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响起几声乌啼,闻夏转身望去,才发现天空早已经是漆黑一片,二人光沉浸在争执之中,连晚膳都忘记用了。
闻夏对镜整了整有些散乱的发丝:“我这就叫琼英去膳房看看还有没有吃食。”
“婆子们做的不好吃,我想吃娘子做的。”褚衡的下巴仍抵在她的腿侧,温热的气息隔着衣裙透进肌肤上,有些酥酥麻麻的痒意,就像他说出的话也带着些撩人的尾音,叫闻夏不禁心尖发颤。
烛火映射下,他微微颤动的长睫投下一片阴影,给本就妖冶的凤眸更增几分魅惑的意味。他就这样静静地贴着她,注视着她,动作纯粹不带一丝情欲,却与那天生勾人的相貌格格不入,反倒显得欲擒故纵一般。
闻夏只感觉到身上升腾着热意,她用起身的动作避开紧贴在自己腿边的人,一把推开窗子,任由阵阵微凉的秋风吹在自己发热的脸颊上。
“夫君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她还是妥协了。
毕竟这种妖艳中带着邪气的相貌确实属于闻夏最喜欢的那类,更遑论这人还是其中的佼佼者。但她绝不承认自己是败在了色相之下,她安慰自己一切都只是为了顺利潜伏,都是为了任务。
褚衡抿唇,似乎是在回味:“我想吃娘子最拿手的阳春面。”
这人倒是好养活,给他一次点菜的机会,还点了个最简单的。
“夫君先在屋里歇会儿,我去趟膳房,一会儿就好。”闻夏说着便向外面走去,谁知竟听到那人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我陪娘子一起去吧,虽然厨艺不精,多少也能打打下手。”已经麻烦人家洗手做羹汤了,褚衡也不好意思腆着脸,等着饭来张口。
闻夏没再做声,默认了他跟随的举动。
其实细细回想起来,这男人还是挺有眼力见儿的,在山阴村时,除了受伤不宜活动的那段时日,其他时候他都是常做些砍柴、挑水的力气活,也跟她一起进山采菌子和野菜。
起初闻夏着实挺诧异的,毕竟自小她便从未见任何一个男性长辈做过家务琐事,即使后来叔父带着她逃亡时,这些事情要么是她和琼英来做,要么用带出来的银子雇村妇来做,叔父自己却一直秉承着君子远庖厨的原则。
看着蹲在旁边生火的褚衡,她不禁有种错觉,仿佛自己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农妇,而这人是她的丈夫,两人男耕女织,相濡以沫。
这一直是她最向往的生活,她曾无数次畅想功成身退后占个山头,给天下苦命人提供一个庇护之所,种些喜欢的瓜果蔬菜,自给自足,若是再招三两个俊俏的小郎君相伴那就再好不过了。
而如今贤惠俊美的“夫郎”有了,可出现的时机却大错特错,此时的自己尚有无数包袱还未挣脱,又何谈生活呢?
“娘子,水开了。”
“哦……”闻夏想得入神,褚衡提醒后方才回过神来,她一扬皓腕,银丝般的面纷纷落入沸腾的锅里。
褚衡懒散地倚在灶台边,侧身看着手执长著细细翻搅的人。女子周身笼在一层迷蒙的水雾中,又带着些烛火的暗黄,这种平凡的美好褚衡只在诗中读到过、向往过,却从未亲身体验过,可他心中清楚,此时此刻的美满终究只是南柯一梦。
“好啦,夫君快来尝尝。”美人从雾中走出,一双巧手上捧着一碗点缀着翠玉葱花的银丝面,好似从画中走出的仙女一般,一点点真实起来。
她面上有些懊恼似的:“可惜今日没有鸡汤了,虽然尽力调味,味道还是寡淡了一些。”
她总是这样对自己要求极高,会因为一点小瑕疵闷闷不乐。
褚衡拿起筷子,往嘴里送了满满一大口,纵然是少了鸡汤的醇香,这味道也是他在遇到闻夏之前从未尝试过的:“娘子的厨艺真是我见过最精湛的,就算没有鸡汤也已经是京城一绝了,再吃三大碗我都吃得下。”
闻夏被他夸得轻笑一声:“夫君慢些吃,我想着自己许久未下过厨了,还生怕手艺生疏了呢,幸好夫君捧场。”
褚衡吸了口面条,囫囵问道:“你从前也是每日都自己下厨吗,也太辛苦了。”
他在心里暗自腹诽,这褚徵也太抠门了,培养的细作还要兼职厨娘,训练之余还要给自己做饭,这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呀。
闻夏摇头:“倒也不辛苦,我喜欢钻研厨艺,若是忙得没有机会下厨那才是遗憾呢。”
原来是这样,褚衡恍然大悟,大概是因为隐月轩中没有单独的膳房,要去府中公用的膳房有许多不便,所以自从来了王府之后她才甚少亲自下厨。
看着他一碗阳春面快要见了底,闻夏笑着说:“北边常吃面食,南边的人却是更喜欢食米,夫君可曾尝过南边一种叫作米粉的吃食,和这面条形状相似,但口感却是大为不同。”
褚衡看着她满脸怀念的样子,心中却不免生疑,按理说她自小长在北地,又怎么会对南边的吃食如数家珍,而且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太子应该也从未在南边久居过。
“我没怎么去过南边,倒是没有尝过娘子所说的米粉,娘子从前常吃吗?”他看似闲聊,实则在话里挖坑。
闻夏心中一惊,忙遮掩道:“北地常有南边来的商人,经常听他们说起,所以印象略深罢了。”
夜色本就已经深了,再加上这膳房地处偏僻,两人骤然沉默下来更显得周遭静谧。
“呜呜……呜呜呜……”
闻夏一愣,虽然外面夹杂着不少鸟鸣和树叶的沙沙声,但几缕细细碎碎的呜咽还是传入她的耳朵。
这声音听起来距离膳房还有些距离,好似是从王府最角落处传来的,若不是闻夏常年习武耳力极佳,恐怕都无法分辨出这声音,寻常人更是无法听到的。
