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原本缠绕在山峰上的雾气隐约有往下弥漫的趋势。也使山林中的景物和方向也变得难以辨识,模糊不清。
林阮云没想到那条暗道竟然挖得这么深,等她走出暗道的时候,只感受到湿寒的夜风扑面而来。
入目的是一片淹没在黑夜之中的树林,此时完全陷入了一片寂静,草丛中有什么在缓慢移动的细微声音,也在无形中被放大了。
她目光落到一边破旧的木板上,似乎是因为有人在她之前出了这条暗道,这块用来遮挡的木板已经被推开丢到了一旁。
灯笼还散发着微弱的光,林阮云借着这点光看到了地上的鞋印。
她顺着鞋印的方向望去,一直延伸到了树林里。
光秃秃的树枝交错在一起,在黑黝黝的夜晚中显得有几分狰狞。
一抹不安袭上心头,林阮云不敢再耽搁,立即沿着脚印的去向寻去。
走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山林雾气湿重,灯笼的光突然熄灭,本就模糊不清的脚印,这下彻底没有了痕迹。
该死。
这下林阮云本就不安的心也难免变得焦躁起来。
“走开!不许碰我!”
一道充斥着惊慌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很快分辨出声音的主人,林阮云瞳孔微微一缩,她握紧匕首,疾步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赶去。
“你若是不听可是要吃苦头的。”
山洞口站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腰上裹着兽皮的女子,她皱着眉说完,便要迈步走进山洞。
“滚开,快滚开啊!”
本就缩在山洞里面的身影,察觉到女子的动作,声音带着崩溃的尖锐,像是被逼到绝境的羔羊,更是将身体缩成了一团。
女子面上透出不悦来,但是刚要走近时,便察觉到了身后的异常,本能一般地拔刀,但是抵在脖子上的东西却比她更快一步。
坚硬锋利的感觉,还带着密密麻麻的冰冷,令女子在瞬间僵住了身体。
“你没听见他不愿意吗?”
身后传来一道平静又冰冷的声音。
匕首抵着女子的要害,她无法回头看到后面来人的容貌,“你是什么人?”
身后的人还未说话,令她没想到的是,方才一直缩在洞穴最里的人,闻声却猛地抬起头,露出了那张清隽的脸,漆黑的双眸无比明亮。
“妻主……”
像是走丢等到主人来寻的犬类,对着她身后的人,发出呜咽撒娇一般的声音。
"听见了?”
身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女子面露诧异,看向前方的身影,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失落,但又很快掩下,故作轻松地开口:“你误会了,我只是这山中的猎户,方才打猎恰好路过此处,看见他孤身一人不过是想帮一帮他,并无恶意。”
似是怕身后的人不信,女子伸出手指向山洞一边的地上,“不信你瞧,这是我今晚打到的兔子,还有砍的柴胡……”
林阮云朝她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只见地面上果然躺着两只死透的兔子,还有一堆木柴。
身后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抵在女子脖子上的匕首也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她也不知林阮云信了没有,心里一时也有些焦急,“你信不信我不要紧,可你这夫侍可受了伤,耽误……”
话还未说完,抵在她脖子上的力气瞬间就松了下来。
女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抹白色带着冷香的身影便与她擦肩而过,朝着山洞里的身影快步走了过去。
在距离沈蒲半步之遥的时候,林阮云停下了脚步。
沈蒲见状,察觉到自己在这山洞里待了许久,现在脏兮兮的样子一定很狼狈。想到这里,他眼神暗了暗,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是惹妻主嫌弃了吗?
林阮云的目光静静地落到他身上,一直提着的心缓缓放下,无声地松了口气。
幸好,他还活着。
在看到他不安地低下头,她以为他是在害怕,一时间心中也多了几分无措。
“他受了伤,你确定要让他就这样与你走吗?”
身后传来女子不满的声音。
目光落到沈蒲脚腕,从白色的布料处已经渗出了一片血色,林阮云下意识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手。
她回过头,便看到那女子靠着山洞,摸着自己刚刚被刀抵过的脖子。
林阮云朝她的方向颔首,“方才是林某失礼了,还请姑娘见谅。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看到林阮云的容貌,女子微微一怔。
但对上她的眼睛后,女子心中无端地浮现出一点心虚和怯意来,不甚自然地挪开视线,无所谓地摆摆手,“我姓李,单字一个素。”
林阮云点点头,“李姑娘身上可是有伤药?”
