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教室里飞扬的试卷像割裂的记忆碎片,肆意的凉风吹进教室,卷起白色的纸片,青葱的少年少女们都在欢呼着毕业,没人注意到门口的两人。

    又梦到了。

    沈嘉言紧闭的眼皮动了动。

    只有在虚无的梦里,他才能再次回到高三,那个令所有人狂欢,却对他来说噩梦的一天。

    他和那个人穿着一样的校服,一样的少年。

    “我靠!终于毕业了,再也不用被乔小花管着抄作业了!”

    “兄弟们,刚刚隔壁班花跟我表白,老子暗恋成真了啊啊啊!”

    “老乌呢?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他怎么不来啊?”

    “说是怕在咱们面前哭,他觉得丢人。”

    “呜呜呜….…我也好舍不得老乌啊。”

    教室的门被轻轻带上,所有的喧闹都被关在里面,走廊里空无一人。

    叫我出来干什么?”裴焕说得随意又冷淡。

    别问。沈嘉言,别问。

    现实里的沈嘉言睡得并不安稳,他拼命对梦里的自己暗示—别问,别问。

    可梦境就是过去的现实,梦里的他就像是被设定好剧情线的工具人,严格服从既定安排。

    蓝白校服的沈嘉言想去拉裴焕的衣角,却被躲开了。

    他看着裴焕蹙眉,厌烦的态度在临近夏末的时间甚至比阳光还要毒辣。

    沈嘉言一瞬间的呼吸困难,眼眶泛红。

    他不轻不重地喘了口气,语气艰涩:”“你...裴焕,你不喜欢我了吗?”

    “嗤,”裴焕平直的嘴角向上扯了扯,惯常冷淡的眼里溢出一丝讥讽:“沈嘉言,这套对我不管用,你换个人吧。”

    裴焕夹杂着烦躁的冷淡语气让沈嘉言身体一僵。

    “你让我去找别人?”沈嘉言盯着他优越的侧脸,控制不住地掐着掌心的肉。

    裴焕没有回答,反而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身影,像是在评估什么一般。

    好一会儿,他突然扣住沈嘉言的肩膀,力道很大,手背上突起的青筋像蜿蜒的青蛇。

    裴焕凑得很近,在炎热的夏季,冷冽的气息几乎笼罩着沈嘉言,他只能竭力分神去听裴焕到底说了什么。

    可是梦境作怪,到这就结束了。

    他目无焦距地盯着天花板,梦中被中断的回答自主响在耳边。

    “你昨晚不是和段承羽‘聊’地挺好的吗?怎么,你一个不够?”

    沈嘉言多希望那时自己是个耳目不明的人,否则他就不会将裴焕眼里的厌恶看得清清楚楚,也不会到现在还能听到耳边恶咒一般的讽刺。

    “我最后再说一遍,我不喜欢你玩弄人心的本事。

    “沈嘉言,你欠一个教训。”

    当时沈嘉言怎么回答的来着,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或许是不想记得吧。沈嘉言后来这样想。

    那天的谈话不了了之,他浑浑噩噩地参加完毕业聚会就被家里的司机接走了。

    从进门到回应完父母的关心,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进展地十分顺利,直到他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白天在走廊上发生的一切像是滑稽的喜剧电影,又像是一部空有主角的哑剧。

    裴焕离开的背影如一块块镜面在沈嘉言面前碎裂,混合着过往的纠缠割得他鲜血淋漓。

    沈嘉言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个事实。

    裴焕了不喜欢他了。

    沈嘉言呆坐在床边,恍然之间想起来他解释过段承羽的事了,只是裴焕不信。

    他不信我。

    好难受啊,胸口为什么会这么疼呢?

    十八岁的沈嘉言不明白,但二十三岁的沈嘉言知道,自己只是真正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

