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3054年12月31日深夜，国际联合警署（IUPS）总部灯火通明。

    是夜，大雪纷飞。“三十三天”行动全体人员的部署工作均已完成，临行前，行动总指挥官索利亚斯正在做最后的演说，铿锵有力的嗓音穿透冰冻的寒夜。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参与行动的全体警员整整齐齐地站在天台上，神色凝重地聆听着索利亚斯最后的演说。岁末的冬风着实凛冽，但没有人竖起衣领。

    “为了执行本次行动计划，警署综合考量、反复商讨，最终选出各位作为出使各大行政区的特遣警员，这是无上的荣幸，也是无上的责任。”索利亚斯凝视着天台上的数百名警员，□□宽厚的身躯在寒风中毫不动摇。

    “从你们站在旗帜下举拳宣誓的那一刻起，从你们穿上制服、带上徽标的那一刻起，你们肩上的使命就已明了了。从前你们的生命属于自己，但如今，它更应当属于全人类的和平事业。”

    “我们的前路是未知的，我们将面临的是最严峻的考验，我们将在战乱中度日如年，我们只有三十三天。”

    “我们的敌人曾是我们最亲密的伙伴，但有心者的利用让我们不得不同他们刀剑相向。”

    听到这里，队伍中部分警员不由得心头一颤。

    “……我们所能奉献的，唯有汗水、眼泪和鲜血。哪怕没有看见黎明，我们也在使黑夜消弭。为了全人类的和平与幸福，我们将战斗到底。今夜便是出征之时，无论你身在何方，请永远记住，我们将战斗到底。”

    言毕，台下掌声雷动，索利亚斯如同一座雕塑屹立在风雪中。号手已然吹响号角，声音响彻云霄——出征的时刻就要到了。

    赶赴传送室的队伍中，贺之衍走在队尾，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近半年以来，由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方同自己说的那些大同小异的话：

    “你的个人能力毋庸置疑，但考虑到你之前在海市的经历，以及海市的特殊性，对于你的任命，组织下了很大决心。无论如何，我都要再次向你强调，在此次行动中，请不要过多掺杂个人感情，一切行动务必听从指挥。”

    “明白，长官。”她每次都这样干脆地答道，没有多余的情感外显。她何尝不明白孰轻孰重呢，更何况，那都是很遥远的事了。

    此时面前的人会张一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那样最好。”

    通过安检门走入传送室，贺之衍所在工作组的负责人埃里克叫住了她。贺之衍转过身去：“在，长官。”

    “准备好了吗？”埃里克表情有些凝重。

    “时刻准备着。”言毕，贺之衍立正站好，向埃里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见状，埃里克缓缓举起右手，指尖触及帽檐，深深地凝视着贺之衍的眼睛。

    “走吧，该出发了。”埃里克重重地拍了拍贺之衍的肩膀，“一路顺风。”

    跨年夜的钟声响起，随着索利亚斯的声音在广播中响起，警员们陆陆续续纵身跃入隧道口，二百余名特遣警员将通过传送通道被送往各自的目的地。

    此情此景，一贯冷淡的贺之衍竟然莫名感到一种悲壮。埃里克站在离贺之衍不远的背后，大半张脸藏匿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跃入隧道前的最后一秒，贺之衍转过头，冲着埃里克露出一个略显狡黠的笑容：“新年快乐，长官。”埃里克愣了神，贺之衍随即坠入光怪陆离的隧道，不再听见入口之上的声响。

    穿梭在漫长的隧道内，贺之衍耳畔传来类似耳鸣的嚣叫。她低头看着手中早已泛黄的旧照片，四个人的合影，竟已经是很遥远的过去了。她在恍然中感到巨大的不真实。默默将相片收回制服夹层的内袋中。

    贺之衍抬头凝望遥远的洞口，不知穿越了多少时空，破晓已近在眼前了，阔别已久的海市也已近在眼前了。

    3055年1月1日上午7：27，海市公共安全管理局。

    刑侦支队的正副队长邢翊和蔺子安早早等在门口，预备迎接国际联合警署的特遣警员，同时也是他们曾经的下属——贺之衍。

    新年第一天，冬日的朝阳并不炫目，薄薄的晨辉洒下，白雪尚且堆砌在路边。贺之衍迎面向二人走来，制服笔挺，身形高而直，眼眉轻描淡写，并不着什么情绪。

    “邢队、蔺队，新年好。”看见二人，贺之衍礼节性地问候道。尽管世界充斥着纷飞的战火和生离死别，于人类而言，新年仍然算得上是最重要的节日。

    “新年好，”邢翊走上前，用力地握住了贺之衍的手，“好久不见，欢迎归队。”

