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为你把红豆
熬成缠绵的伤口
然后一起分享会更明白
相思的哀愁
还没好好的感受
醒着亲吻的温柔
可能在我左右你才追求
孤独的自由……”
……
在车载音乐轮播到王菲的《红豆》时,十月初的圣彼得堡突然下起了一场细细小雪。窦祯讶然于今年的雪下得竟然这样早。他将两边的车窗升起,挡住了偷摸想探进来的凛冽寒风。
莫斯科时间23:02,涅瓦大街的夜色在雪的映衬下显现出不一样的朦胧美,这场雪下得太突然又太美,夜灯下不少兴奋难耐的游客旅人纷纷扛起长枪短炮打卡留念,其中也不乏跟窦祯一样黄皮黑眸的东方面孔。有几个吱吱呀呀的学生模样的小女孩们就这样举着手机蹦蹦跳跳,进入正发愣着的窦祯的视野,在与窦祯的车擦肩而过时,她们口中不时传来细碎的吴言侬语顺着车窗缝溜进了他的耳朵里。
“……妈妈妈妈,快看,圣彼得堡居然下雪了……我第一次看到雪诶……我和小栗她们在一块呢……小栗小诗你们快过来和我妈打个招呼呀……”
看来是一群出远门的孩子们在和家长打视频电话呢。窦祯这样想着,唇角微微勾起一个不显眼的弧度。
他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了一张脸,一张阴郁的,总抿着薄薄的,几乎失色的嘴唇,皮肤白得有点不太健康的厌世脸。如果再仔细描摹,还能数出他的眼尾,鼻尖,双颊到底有多少颗小小的痣。
他的爱人,他的许弛鸿。
如果许弛鸿还活着,如果许弛鸿也能看到圣彼得堡的第一场雪,他也许会坐在窦祯的副驾驶位上,抑或是静静车外,等着窦祯打开车窗,然后将毛茸茸的头探进来,带着淡淡的笑说:
窦祯,圣彼得堡下雪了,我们去买点红豆煮点红豆粥吃吧。
红豆粥是他爱人的拿手好菜。
当然,如果许弛鸿还活着的话……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时间静静流淌,车内,《红豆》的调子慢慢自平仄消失,车载音乐又跳到了另一首王菲的曲子上,听前奏应该是《百年孤寂》。
不知道什么时候窦祯的嘴角挑起的弧度已经放下,和他往常一样板着一张死人脸。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盖住了流泻出来的情绪。
窦祯抬手把音乐关掉,曲子激烈的鼓点因为这个骤然的动作而被迫暂停,再抬头,车窗外的小女孩们早就不知道蹦蹦跳跳着跑到哪里去了。雪还在继续下着,车内车外有如死一般的沉默。
没有如果,没有许弛鸿会提议吃一碗红豆粥
因为他的许弛鸿早就死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黑暗都吞没了整片圣彼得堡,久到视野里几乎快见不到人烟了,深黑色的路虎揽胜才在一座小小的别墅慢慢前熄了火。车主窦祯左手打开车门,从驾驶位抬腿下车,右手顺手提起座位旁的几个小塑料袋。
一个袋子装着红豆黑米和糯米,一个袋子装着花生,一个袋子装着红枣。
厨房里还有上次做甜品剩下的红糖,用来做一碗红豆粥可以说绰绰有余。窦祯这样想着,打开了别墅的门。
整个小洋楼和洋楼外一样的寂静无声,就好似方圆几里除了窦祯再无活物一般的沉默。而事实也确实如此,窦祯并不喜欢热闹,或者换句话说,十八岁的许弛鸿并不喜欢热闹。
他的巢穴也是他爱人的巢穴,这十年里,他替他爱人看遍了很多风景,他活成了他爱人的模样。
窦祯进了门。
他把几个袋子都一并放在了厨房的桌台上,然后取下挂勾上的围裙,脱了西装放在挂围裙的位置,低头系好了围裙。做完这些,窦祯也没急着开灯。他一手在冰箱上摸索着上次随手放的烟盒一手伸进西装裤兜拿出手机。