    窗外天光大亮,明媚的早晨让人无法生出不喜。

    但沈嘉言例外,他讨厌日光。那种避无可避的感觉。

    所以他连窗帘都不曾拉开,他的屋子常年不见天日。

    床上还留着余温,柔软的被角掀开,房间里一片寂静,尚未整理好的床铺被遗忘在一边。

    沈嘉言坐在书桌前,从右手边的抽屉里拿出一本很厚的牛皮封面的本子。

    桌上的台灯发出舒缓的暖光,照得他原本明艳的侧脸十分温柔。

    他提笔落字,脸色从而无表情到神色紧绷。

    时针从七点指向八点。

    “咔哒”一声,沈嘉言将本子放回原处,起身下楼。

    他拿出柜子里的透明药瓶,往手中倒了一些,兴许是手有些抖,他倒多了。

    但沈嘉言嫌麻烦,懒得装回去。

    他正要将掌心的圆片往嘴里放,手机铃声响了。

    沈嘉言没理,他专心致志地将七八个圆片倒进嘴里,并兑了杯水。做好这些,他才漫不经心地接了快要自动挂断的电话。

    一按下接听键,陈源的吼声震天动地。

    “沈嘉言!出来聚会!”

    “不去。”沈嘉言左手握着手机,嗓音很懒,甚至分神去整理茶几。

    “不行!这次你必须得来!”

    “我说了,我不去。”沈嘉言知道陈源的性子,一般自己拒绝一两次他也就知难而退了。

    他等着电话挂断。

    “真的不行啊,祖宗。这次你得来!”

    奇了怪了,陈源怎么这么坚持。沈嘉言皱眉。

    “我说了,我不去。”他冷淡地又重复了一遍。

    “段承羽回国了,你也不来?”

    陈源的话好似云台上飘渺的雾气,很远很远,又响在耳廓。

    隔了几分钟,沈嘉言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来。”

    会所的灯光不比普通的酒吧那样晃人,而是更加柔和,像是为了满足上层人士的虚荣心,衬托所谓的高雅。

    柔光照得清人们神色各异的脸,却照不清内里浮动的龊醒。

    沈嘉言被侍应生领着走进包间,在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喧闹。

    沈嘉言进来的时候,陈源正在和人拼酒。

    “来啊来啊!老子不信喝不过你!”

    “谁怕谁啊!”

    陈源这帮人虽然纨绔,但心肠不坏,做事也有个底线,像拼酒,两个少爷虽然明面上都不肯服输,但其实都把着一个度。

    这也是为什么沈嘉言愿意跟他们聚聚。

    所以他不会去劝什么。

    沈嘉言对一旁注意到他的人摆摆手,示意不用打扰陈源,让他先玩个尽兴,自己则随便找了个卡座坐了下来。

    包间里的灯光不如外厅,更加昏暗。

    沈嘉言就着位置的隐蔽打量了一圈,没见到段承羽。

    陈源诓我?沈嘉言支着下巴,等陈源给个解释。

    “妈的!老子赢了!”

    “被我喝趴了吧!”

    “老子早就说过你不行!哈哈哈!”

    陈源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沈嘉言面前的吧台上,酒色艳丽,一看就度数不低。

    “尝尝,还挺好喝的。

    沈嘉言没动,他看着陈源。

    陈源被他盯得毛骨悚然,觉得他在用眼神骂人,好半天才想起来:“哦哦哦,老子忘了,你喝不了酒。”

    “段承羽呢?”沈嘉言不想乱扯话题,他直接表明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他这一提,陈源才想起来什么。

    他一拍脑袋,大惊:“我靠!我没告诉姓段的会所地点!他不会迷路了吧?”

    沈嘉言无语:“你就不会派人去接?

    “不是啊,大少爷,你以为我不想吗?人家非要自己过来,”陈源一边哀嚎,一边学段承羽讲话,“说是‘哎呀,多年没见了,我想给嘉言一个惊喜’,我有什么办法?”

    这幅画面十分惊悚,段承羽原本深情的台词被他学得阴阳怪气。

    “别叫我嘉言。”

    "祖宗,又不是我叫的,你对着我凶什么凶?”

    陈源委屈巴巴地看着沈嘉言。

    “那也恶心。”

    沈嘉言不为所动,脸色依旧很冷。

    “行行行,这杯酒我干了,小的给您赔个不是。”

    陈源作势要去拿刚刚放在桌上的酒杯,却被另一只手捷足先登。

    段承羽一身棕色风衣,黑色高领毛衣搭配手上的暗金色腕表显得他风度翩翩,他嘴角弯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是所有人都会心生好感的温和俊俏样子。

    “既然是我惹的嘉言不快,那这个不是也得我来赔才显得更加诚意,不是吗?”