虽是问句,语气中却透露着肯定。
李素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只见前方的女子语气平静道:“姑娘在这深山打猎为生,难免落于不慎受伤,身上若无伤药怕是也不好处置。”
说完,林阮云回头看了一眼沈蒲,正好对上他偷偷瞧她,却未来及收回的视线。
被抓到后,他脸颊染上淡淡的粉,眼睫轻轻一颤,又若无其事般将头慢慢低下去,一副任凭发落的样子。
“那便有劳姑娘替内人处理一番,林某自当重谢。”
听到这句话,沈蒲脸上的血色尽失,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像是确认什么一般看向林阮云,她却并未看他,似乎是为了腾出位置,甚至是负手朝一旁退去……
惊怒夹杂着酸涩一股脑从胸腔涌了上来,沈蒲露出仿佛被背叛的表情,又恢复了方才抗拒又尖锐的样子,为了汲取一点安全,他身体拼命地往后缩。
“不要,我不要她碰我……若她靠近我半步,我便立即去死!”
听到最后一句,林阮云忍不住蹙起眉,语气下意识也重了些:“你在胡说什么?”
沈蒲身体有一瞬的僵硬,抿了抿唇,似是赌气一般用力将头偏向一边,抖落下来的发丝掩住了他的侧脸,“你就只会凶我……”
林阮云:“……”
沈蒲这样的反应是她没有想到的。
她凝视着他看了一会儿,目光又再次落到他渗着血的脚腕上,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林阮云的表情微微一变。
看向沈蒲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复杂,但是并未再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了。
熟悉的身影和气息远去,沈蒲的呼吸一紧,心脏也缩成了一团,如同在忍耐着什么痛苦,他撑在地面上的手臂微微颤抖起来。
正在他坚持不住,习惯地想要开口哀求的时候,那熟悉的气息又回来了,纤细的身影在他面前蹲下,动作轻柔地开始去解他的鞋袜。
同时也传来她沉稳平缓的声音。
“是我思虑不周,本想她来做会熟练些,你可以少吃些苦,却一时忘了礼数。我从未有折辱你的意思。”
令他痛苦的情绪在瞬间如潮水般褪去,心情奇异地平静下来,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动作。
她是在对他解释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素也不见了,山洞里只剩下了他和她。
林阮云已经褪去他的鞋袜,露出了一截白皙的肌肤,带着骨感的美,只是那上面一道渗血的伤口破坏了这份美感。
她专注的目光令沈蒲脸上升起一股热意,莫名的羞赧令他下意识想要将脚缩回去,用衣角盖上。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一只纤细如玉的手很轻地握住了他的脚腕,令他无法再后退。
从来没有被别人触碰过的地方,沈蒲所有感觉都集中到了那一处,他忽然觉得身体里很痒,但是又说不出来是为什么。
如同被掐住命门的猎物,此刻他一动不敢动,生怕被她看出自己的异常。
林阮云担心上药时他会乱动,虽然用手制住了,但是在撒药上去之前,她还是放缓了语气道:“若是疼了且忍一忍,待回府再请大夫来帮你瞧瞧。”
沈蒲还出神地望着她握着自己脚腕的手,但下一刻白色的药粉洒落到伤口上的那一刻,疼得他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林阮云没有抬头,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但是后来从上药再到包扎,沈蒲都再没有过任何反应,很安静。
等将绷带结打好,林阮云抬起头时,便见沈蒲侧身倚靠着岩壁,发丝粘在汗津津的额头上,唇瓣却还是紧抿着没有一点声音溢出。
林阮云心中一紧,起身来到他面前面,单膝蹲下,手安抚般地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你还好吗?”
