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刺客

    桂窈坐在长阶的最后一级。

    这里的地面刚好被旁边的楼台挡住,没有积水,只有一些枯了的落叶。

    她抱着双膝,仰头瞅任北袭,吸气,又悄然吐气,才下定决心抓住他的手往里走。

    云川寺,安朝名寺,规模极大,香火极旺,每逢佳节亦是游赏风光的好去处。

    任北袭由着她从殿前跪到殿后,自己则是抱着剑站在她身后。

    他虽不精于此事,然家中母亲礼佛,也算略有了解,他垂眸看着眼前人的跪拜姿势,怪模怪样不知道从哪学的,却处处透着虔诚的可爱。

    他同她前脚跟后脚走在香炉前。

    只是忽然有丝丝灰烬烫到了他的手腕,他抬起看,眸色晦暗。

    桂窈从地上起来,搓了搓手。

    “拜完了,可以搞事了,还请佛祖莫要见怪,小女是为民除害,阿弥陀佛。”

    今日云川寺的人少,她拜过去的时候有观察周围的人,按照第一直觉,这里没有坏蛋,想到这里,她歪了歪头:“任将军可认得郑家人?”

    男人颔首着带她往殿外走,边道:“郑家过往是做布匹交易,如今郑家老子领的是个闲职。”

    “这人也太坏了。”桂窈点点头。

    任北袭没有发表意见,只是握住她的手:“雨天路滑,先看好路。”

    他竟是知道这郑家在哪的。

    桂窈跟着他有目的性地穿过楼阁到了一扇厚重的门前。

    “叩叩。”

    门吱嘎地开了,走出来一位老僧人。

    她鹤发如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将军可是来拿余清施主的往生咒抄录。”

    任北袭只道:

    “住持好,我来寻郑家父子。”

    桂窈眯了眯眼,这么实诚?

    看起来太夫人信佛是板上钉钉,她突然想到将军府的牌匾,恍然明了。

    可随之而来的困惑又多了许多。

    李余清的生平在衔玉城恐怕也只有妙妙这样的小动物不知晓,她这般人,少时便随夫辅佐先帝名满京城,后来是任家军领命戍北才回了内宅。

    因何信佛,她有些好奇。

    还有,眼前的……桂窈眨眨眼,不知道如何称呼她。

    是僧人吗,还是尼姑,又因何与她所知不同,蓄着长发。

    “郑施主与小郑施主都在宝华殿中。”

    桂窈跟着任北袭双手合十同她致谢,再抬眼,却见她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也弯了弯眼睛,方才转身跟上了任北袭。

    “任将军,你准备怎么逮他们呀?”桂窈从地上随手捡了两颗小果子,在手上盘上一盘。

    昨夜时系统就提醒了她,支线任务的完成度已经到了50%。

    按照之前的任务,她有猜测,这个任务是动物读心手札派下来的,那么自然,完成的条件应该是给小玳瑁洗脱罪名。

    只是她如今对此案掺了私心。

    “小玳瑁怎么样了,虽说你做事我放心,但我也得问候一句。”桂窈戳了戳任北袭的臂膀,哇,好硬。

    “我把它关在了书房,让侍卫和默默都守着。”任北袭这样说。

    “你有给它放水和粮吗?”

    “自然。“

    “猫砂盆呢?哦我的意思是,她若是吃了喝了想如厕,你可有留位置?”

    桂窈眯了眯眼看着他,空气突然安静了很多,道是谷虚繁地籁,只剩下寺庙内隐隐钟磬扬。

    二人加快脚步行至宝华殿,宝华殿门口有一男子叉着腰仰天望着。

    桂窈下意识躲到树后。

    任北袭:?

    桂窈一把把他也拉了过去。

    “这是郑家的侍卫?看着身材很臃肿,也不盯梢,这么懒散要扣钱吧。”

    桂窈认真道。

    然后她就听到任北袭说这是郑二,她突然点点头,真的挺二。

    “看来这里就他和他爹两个人,嗯,两个男的,我们赤手空拳的感觉打不过啊。”桂窈皱着小眉毛。

    怎么这会说出来的话突然没得到回应,她疑惑地回头,然后耳朵红着垂下了头,偷偷憋笑。

    之前物理意义上偷鸡摸狗时都是她和系统两个人,为了完成任务,她们尽量不会和坏人正面交锋,办法谨慎许多。

    倒是下意识忘了身边这个人。

    这可是安朝现存第一猛将任北袭任将军是也。

    于是桂窈昂首挺胸就往前走了。

    “郑二公子,近来睡觉可睡得安稳呀?”

    小娘揣着手,微微扬起下巴,看着乖巧又乖张。

    她大摇大摆地站到郑二面前,走进了看,才发现这郑二虽然穿着锦衣,然则毫无贵气肤色黝黑面容粗糙。

    “小娘子认得我?”郑二眯了眯眼。

    他干呵呵地笑了笑:“小娘子看着很是眼生,难道是那日花楼新来的花想想姑娘?这般关心哥哥睡得好不好,可是来自荐枕席的。”

    桂窈拍开他想上前的手,反手从袖口中拿出匕首,刀光微微闪烁,落于他的领口,她笑了笑:“跟我走一趟吧。”

    “还是个性子烈的,哥哥我喜欢!”

