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柏和韩彦的故事开始于十年前的安荣疗养院。
十年前,安荣疗养院还没有废弃,竹柏不是轰动一时的年轻画,韩彦也还在。
停好电动车打开保温箱拎出外卖袋,确认地址是否正确,一边给买家打电话一边爬楼梯。
“喂,你好,孙女士是吗?你的外卖到了,我马上到你家门口,开门拿一下好吗。”
看着客户顺利把外卖接过手,再补上一句“记得给个好评哦”,然后马上下楼,准备送第二单,第三单。
用最短的时间把外卖安全送到客户手中,这是作为一个外卖员的责任,也是竹柏的工作。
十年前大多数普通小区都还没有安装电梯,遇上楼层矮的算是运气,遇上高的就只能玩命跑,不超时比什么都重要。
竹柏十八岁高中毕业后就辍学了,是单纯读不起,家里父亲意外在工地摔断了腿,一直都在修养,干不了重活,母亲在家做点手工活,身体也不好,两个人都是药罐子,一顿不吃药难过一整天。
偏偏竹柏一门心思想画画,养个艺术生的花销可不小,画纸,画笔,颜料,哪样消耗品都不便宜。
能有什么办法,家里锅都要揭不开了还画什么画,读什么书。
竹柏也尝试过很多工作,最后还是送外卖最适合,赚的也多。
就这样竹柏成为了一名年轻的外卖小哥。
这天中午的单不算多,最后只剩一单就可以休息吃午饭了,算得上难得的清闲。
来自安荣疗养院的“韩狗蛋”先生。
不是,这名字。竹柏很厚道的笑出了声。
安荣疗养院在城郊,依山傍水,风景如画,是很多人疗养、康复、养老的首选。
竹柏拎着外卖站在安荣疗养院门口看着里边三三两两遛弯的大爷大妈,寻思着谁家老人家这么潮,还会点外卖呢。
疗养院很大,门口有保安,竹柏想送进去,保安死活不让进,说是院里有规定外带的食物不能拿进院里,怕吃出问题担责任。
眼看着就要超时了,竹柏无奈拨通了“韩狗蛋先生”的电话,“喂,韩先生吗,你的外卖到了,我现在在门口,保安说不能送进去,你看,你能自己出来拿吗。”
电话那头的人像是在做什么事被打断了,语气很不好但听声音似乎还挺年轻,“要不你猜猜,我为什么在疗养院。算了,你把电话给李叔,我和他说。”
竹柏把手机递给了那个被称为李叔的保安,两人聊了一会,李叔把手机还给了竹柏,就放他进去。
“韩先生,我进来了。”
韩狗蛋先生好像还在哼着歌,心情很好的样子,“嗯,好的。我在A栋405。”
安荣疗养院占地面积大是有原因的,它的内部和小区差不多,除了基本的办公大厅,护士站以外,还有分功能的好几幢住院楼和遛弯的小花园和食堂。
竹柏仔细看了一下,A栋是疗养部。
一层楼大概有七八个房间,竹柏很快就找到了405,房间门没有关,可以透过门缝看见窗户旁边坐了一个人。
竹柏礼貌敲门,房间里的人起身走了过来,身量很高,没有穿病号服。
门被拉开,韩狗蛋先生站在了竹柏面前。
确实高,就是瘦的很,集齐病态的那种,看上去像是就剩个骨头架子贴了层皮。
“外卖。”
“谢谢,真是麻烦了。”
“都是工作,如果可以,给个好评就行。”
韩狗蛋先生点了点头就关上了房间门。
竹柏也没多在意。
很巧的是不久后的一天,竹柏接单到一家砂锅混沌的店时,碰到一直很照顾自己的一个同事在抱怨要去安荣疗养院,又远管的又严。
竹柏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蹦出韩狗蛋先生的影子,主动去和那个同事商量,换下了这一单。看了眼名字,竟真的是“韩狗蛋”。
第二次来安荣疗养院,那个保安依旧不认识他,拦着不让进。直到报出了“韩狗蛋”,保安李叔才恍然大悟。
“小韩的外卖啊,你早说嘛,这个院里也就只有他三天两头吃外卖了。”
轻车熟路的找到房间,敲响房间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门里的人还有一分惊讶。
竹柏把外卖递给面前的人,说了句,“好巧。”
韩先生笑着接过了外卖,也说了句,“好巧。”
之后每当竹柏跑安荣疗养院附近的单子时,总能遇上“韩狗蛋”先生的外卖。
几次下来,竹柏也在李叔那混了个面熟。远远的看见竹柏骑着电动车过来了,李叔就提前把门打开,有时还会问上一句,“又是小韩的外卖啊?”
说不上来这是第几次接到“狗蛋”先生的单子。
竹柏拎着外卖找到熟悉的门牌号,这次还有些不同,韩先生给门牌贴了不少卡通贴纸。
敲了门等对方开门。
韩彦接过外卖,这次没有立马关门,而是上下打量着穿着外卖制服的竹柏。
竹柏转身要走,韩彦开口,“等等。”
竹柏停下,“怎么了?”
“你一天可以赚多少钱?”