他单手熟练利落地打开烟盒,抽出烟,凑近嘴角,叼住,动作很漂亮。窦祯没急着点火,指尖按下了开关键,手机屏幕在黑暗里亮起,照亮他清瘦的脸庞和不知道写着什么情绪的狭长眼眸。
莫斯科时间00:17,10月6日星期五,甲寅年八月廿四。窦祯的锁屏是两个穿着蓝白插袖校服,互相搭着肩傻笑的男孩。尽管手机显示出来的日期和微信好几百条信息浮窗挡住了两个男孩一部分脸,但依稀可以从他们一高一矮的身姿中认出那个高瘦的身影是窦祯尚还稚嫩的样子。
这十年把他满身傲骨磨成了如今尖锐的样子,只有旧照片留住了他尚且肆意奔放的模样。
原来已经过了零点了。窦祯想。难怪刚刚开车时手机总在兜里发疯似的振动,将他紧贴着手机的大腿根震得有些麻木。
窦祯点进微信图标。果不其然,和往年一样,99+的信息如潮水一样侵袭,把刚打开的微信挤得卡顿了一瞬。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一排不同人发来的生日快乐加上窦总窦哥啥啥的昵称和花里胡哨的表情,在微信恢复运作后毫不犹豫点进通用里清空了除置顶几个联系人以外其他所有聊天记录,然后打开了置顶之一——昵称为陈羽州的聊天框。
陈羽州:恭祝小豆豆28大寿!![礼花]
窦祯:。
陈羽州:[发起语音通话]
窦祯点击接通后便将手机放在桌台一边,伸手摸索墙壁,打开了就近一盏厨房灯。灯光亮起,映入眼帘的厨房干净得像从没有人驻足过一般。
“哟,小豆豆,今晚怎么那么晚回家……”屏幕那头接通后边传来陈羽州独特的大嗓门,背景音是一阵阵吵闹的歌声人声,不难判断,陈羽州此时应该在某个人数不少的派对上醉生梦死,顺便不忘给他生日的老友送来诚挚祝福,“28岁生日快乐啊我们小豆豆……”
窦祯心情不是很好,没有对陈羽州大逆不道的绰号发表任何抗议,只是沉默着摸索柜子里的瓶瓶罐罐,在顺利找到红糖后关掉柜门,才扭头不紧不慢地回了句跟问题无关的话:
“陈羽州,圣彼得堡下雪了,下半年的第一场雪。许弛鸿怎么样了?”
“啊……鸿哥啊,你放心,我已经托阿青去鸿哥墓上送向日葵了,还和之前一样,99朵……我今天下午就飞回广东,现在在欢送会上呢,到时候去看鸿哥就给你打个电话……”
窦祯一边听着陈羽州絮絮叨叨,一边将在锅中沸水翻腾的红豆悉数捞出来,又用漏勺过了遍凉水,然后连着其他处理好的食材一起放到炖锅中。
佛罗伦萨和圣彼得堡的时间大约相差十二小时,陈羽州聊完家长里短,听着电话另一边细细碎碎煮东西的声音,他估摸这一通电话下来,老友窦祯那里应该已经快到凌晨一点了,就道了别:
“早点睡啊豆豆,晚上下了飞机再聊。
陈羽州挂掉电话的时候,窦祯已经将锅里的红豆粥小心翼翼倒进了准备好的碗里,他一手拿碗勺,一手拿起早已熄屏的手机向房间走去。
从十八岁开始,窦祯的生日上就再也没出现过蛋糕,应该说,从许弛鸿为他过第一个生日开始,红豆粥便已经取而代之,成为他人生中最宝贵的礼物之一。
窦祯依旧没有开灯,不过他已经熟谙了自己房间的所有角落,即使昏暗无光,红豆粥也安稳地放置在了它该放置的地方。他摸索着坐到沙发上,趁热舀了一勺红豆粥送到嘴边。
还是不如许弛鸿做的好吃。他皱眉。十年了,从许弛鸿走后,他再也没吃到梦里那口红豆粥的味道。
他想许弛鸿了。
在许弛鸿死后的十年里,窦祯再也没有许过生日愿望,但今天,他决定为他自己破个小例。
窦祯闭上了眼睛
希望能再吃到许弛鸿做的红豆粥……
好吧,其实是希望能再见到许弛鸿。
窦祯睁开了眼睛。
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个多不切实际的白日梦时,他有些发笑。不过除去这个有点幼稚的插曲,其他流程和往年生日并没有什么差别。
吃光碗里的红豆粥,洗碗,洗漱,上床睡觉。
等他的许弛鸿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