    段承羽自顾自地端起酒杯往嘴里递,一口便饮尽了。

    这样的诚意却掀不起卡座上两个人的好感。

    “切,老子又不是替你道歉,自作多情什么呀。”陈源凑在沈嘉言耳边状似悄悄话,实则声量刚刚好好让段承羽听到。

    意料之中的,段承羽脸色没变,依旧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真贱呐,这幅虚伪的样子。沈嘉言盯着段承羽多年未见、更加成熟的脸。

    “好啊,既然你要向我赔不是,那就把这瓶酒喝光。”沈嘉言眼里全是明晃晃的恶意,他不屑于伪装。

    陈源有眼色的很,他急忙招呼酒保拿了两瓶度数挺高的红酒。

    他将酒瓶放到吧台上,推到站着的段承羽面前,面带微笑:“哎呀,承羽,刚刚你的那几句话说的我也有些不开心呢?要不这另一瓶就当你给我赔个不是了行不?”

    陈源无理取闹的话成功让段承羽皱眉,虽然微乎其微,但他的表情确实有些不好看。

    陈源就喜欢看他不爽的样子,最好能激得他虚伪恶心的面具自动碎裂。

    他乘胜追击:“承羽人既然这么有诚意,想必也是善解人意的,我这小小的请求应该不会不答应吧?”

    段承羽下意识想拒绝,但沈嘉言开口了。

    “怎么,你怕了?不过是一两瓶红酒而已,你就怕了?”

    沈嘉言眉头拧起,看样子有些不耐烦。

    他当然捕捉到了段承羽脸上出现的裂痕,也存了和陈源一样的心思。

    段承羽低头,沈嘉言张扬昳丽的五官暴露在暧昧的灯光下。

    他突然想到,他也曾拥有过这个人的注视。

    “好,既然嘉言开口了,我喝。”

    段承羽无奈的表情和语气让沈嘉言浑身难受,他甚至有些反胃。

    他控制不住去刺面前的人。

    “怎么?在国外待久了,喝个酒都要装腔作调的?”

    其实段承羽只是很平稳地将酒水倒进酒杯里罢了。

    听到沈嘉言的嘲讽,他只是笑笑,回道:“嘉言,总不能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喝吧。

    “怎么?你还怕别人笑你?这里谁看你啊,自作多情。”

    “嘉言,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是说我就会这样喝吗?”

    沈嘉言从卡座上站了起来,他唇瓣抿地很紧,逼近段承羽,眼里的憎恶像是洪水一样倾泻出来。

    “嘉言...”段承羽欲言又止,他将酒瓶放下,眉目垂垂,倒显得自己一副无辜弱势。

    沈嘉言不吃他这一套,他也不管别人会怎么想自己,五年前他就告诉过段承羽最好永远也别回来不然他不会让他好过的,但五年后段承羽居然回来了,还一副深情款款的恶心样子。

    “我他妈问你呢!你什么意思?我就会这样胡乱往嘴里灌酒买醉是吗?!”

    沈嘉言一把揪住段承羽风衣的领子,艳丽的面容因为怒吼而扭曲。

    段承羽瞳孔微微放大,好像被吓到的样子,他想要抓住沈嘉言拽着他风衣领口的手,却被反应过来的沈嘉言一把推开。

    “滚!你他妈别碰我!你以为你是谁啊?”

    沈嘉言嘴唇发抖,神情抑制不住地有些癫狂。

    见到段承羽,以前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海啸一般不可阻挡地涌现上来。

    裴焕离开的背影被一帧一帧地慢放,几乎要将沈嘉言所剩无几的理智一起冲走。

    看到这样的沈嘉言,段承羽面上浮现出一丝不忍,他似乎挑了挑嘴角,又似乎没有。

    “嘉言,你知道的,就算不是我,他也会.....”

    段承羽话说到一半,就被异常狂躁的沈嘉言迎面揍了一拳。

    刚刚的争吵在音乐声震天的包厢里并没有引起注意,可这一拳却让大半的人都看了过来。

    本来在一旁已经看呆了的陈源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他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对好奇情况的人摆摆手:“没事没事儿,大家接着玩、接着玩。”

    打发走那些视线,陈源才将弯下身子的沈嘉言扶住,他刚想问问沈嘉言有没有事,一低头看清就慌了。

    沈嘉言的眼球周围爬满了红色,他脸色惨白,嘴里一直念叨着“别走”,陈源一看就知道不对劲。

    沈嘉言发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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