眼下的那几分黛青便格外显眼,仔细一看,那头发也乱得很,像是被揉皱了的丝绸。

    她有些稀奇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一向健康作息吗?怎么搞成这样?”

    他低下头,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到他有些烦躁地抬起手,似乎想再揉揉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收了手,“……还差些没算完,你先看看这些吧。”

    他从乱纸堆中抽出几张放在面前,随手理了下衣裳,接着便起——

    起到一半,归澜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周珩的肩膀,他扶了扶额头,往边上靠了靠离开她的手臂,撑住桌子站稳后,神情莫名地看了她一眼。

    她回了个疑问的眼神,他收回目光,甩了下宽大的衣袖便缓缓走向了隔间

    归澜恍然,那人一向好面子,想来是无法忍受被人看到狼狈的模样了,于是也不再看他,仔细辨认着纸上的字。

    他字体修长而清逸,但草起来依然很难辨认,还好她经验丰富。

    那个岛的没什么特别的,唯一一点也就是离她渡劫的地方近,所在方位利于借势,不过这样的岛很多,很难解释为什么每次都是这个。

    归澜也没多想,只是了然,真的是想搭她的顺风劫啊

    她继续往下翻,字迹逐渐狂乱起来,夹杂着一些连她也看不懂的专业词汇,碰到这样字迹,她熟练地大致一扫便往后翻。

    不同以往的是,这次的字迹持续了好几页。

    直到最后一页,她看到了六个字。

    相比那些宛如被风吹乱的狂草一样的字,那行字宛如磐石,缓慢而沉稳的压在纸上。

    “灵界,灵脉将枯。”

    这行字,沉沉地压住她的心脏,压的它不断坠落。

    人有灵脉,灵界也有。

    人将灵气储存在丹田中,灵界的灵气则流淌在看不见的灵脉中。

    也曾有人探究过灵气的起源,起初,人们认为昆吾山是,可随着太初仙主的消失,昆吾山灵气渐消,沧海桑田,昆吾山不再,只余昆吾大泽。

    之后,各地爆发灵气,更多人踏上了仙途,各地的灵气浓度逐渐稳定下来。也无人再探究这件事。

    可现在,周珩说灵界灵脉要枯了?

    归澜有些恍惚,下意识怀疑他的判断,但心中又不可抑制地生出一阵恍然。

    这就是天缺想要离开的原因?

    灵脉将枯,灵脉将枯……

    那之前飞升的前辈们——

    她记起了自己第二次回溯前的记忆。

    无尽的虚空,无垠的黑暗

    门扉轻响,她猛地回神,深吸了几口气,回头看着整个人焕然一新的周珩,问:“地上这些,还有用吗?”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缓缓摇头,“没用了。”

    归澜点了点头,运起一阵微风将所有纸张全都聚到了一起。

    看着慢慢增高,最终比坐着的她还要高一些的纸张,周珩淡声道:“如果没了灵气,还真是很麻烦。”

    归澜看着他,笑了下,道:“是啊,但你不也舒服地活了这么多年吗?”

    “唔。”周珩应了一声,拖来扔在一边的备用椅,坐了下去。

    “有大概时间吗?”

    “还没算出来,不过我大概活不到那时候。”

    “说这些,怪不吉利的。”归澜笑了一声。

    “也对,你说不定比我死得还早。”周珩伸出手慢慢整理着桌上的纸。

    归澜:“哇,你变得好刻薄。”

    周珩伸出手拿走她面前的纸,淡淡道:“也或许,那时候你已经飞升了。总归这事和你,和我,都没什么关系。”

    周珩一向懒得费心撒谎,归澜挑了挑眉,又观察了他一会,他依然神情淡淡,一点看不出他字中的沉重。

    “你不想做些什么?”

    他倒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命数如此。”

    整理着手中的纸,看着最上面那张,他默了一下,摸了摸那行力透纸背的字。

    “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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