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那个不能说话的证人虽然是哑巴,但听力却没有问题。

    两位委托人第一次见他时,完全忽略了这一点。

    江户川乱步认真地看着他在不停地比比划划,没有开口,只是在心中默念。

    “每隔几天,都会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几天前有巨响,很响很响。”

    “有小孩子跑动的声音。”

    那个人用食指和中指比成小人,屈着指节在另一只手心里行走。紧接着他黑色的眼睛瞪大了,两只手像划船一样往后摆去,不停地往后摆去。

    “快离开这里!”

    江户川乱步理解了他的意思,然后心满意足地向后倒去。

    “唔唔——”证人惊恐愤怒地发出声音,然而只得到来人一个轻蔑的眼神。

    他连杀都不屑于,抄起一边的锄头砸晕了他就算完事。

    一个哑巴,一个不识字的哑巴,在世界上几乎等同于透明人,他知道的就算再多,又能如何呢?

    另一边,太宰治已经率先抵达了地道的出口。

    地道的终点,——还是地道。

    不过面对的是更精密封锁的门,他观察了上一个开门的人留下的痕迹,输入几个数字,门缓缓移动,太宰治走了进去,他一连进了好几个房间。

    忽视他被淋湿的衣服,他的神情完全是这个地方的主人。

    以至于经过他的研究员都有些怀疑人生了。

    渡边友梨奈,女性,年二十五,即使在东医大也以优秀成绩进入,优秀成绩毕业的超级优等生,毕业后来到了横滨代号W的生物公司就职,实验室常年只有她一个人工作,年入百万,财富自由。

    她大概是找到人生理想的工作了。

    只有一点很奇怪,自己从来没有在工作时间见过其他同事,也不知道手里的研究样本的来源。

    但这应该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回想起只在入职第一天见到的领导,渡边友梨奈摇摇头,把多余的想法甩到脑后,今天还有几批细胞没有喂养呢,但就是扭头的角度,她第一次在自己的活动范围里看见活人。

    阴郁潮湿的少年像驾临自己的王国,平静地审视着她,对上他鸢色的眼睛,渡边友梨奈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被长者批判指责的时候。

    她几乎在瞬间低下头,然后在锃亮的地板上看见了自己脸上的黑色赛璐珞眼镜,雪白的实验服,她才恍然大悟,自己早就不是那个全靠偏差值生活的少年人了。

    “你是谁?”她厉声质问,语调和她从前畏之如虎的教师一模一样。

    那个少年脸上没有笑意,只是很冷淡地看了她一眼,甩甩手臂上的水珠就往前走。

    “喂!你没听见吗?我在和你说话。”渡边友梨奈握紧拳头,继续朝他喊道,然而脚底却像黏了胶水一样动弹不得。

    “来这里之前没有人和你说过少打探消息吗。”少年终于停下脚步,然而声音缓慢而困倦,像是刚从实验室里做了二十小时实验一样。

    她心脏跳得很快,但固执地继续,“是,但你太奇怪了,我要报告上面。”

    “不怕丢人的话你就报吧。”他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渡边友梨奈原本也不够坚定的怀疑更动荡了,应该确实是自己弄错了吧,这个公司本来就很奇怪,要求也高,有少年天才加入也很正常。

    她最后问了一句,一半是出于试探,另一半是由于自己加入的一年里完全没有和公司的人说过话,声带都险些报废。

    “你的细胞怎么样了?”她和他闲聊起来,“至少和我说你的名字吧。”

    “叫我太宰就行,渡边君。”太宰少年老成,说话的样子也老气横秋。

    他还知道自己的名字,难道真的是上级吗?明明还如此年轻。她仍然有些犹疑。

    “细胞啊,污染了。”太宰继续平淡地说道,然而渡边可以从中听出那种生物人特有的忧郁。

    原来大家的细胞都会被污染。

    那就更不用怀疑了。

    她放松了下来,像关切自己的战友一般对待这个新同事。“你的衣服怎么湿了,去休息室换一身吧。”

    太宰摇头。“我找四叶有事。”

    四叶是?渡边友梨奈有些困惑,但她对公司的构成的确一无所知,唯一,不唯二的了解就是招她进来的还有眼前这位少年。

    少年似乎无意停留,点点头就打算离开。

    “那我也回去工作了……”她依然看着少年人的背影。

    刺耳的铃声忽然响起来,里面的声音焦急又烦躁,“你还在实验室里吗?渡边。”

    “是的,我在。”渡边友梨奈被吓了一跳,连忙回应。

    “有人闯进基地了,你出去看看,有可疑人员立刻输入防护密码。”

    “防护密码?”

    “全是零,怎么打开了?你——算了我去找四叶,你就待在实验室里,不过听见什么都别出去。”

    通话被迅速地挂断了。

    渡边友梨奈没来得及告诉那人,自己已经在实验室外了,手机落回口袋里,她朝少年看去。

    “你找四叶也是因为见到人闯进基地了吗?”

    对方点头,朝她走近了几步。

    看来太宰如此狼狈也是由于碰上了入侵者,大概。

    “我得回去了,你还要去找他……?”她好意询问,想着如果对方的实验室太远,可以到自己的地方待一会,实验室的保密性对于内部人应该无所——

    ——谓。

    她被一脚踹到了角落里。

    为什么?