听起来应该是女子的声音,而且这声音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听到过一般,这人深夜啼哭不知是何原因,不过她并不想管这档子闲事。
旁边的褚衡虽然面色如常,但其实也早已听到这奇怪的啜泣声,只是为了防止闻夏发现异样故意装作没有听见。
“今晚月色正好,咱们去府里散步赏月吧,权当消食了。”他率先向门外走去,没有给闻夏拒绝的机会。
其实他也并非出于好奇想要探究这哭声的来源,只是自从闻夏来到他身边之后,生活中便处处是陷阱,他担心这哭声也是她安排的,与其猜测还不如主动出击去看看究竟是谁在捣鬼。
跟着褚衡向前走去,走到一处池塘边时,闻夏发现那哭声离得越来越近了。
“夫君,我有些累了,只是夫君有如此雅兴我也不便打搅,不如你自己去赏月,我先回去了。”她站在原地不动,俯下身装作捶腿的样子。
褚衡挑眉,难道真是她设下的陷阱?故意先行离开,将他独自一人引诱过去。
这样想着,他一把挽住闻夏纤细的臂膀:“如此良辰美景,独留为夫一人岂不是煞风景?我搀着娘子,累不着的。”
褚衡越是坚持,闻夏越是觉得其中有诈,她索性往地上一蹲,死活不愿意起身继续往前走。
突然,她只察觉身子一轻,抬头一看,自己的身体竟已经悬空了!
她本能地用手紧紧钩住男子的脖颈,生怕这人一个不高兴就将自己丢进旁边的小池塘里。
“夫君这是要做什么?”闻夏惊呼。
褚衡一手钩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腿弯网上颠了颠,这女子可真轻,估摸着全身上下也没有二两肉,就这重量难道还害怕自己抱不动吗,这也太小瞧他了吧。
“娘子方才不是说累吗,为夫抱你去。”
“不必……”闻夏挣扎着想要下来,却感觉到腰上的力道骤然一紧,勒得她有点疼。
“别乱动,为夫毕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你再动我真的抱不住了,要是手一松……”他一边说着,还一边看向身侧的池塘。
纵使心中不服,闻夏当下也不敢和他拗着来,只得乖乖缩在他怀里,耳边咫尺之处就是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也许是这动作太过分散注意力,两人竟都未注意到哭声已经越来越近,直到戛然而止。
“是谁?”一个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姣玉,怎么是你?”褚衡的声音打破周遭寂静。
闻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有过一面之缘的褚姣玉,她正蹲在草丛中满面泪痕,显然就是方才那哭声的主人。
褚姣玉看着二人,却兀自红了脸,她有些不自在地侧过身去:“是姣玉不好,打扰兄长与嫂嫂了。”
此话一出,闻夏才蓦然惊觉自己仍挂在褚衡身上,动作亲昵异常。
“姣玉你别误会……”
她脸色涨红地捶了一下褚衡的肩膀,这人才反应过来,意犹未尽似的将她放下来。
“不打扰兄长与嫂嫂了,姣玉先行告退。”她福身便要离开。
褚衡赶紧出声拦住她:“等等,这么晚了,你在这儿独自哭泣,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褚衡十几岁离家,与这个异母所出的妹妹说不上熟悉,可今日既然碰上了,也断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褚姣玉的眼睛已经肿得像两个饱满的核桃一般,她忸怩了一下,心中还是藏不住事情,抽抽嗒嗒全都吐露了出来。
“呜呜呜,我不想嫁给张家二公子。”
张家?
褚衡一愣,片刻后才反应出来她说的是哪个张家。
这个张家在文臣集团中颇具影响力,当朝不设宰相,张钧所任的吏部尚书为六部尚书之首,门生遍布天下,更何况张家从一开始便跟随当今皇上打天下,更是有着文官中数一数二的地位。
张家的大公子乃是探花郎出身,写得一手好文章,往后仕途一片顺畅;张家的几个女儿都素有贤名,针织女红受到一众世家小姐追捧。唯有这位二公子稍逊色一些,文武皆不出众不说,还常常与商户来往,一提起他,张钧花白的胡子都皱成一团。
但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张钧的嫡长女便是二皇子瑞王的王妃,张家早已与二皇子一派深深捆绑,可谓是休戚与共。
若是将唯一的女儿嫁给张家,无异于表示信王府也是更看好二皇子的,拉帮结派之事一向是当今圣上最痛恨的,信王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多年来一直明哲保身,从不与任何一个皇子亲近,如今怎么突然要和他家结亲?
“这件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褚衡有些严肃地看向褚姣玉。
褚姣玉有些害怕,双手攥紧衣袖,怯怯道:“杨母妃告诉我的,说只待我及笄礼过后两家便要交换庚帖,明年开春便将我嫁去张家。”
她看着褚衡沉思的样子,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拿眼斜睨着一旁的闻夏:“兄长可别告诉我你不知晓此事,杨母妃都说了,这张二公子可是我的好嫂嫂替我挑中的。”
“我?”闻夏万万没想到这件事都能扯到自己身上,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会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