这问题问的实在莫名其妙,竹柏觉得自己好像被冒犯到了,但一想到这位韩先生可能是个身患重病的病人,心一软,“不一定,一般一两百吧。”
韩彦好像在思考,“我一天给你三百,你陪我出去玩。”
这在开什么玩笑,竹柏要走,韩彦追了上来,“一天四百,你嫌少,五百也可以,我没开玩笑。”
说着还掏出一叠现金想要塞进竹柏上衣口袋里。
虽然韩彦说的像是要包养他一样,但一天五百的巨额工资让家境窘迫的他没有办法拒绝。
他想要钱,他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
韩彦高兴的拉着竹柏进了房间。
韩彦的病房一点也不像病房,他住的是单人间,有一张单人床,没有像医院一样铺着白色四件套,而是米黄色的,同色系的窗帘,窗边有一张小书桌,放着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窗户看出去是远处城郊的山,房间采光很好,有一张浅绿色的单人沙发,一盏落地灯,沙发前有一只小茶几,地上铺着一条柔软的长毛地毯。
整体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很温馨。
韩彦把外卖放在茶几上,让竹柏坐了沙发,他没地方坐了干脆就直接在地毯上坐下了。竹柏这才发现原来韩彦刚刚一直都没有穿鞋。
第一次进到别人的房间,竹柏有一种入侵了别人领地的不安,显得很拘谨。
韩彦把外卖打开,小馄饨的香气飘满整个房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站起了身,“我都忘记给你倒茶了,想喝什么,但是我只有茶和咖啡。”
“茶……茶就可以。”
韩彦把一只冒着热气的玻璃杯放在了竹柏面前,继续坐下吃他的午饭。
韩彦把有些妥了的馄饨用勺子搅散,然后用一个小碗装了几个开始吃。怎么说,吃东西还挺斯文的。
竹柏看着韩彦吃了九个馄饨然后放下了碗。
“我吃饱了,今天心情好多吃了一点。”
竹柏哭笑不得,他吃过这种砂锅小馄饨,一般这种小馄饨一碗小份是十六个,一个女生吃可能都还勉强凑合,韩彦只吃了九个就表示自己已经很饱了,也难怪瘦成这样。
“真的吃饱了?”
“嗯。”韩彦一脸认真,然后麻利的收拾了桌子,把吃剩的外卖装进垃圾袋再扔在门口的垃圾桶里。
竹柏看着他做完了一切,回到原地方坐下,“正式介绍一下,我叫韩彦,二十五岁,胃癌晚期。”
胃癌晚期,四个字像是炸弹一样把竹柏脑子里想好的所有措辞都炸的稀碎,他原本还以为韩彦应该就是偶像剧里那种有钱烧得慌,养病的时候太寂寞要养几个小情人找找乐子的富二代,他连如何约法三章都想好了。
看着玻璃杯里上下漂浮的茶叶,竹柏心理五味杂陈。知道世事无常,但竹柏依旧很难把胃癌晚期和眼前这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联系在一起。
“我叫竹柏。”
“嗯,是个好名字。”
“你和我想像中的病人不太一样。”
“哪不一样,没有躺在病床上等死吗。”韩彦说话有种不过脑子的直接。
竹柏想要解释,“也不是,就是在一般映象里病人都是……”
竹柏没说完就被韩彦打断,“一年,医生说我最多还能活一年。现在算,我还有六个月零两天。与其躺在病床上消磨时间,为什么不能潇洒一点好好度过最后的时光呢。”
竹柏不知道该说什么,“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你的家人呢,他们怎么不来陪你……为什么想要雇我?”
韩彦起身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我没有家人,我在孤儿院长大的。不过还好我有钱,这个地方风景挺好的,我觉得埋在这应该不错就来了。至于最后一个问题,我觉得你长得好看。”说完,还状似无意的朝着竹柏抛了个媚眼。
竹柏第一次仔细看眼前这位“韩狗蛋”先生,瘦脱相的脸上颧骨有些突出,眼睛很大,鼻梁高,薄嘴唇,可以说样貌十分出挑。一双眼睛格外亮,让人忍不住盯着看。
“既然你雇了我,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韩彦笑得开心,“也不用做什么,我只需要你陪我玩,逗我开心就够了。”
“好玩的事情挺多的,看你具体想要哪种了。”
韩彦喝了口茶,依旧笑着,“我时间不多了,你看着安排吧,挑最有意思的先来。”
“那要不我们列个清单,把你想做的事写下来,分个轻重缓急?”
韩彦也觉得这个想法可行,翻箱倒柜找出来了一个酒红色皮质封皮的笔记本和一枝笔。
韩彦其实比竹柏还要大上三岁,但竹柏觉得韩彦像个孩子一样,完全不考虑一件事的后果,就像现在一掷千金雇了一个几面之缘的陌生人陪自己玩,说好听点是天真,说难听点就是人傻钱多还好骗。
竹柏看着韩彦翻开笔记本,第一页纸上写着什么,还没来得及看清,韩彦已经把那一页撕下来揉成一团扔到了一边,在新的一页,很认真的开始列清单。
第一件事,“逃出安荣疗养院”。
竹柏看着第一项有些犯难,也不是实现不了,倒是韩彦这病,多少还是住在这里比较有保障,万一有个什么事,护士都是随叫随到。
韩彦也看出了他的为难,合上了笔记本递给他,“不着急,慢慢来,你可以先回去了。”
这就结束了?
竹柏被韩彦请出了门,韩彦靠在门框上,胳膊交叠放在胸前,笑着问,“你明天还会来陪我的,对吗?”
然后在竹柏点头应答之前就关上了门。
竹柏听见门因为用力合上发出的巨响。这真是个奇怪的人。
但他没有多想,他还得去趟原来老板那里说明一下情况,他要暂时辞职了。
门关上的一瞬间韩彦就因强烈的疼痛倒地,他挣扎着爬进厕所,把吃下去的东西一股脑的都吐了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还能坚持多久,或许他已经连六个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