    桂窈无语,并把匕首往前轻轻一划。

    郑二惊呼一声,一屁股猛地栽到了地上,手也不顾惊慌时被石子割破,惊恐着摸向自己的脖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想把他嘴堵上,佛门净地启容你喧哗。但是桂窈实在是下不去手,她盯了眼利刃上的血迹,都觉得脏了匕首。

    恐吓达成,这郑二也慢慢闭上嘴,看起来走不动了,现在万事俱备只需要任北袭前来逮人。

    “还请勿动。”

    身后传来一声青涩的男声。

    桂窈微微垂眸,那剑就这么横在她的脖颈旁,她僵了僵,下意识举起了双手。

    ……服了,他家怎么还有暗卫。

    “你是何人?”暗卫问道。

    桂窈的视角看不见她,她咬着唇,眼睛带着水光:“我是、我是衔玉城李府尹家的婢女。”

    “我们家小姐前不久死于非命,我实在是悲痛欲绝,才出此下策,想给我们小姐报仇。”

    她虽未动,晶莹的泪水却是一滴一滴从眼角落到她瘦削的下巴,嗓音决绝又哽咽,听起来可怜极了。

    饶是那钟声,似乎都为她慢了半响。

    桂窈哭得如泣如诉:“我家小姐死了,如若你们郑家还要多要一条命。”

    “我也!给你!”

    任北袭!你再不来!你未婚妻!的命!就给别人!了!

    桂窈拿出帕子擦泪,身子还抽抽搭搭想要咳嗽,白皙的脖颈在利刃边晃来晃去。她微微垂眸,发觉这暗卫的剑悄然往外挪了几寸。

    “可是将军府太夫人的李家?”

    暗卫突然问道。

    桂窈点点头,还没认真看到那郑二站起了起来,那殿内又走出两人。

    任北袭一席黑衣,抱着剑,冷面走在一个老头子后边,看见外边的场景,少见地蹙了眉。

    在场五人神色各异。

    桂窈敏锐察觉到那暗卫手抖了,她咬着牙,往任北袭那边跑去。

    那剑比人快,但她不晓得,踉跄地就要摔倒,才避了那一分剑意。

    “噌——”

    瞬息之间,有一道凛冽寒光从她耳后穿过,桂窈扑到了任北袭的怀中,稳稳攀附到他的手,回过头,才发觉自己颊边碎发落了一地,发带缠到了那剑的利刃上,而那利刃,直指暗卫的面具。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任北袭的剑。

    剑身银白如月华,锋出若肃霜。

    桂窈抓紧了他的肩,因为惊吓而微微张开的唇被她下意识咬住。

    却没发现男人沉沉隐忍着什么。

    咚……

    咚咚……

    是钟声吗。

    他不知道。

    桂窈缩在任北袭怀中,眼睛却不闲着,趁着两把剑还在争锋相对,她从他臂膀上探出头来,眯了眯眼笑,像一直餍足的小猫。

    “郑大人,郑二公子,这下可以跟我们走一趟了吗。”

    她想从他怀中起来,却被男人反手叩在了怀中,桂窈挣了挣,看向他时带着不解,泛红的眼睛还冒着水光。

    就听那老头子咳嗽得比她还假,只大声道:“世风日下啊,这小任将军是有婚约的人了,怎么的,还和表妹的侍女如此卿卿我我,真是可叹啊。”

    桂窈真的懒得骂,抬起头问他:“你带绳子了吗,或者布,堵嘴那种。”

    看着任北袭顿了顿,又摇了摇头,她鼓起嘴深吸一口气。

    “我说我是她侍女我就是她侍女啊?那我说你老而不死是为贼你认不认?”

    桂窈握着任北袭的手,决定暂时不去深究他组队打怪不跟随的事实。

    原以为这老头怎么着也稍微有点做贼心虚,没想到他越被教育越上头。

    郑二:“小娘子倒是有趣,我郑二行得正坐得端,她李月明过往不认我的婚约就算了,怎的,她死了还非得怨我头上,我还喊冤呢,到手的老婆给死了。”

    这是你老婆吗?

    郑老:“这李月明我郑家早不稀罕了,是那圣上赐婚,我们郑家才没有推脱,你们李家倒是好玩,还非要把握们传到堂上去,审凶手啊?我们偏不,除非是那皇帝喊我们去,我才得去!”

    这赐的婚是给你俩的吗?

    如若方才桂窈还只为要争吵而烦躁,如今,她是咬着唇也要说一句这才是百闻不如一见。

    可怜李家小姐被这桩亲事害了性命。

    她握着手中匕首,一忍再忍。

    桂窈静静看见了殿中佛像,宝华殿里供奉的药师佛救治苦厄,此时却因为天色暗沉,失了光色。

    半晌后,她轻轻开口:“郑大人的意思是,只要是有关李家千金命案的传召,你们郑家都不见?”

    “那是自然,此事与我们毫无关联,我们为何要悉听尊便!”

    瞧这丑恶的嘴脸。

    桂窈笑了笑,嗯了声:“好。”

    佛说所见诸佛,皆由自心,既知身是梦,一任事如沉。

    桂窈手中的果子不知何时被捏碎了,皮开肉绽地碾到了尘土里。

    转而握在手心的,是那把匕首。

    瞬息之间,众人只见那枯叶飘散,这刀就划开了任北袭的脖颈,鲜血一滴一滴一滴落地。

    “有刺客意欲刺杀我朝要臣任大将军,我问你,此事该不该闹到官府去?郑家父子,连同这位暗卫,可都是作为目击证人要上堂的呀。”

    桂窈的手里还紧握着凶器,她微微仰起头,轻声靠在任北袭耳边叹了句:“如将军所说,开了刃的匕首确实锋利很多。”

    此招虽险。

    胜算却是将军一半,我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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