    还有剧烈的响声,像是开枪一样的声音。

    自己不是在一个普通生物科技公司就职吗?怎么会碰见这种事情。

    丧失意识前,渡边友梨奈困惑地想着。

    太宰治上下抛着手机,冲前面这位四叶君抱怨着,“如果你没有辨认出我才是真的成员,那不就遭了吗?”

    “组织的保密性要求如此。”四叶面沉如水。

    “上级不是要去你留在实验室内吗?渡边。”

    “但他一开始让我出去,我当然是完全听从安排咯。”太宰治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

    四叶不置可否,只是皱眉,“你为什么还跟着我?”

    “刚刚见到那么可怕的事情,不能让我在安全的地方待着吗?万一回去的路上又遇到了认不出我的人怎么办。”那个叫渡边的研究员喋喋不休,四叶几乎怀疑组织的选拔是否出错。

    “不会,安排的人只有我一个,而且把联络器放在显眼的地方,没人会不长眼的。”

    “是吗?”

    渡边仍然怀疑。

    四叶停下脚步,想要斥责几句,转身却对上黑洞洞的枪眼,震惊之下他的动作迟了一瞬,下一秒,四叶的世界陷入黑暗。

    “感谢您的回答哦,四叶君。”

    太宰治将昏迷不醒的四叶拖到房间里面,临走前还不忘摘走他的通讯器。

    这种保密到人人都不认识的地方,实在很适合他的发挥呢。

    不过也只有这种和细胞打交道的研究员会这样,换个方向,见到的人就会多了。

    不过,湿答答的,确实太容易引起怀疑了。

    七年前,村庄里。

    “在很久很久以前,横滨还是一片无神关照的破地方,居住在这里的村民只能对无恶不作的武士忍气吞声,不管是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大米被夺走,还是养育的孩子被抓走当奴仆都无法反抗。”

    “直到有一位过路的阴阳师也遭遇到武士的胁迫,那位英俊又善良的阴阳师得神关照,神灵从地下诞生,救下了身处险境的阴阳师,也留下一道印记,能够保护村庄中其他的人们,那些武士四散奔逃,逃回来之后,再也不敢为非作歹……”

    “呜呜呜——”年幼的孩子无法说话,但长辈清楚他想表达的每一份意思,这孩子想问,“神明一直都存在吗?”

    她摸摸孩子的脑袋,“人类是贪得无厌、忘恩负义的,后来,有坏人想要夺取神明寄存在印记里的力量,神明发怒,就此收回了庇护。”

    “横滨,再一次成为了被抛弃的地方。”

    “神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那孩子虽然不能说话,但耳朵却很灵,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奶奶说神明很久没有出现,但外面的人却每每称异象为神迹。

    “老太婆又在扯瞎话咯——”门槛外传来男童尖细的嘲笑声,“今天又在讲什么笑话啊。”

    一大堆杂草从门外丢了进来,还有几只小虫子从里面飞出来。

    无法说话的孩子气愤地想要冲出去打架,他一定可以把他打得头破血流,但他却被奶奶轻轻抱住了。

    “别理他,光一。”年迈的老人有一双清明的眼睛,这双眼睛正温和地看着孙子,“神明大人喜欢善良的好孩子,以后也是一样的,如果有人遭受了不幸,光一一定要帮助他们。”

    光一重新坐回祖母的身边,稚嫩的小脸气鼓鼓地朝下,他也要帮助那些欺负他、骂他是哑巴,是怪物的人吗?不想做,他也做不到吧。

    因为他是一个没用的哑巴。

    说不了话,别人也理解不了他,相信不了他。

    “当然可以,光一当然可以帮助人。”奶奶温和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她总是能清楚地知道光一在想什么,“光一从来不是没有用的人,你能听见普通人听不到的声音,上次熊来的时候,不是你听见了声音,告诉大家,才让我们有准备的吗?”

    但那些人后面说是他们家引来了熊,还把他和奶奶排挤到村子最边缘。

    他不想帮助人。

    奶奶说的没错,人类是贪得无厌、忘恩负义的。

    头顶上那只清瘦但温暖的手掌轻轻挪动了,“这个地方依然是有好人的,为你补帽子的花子姐姐、分给我们海带和鱼的山本大叔,你难道也不想帮助他们吗,如果熊上次打碎了他们家的大门呢。”

    光一喜欢他们,他不愿意让熊吃掉花子和山本大叔。

    但每次有人朝家里扔垃圾堆时候,他都希望熊能立刻把他们叼进熊窝里,再也不要出现在他和奶奶面前。

    头上的头变得用力了,他等待着奶奶继续教他做一个要帮助他人孩子,但却只听到一声叹息。

    “光一,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坏人,也许有时候坏人会更容易有钱有势,但奶奶希望你可以做一个好人,做一个好人的好人。”

    做一个好人的好人。

    这句话,即使在他很久没有听见祖母的声音之后,依然存在他的耳朵里、脑子里、心里。

    光一只想当好人的好人,他本来以为这会很难,但实际上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复杂。

    因为只有好人会认真地“听”他表达的东西,坏人只会轻蔑地无视他想表达的一切,自顾自地释放自己的恶意。

    他本来也帮不到那些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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