    蔺子安微微一笑，拍了拍贺之衍的肩膀：“欢迎回来，我们这里需要你。”

    冷冽的空气仿佛被此刻短暂的温情融化，贺之衍挂着笑谢过二人，三人并排走入海市公共安全管理局的大门。

    “最近海市情况还好吗？我看报道说，近来代码人活动还挺频繁的。”贺之衍开门见山地问道。

    “不大好，大过年的也不太平，今早上刚去特大桥处理了一个代码人当街劫持的案子。”蔺子安显出一派无奈，“好在没有群众受伤，涉案人已经带回来了，正在审。”

    “带我去看看吧。”贺之衍眸色一沉，立马提出要去审讯室。二人交换眼神后略微颔首，算是默许，三人径直向大厅深处走去。

    “是孙警官吗？新年好。”门禁识别通过后，随着审讯室的大门缓缓开启，贺之衍看着电脑前正在回看审讯录像的警官并不太宽阔的背影和两鬓星星点点的白发，带着八分肯定试探性地问道。

    “好小子，你来啦。”孙寒将办公椅转向三人，爽朗地笑道。“记性不错，算是没辜负你师傅。”

    “您教我的审讯技巧终身受用，我怎么会忘了您呢。”贺之衍微笑。

    “行了，漂亮话就不用说了，知道你现在比以前会说话了。”孙寒打趣道，招呼三人坐下，起身去泡茶，“你应该刚到吧，怎么就跑我这儿来了？”

    “邢队和蔺队说您这边在审讯代码人，我就寻思着来看看，了解了解情况。”贺之衍知道没有再客套的必要，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这点你倒是一点没变，跟案子有关系的你最关心。”孙寒把茶杯放在三人面前的茶几上，“刚刚结束，我正在看回放，一起吧。”

    孙寒把录像转投到大屏上，四人开着倍速不多时便看完了审讯回放。

    “一如既往地困难，没什么收获，沉默的僵持占绝大多数。”孙寒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估计还是只有找技术部取芯片，但也不保证有效果。”

    为了实现控制，Explor给进行意识分离后的实验体植入了精神控制芯片，因此对于绝大多数被捕的代码人而言，传统审讯对他们的效果微乎其微，他们受控制一言不发。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探索之后，某地公共安全局技术部成功实现了精神控制芯片的分离，针对代码人审讯及其他调查工作得以推进。

    但此举作为阶段性创举的同时也存在很大风险。一来实验体已经过意识分离，去除精神控制芯片后，绝大多数代码人会陷入无意识状态；与此同时，尽管小部分代码人出于不明原因仍保有部分意识，关于他们的口供是否具备法律效力仍有待商榷。不过现阶段，面对沉默的代码人，芯片分离仍然是应用最为广泛的手段。

    “事到如今，代码人已经基本成为Explor手中空空具有人类外壳的犯罪工具了。他们存在的意义早就不只是一串没有亲友关系的冰冷代号了，他们的存在是开发者意志的投射。”孙寒关闭了屏幕，冷不丁说出这样一番话。

    贺之衍放下手中的茶杯：“我在国际联合警署有联合心理部的同事尝试过从他们改造前的亲缘关系入手，但成功案例太少没推广开，或许我可以再试试看？”

    邢翊和蔺子安交换了眼神正打算开口商量，不料孙寒直接答应下来：“也行，你先试试吧。”

    “多谢师傅。”贺之衍抱拳言谢，“我先把资料同步过去准备一下，您这边看什么时间方便直接叫我就行。”

    “行，到时候联系。”孙寒爽快地答应道，“先跟这俩一起去把对接工作做好吧，其他有什么需要都跟以前一样。”

    “得嘞，师傅再见。”

    见这师徒二人多年没见仍旧是温情熟络，邢翊倍感欣慰。三人方才走出审讯室，便看见一个抱着一摞文件的年轻警员喊着“师傅”迎面走来。邢翊揽过那人的肩膀：“小贺啊，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徒弟江凯。刚毕业没多久，能力马马虎虎还过得去，就是人毛毛躁躁的，你多指导指导。”

    贺之衍的目光在面露难色搞不清状况的江凯和邢翊之间流转，最后停在那摞文件上，不轻不重地应了声好，随即又问道：“把这么多实体文件翻出来做什么？”

    江凯还没开口，蔺子安先替他回答了：“没什么，你们邢队让他多锻炼锻炼，最近在帮档案室的忙。”

    贺之衍“哦”了一声，并不太明白这种事的意义何在，但也不再追问。

    “让蔺队带你把交接手续办了吧，把海市这边的内部信息系统重新接上方便一点。临时有个外勤，我跟江凯去一趟。”邢翊抬头看了眼墙壁上闪烁的任务灯，于是四人分成两路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