话落,只见他睫毛不安地一颤,如梦初醒般地望向她,猝不及防对上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那软嫩的眼眶可见地染上了红。一瞬间积压的情绪全都迸发了出来。
还没有来及看清,沈蒲便扑到了她怀里,林阮云没有防备被他撞得一个不稳跌坐到了地上。
“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无助又委屈的啜泣声在她怀中闷闷地响起。
林阮云这时也无法去推开他,支撑在地上的双手,抬起一只轻轻落到了他单薄的背上拍了拍,垂眸柔声安抚道:“已经没事了。”
只是没过多久,山洞门口便传来了脚步声。
“我说,你们难不成要在这山洞抱一晚上?”
原本离开的李素又出现在了山洞,她弯腰将丢在地上的兔子拎起来,然后才似想起什么似的,对山洞里的人道:“天色已晚,山中不便行走,我看你们要不先去我那儿住一宿,明日再走。”
林阮云一边拍着埋在她怀中的沈蒲,另一边却是将目光看向李素。
虽是在对她说,只是李素的视线却时不时会落在沈蒲的身上。那点心思几乎是写在了脸上。
林阮云一个人无所谓,但是她要考虑到受伤的沈蒲。
所以即便看出李素的心思,她也必须要考虑一番李素的提议。
良久,山洞中传来林阮云平静的声音,“不会打扰姑娘吗?”
李素将木柴丢到背上,“不会不会,只是茅舍简陋,你不要嫌弃才好。”
林阮云摇了摇头,看向早已经平复下来,却还赖在她怀中的人,“你可以吗?”
沈蒲在她怀中蹭了蹭,嗓音黏糊糊的,“我都听妻主的。”
林阮云重新看向李素,颔首道:“有劳了。”
夜晚使山林陷入了沉眠,近乎寂寥的静笼罩着这里。
林阮云背着沈蒲跟在李素后面,在一片寂静中,她们的脚步声在夜晚中都变得格外明显。
“妻主,你就不想问我发生了什么吗?”
林阮云目视着前方,“嗯,发生了什么?”
后背上回答她的是沉默。
“如果不想,不说也没关系,只要没事就好了。”
就在林阮云以为沈蒲要继续沉默下去时,只听到耳边又传来他声音:“妻主,你累吗?”
“不累。”
“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吧。”
“……没有的事。”
像是为了安抚他,不论他说什么,林阮云都在一一给予回应。
沈蒲看了她一会儿,便埋首在她的颈窝,彻底安静下来不说话了。
等到前方出现一座篱笆围着的茅草屋时,李素停下了脚步。
“已经到了。”
李素领着林阮云和沈蒲进了院子,推开了一间侧屋,“今晚你们就睡这间屋子吧,这是我娘以前在时住的,她走了我也时常打扫,你们放心住下便是。”
林阮云对她颔了颔首,“多谢。”
李素则是伸了个懒腰,"我不行了,先去睡了,厨房那儿有柴火,用得着烧水什么的你们自便啊。"
丢下这些话后,李素就溜了。
进了屋子,林阮云将沈蒲放到床上,转身将油灯点上,漆黑的屋子里被淡淡的光点亮后,她才回头对沈蒲道:“你在此等我,我去去便来。”
沈蒲目光紧紧黏在她身上,但是他知晓自己行动不便,不能再给林阮云添麻烦,克制着对这样简陋又陌生的环境的害怕,听话地点了点头。
李素正要睡下的时候,听到院中传来的动静,顿时睡意全无,走到床边掀开一点草帘朝外面望去。
在看到井边忙碌的身影时,她眼神中的警惕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女子不论是模样还是周身气度,都不似寻常人家,看到她打水,李素就猜到了她的意图。
但是李素并没有搭把手的意思,她料定像林阮云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八成是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
于是乐呵呵地站在窗边看戏似的看着林阮云忙碌。
但是下一刻她脸上的笑就僵住了。
只见林阮云打水,拾柴,点火的一套动作下来无比流畅利落,没有丝毫拖拉,甚至在等水烧好的空隙,打了盆水洗脸收拾自己。
哪怕是做这些,李素都不得不承认,在做这些所谓粗活的时候,没有看到林阮云的举止有半点狼狈粗俗,仿佛不管面对什么都可以从容应对的镇静。
在看到林阮云将已经烧好的热水端去侧屋时,李素冷哼一声放下了草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