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
某年冬，闻荏雨26岁。
实验室内，灰暗的灯光，独留下一道身影。
“荏雨，明天所里放假一天，你不休息吗？”对桌的同事询问着。
闻荏雨正专注验算着实验结果，抽出空来，抬头微笑回应：“我忙完这个。”
同事只好和她挥手告别。不禁感叹到，新生的一代，是多么生气。
室外，零星的雪花渐渐飘落。
闻荏雨忙完手中的事，利落的收拾规整桌前一切。如往常一般，按步关好实验室的一切设施，方才离开。
当她踏出大门时，恰巧一片雪花落在她的鼻尖，丝丝寒意浸入，她远望正北方向，心中默语着：“又一年冬天了。”
闻荏雨走在回家的路上，不同以往，这寒风愈来肆意，拂过她的脸颊，雪渐渐归宿在她的眉梢眼睫间。刹那思绪拉回十几年前。
“好乖的女郎儿啊。”眉目慈悯的老爷爷正满含怜爱地盯着我。他是我的爷爷。“那肯定的，这是我乖孙女。”在一旁的老婆婆应和着。这是我的奶奶。
很不幸，我的父母留我在老家——山溪村，成为了留守儿童。但很幸运有这样的爷爷奶奶。
“阿爷！我想吃棒棒糖。”
“乖，阿爷给你买。”
“阿婆，我的膝盖好痛。”
“雨丫头，呼呼就不痛啦。”
......
这一切是那般美好。可是山溪村人丁稀少，留在这里小孩屈指可数。就算有爷爷奶奶的陪伴，邻家的关照。有时也会感到寂寞。
油然而生的孤独感。
直到12岁时，正逢暑期，邻居家的孙子回乡游玩。那时我第一次见到于睿。白白净净的男孩，从未见过。
那一天，我像以前一样翻墙来到邻居家的后院玩。没想到刚翻墙，就瞥见一张陌生的面庞。我失神了，差点掉下去摔个狗吃屎。那时无知，呵斥着他，“你是谁，为什么会在于爷爷的家里。”
只听得一句冷不丁的话“他是我爷爷。”
我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于爷爷的孙子？那你叫什么名字。”
“于睿。”
“我的名字叫闻荏雨。”
“知道了。”于睿冷漠回应。
他为什么那么冷漠。我不知道。
面对这么新奇的人，我时常隔三差五的去“骚扰他。”想着能和他做朋友，但总是以失败告终。
曾经我以为他像电视里说的智力缺陷的自闭儿童，可是有一天我发现他也有爱笑有血有泪的一面。
我如以往翻墙，在墙头时，看见他在捣鼓着什么。我静坐在墙头远观他的动静。半天也不见动响。
差点无聊的睡过去！却被一阵声响惊醒，是他在起笔作画，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如此陶醉做一件事，脸上洋溢着不仅是阳光，还有对画画的热爱。到最后他看着眼前的画，露出久违的笑容。那般灿烂明媚。
我的心中泛起一道涟漪。
那时起，我大概知道怎么做了。
此后，我不再“骚扰他”，而是忙着干些别的事情。
于睿心生思绪，看着墙头未有熟悉的身影翻过，总觉得不自在，似乎少了什么。
时间过去好几天。我带着神秘大礼翻过熟悉的墙头，悄无声息走到于睿身旁，他正在作画。
“喏，给你的。”
“这是什么。”于睿被身后的声音吸引，瞥见递到眼前的东西。
“这是我送你的画笔。”
“你不是喜欢画画吗。”
这句话像是戳中他的软肋，顷刻间，他的眼眶润红，哽咽着：“谢谢。”小心翼翼的收下我的礼物。
“收下我的礼物，就要和我做朋友咯。”古灵精怪的敲打他的脑袋。却发现他的眼泪已经湿润衣领角。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要把你弄哭的。你不喜欢和我做朋友，那就不做...”我连忙安慰他。
“不是，我很喜欢。谢谢你，好朋友。”
那一刻我好像吃到甜蜜枣般，嘴角微扬，笑意未减，耳根红透，像爷爷种的红柿子一样。
很不识趣地跑开了。
可能他从不知道，我为什么跑开。
此后，我们打开了话匣子，敞开了心扉。我向他分享乡下的乐趣，他告诉我城市的紫醉金迷，繁华新奇。
炎热的夏日，我去于爷爷家的频率日渐上涨，有时是一上午，有时候是一下午，甚至一天都在于爷爷家里。
阿爷阿婆都觉得伤脑筋，每天去骚扰于老头不太好。于是逮到正要去于爷爷家的我，“雨丫头啊，今天就别去你于爷爷啦，陪陪我们好不好啦。”
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也就答应着了。
而于睿那儿，盯着墙头须臾，不见丁点人影。他有些出神。
此时于爷爷端着西瓜走到后院，看着自个乖孙望向斑驳满是裂缝的墙入神，调侃着，“你那好朋友今天被扣在家里了。”
于睿恍然，连着接过爷爷的西瓜，“谢谢爷爷。”
“你这几天呆在这里都要发霉了，出去走走吧，这里你父母不在。”于爷爷点头示意。
于睿按耐不住的躁动，拿起一盘西瓜径直走向闻家里。
向闻爷爷奶奶打声招呼，他在他们的指引下，走到闻荏雨的房间，正碰巧看见她在用笔捣鼓着什么。凑近一看发现她在写着看不懂的字符串。
“你在干什么？”突然间的声音使她落空了笔。先是惊慌，但后只见她自豪地说道，“这可是我的大宝贝。”
“什么大宝贝？”
“你听过，或者说看过科学纪录片嘛？”
“这就是化学，如此美妙的学科，可比数学，语文好玩多了。”
于睿微笑颔首，倾听她的滔滔不绝。谈笑风生。
“对了，我的梦想是像电视机里，那样伟大的科学家。”
“你呢？”
没等于睿开口，先是让她争着回答。
“你肯定会成为一名画家。顶顶大名的于大画家！”
于睿没有说什么，只是点头。但蕴酿许久憋出：“你一定会是闻科学家。”
闻荏雨没有听到，她将难得出来一趟的于睿拖出去享受乡间的乐趣，是大城市里从未有过的感觉。
“凉快吗，这儿。”我询问着。
“不如京北的冬天。”
“冬天。那儿会有雪吗？”
“有，而且很大，很冷。”
“是吗！我想见见雪。”
“下次带你一起去。”
“真的吗！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溪水清澈，淌淌流水，漾过滚石。
只是昙花一现。
带着他体验前所未有的新鲜玩意，可却不知离别的日子总是那么突然。
我轻车熟路来找于睿，可他正坐在车里，周遭有一位忙碌的女人，那是我感受到如此压抑，喘不过气来。只见于爷爷招呼着我过来，介绍着眼前这位女人。
“这是于睿的妈妈。”
先前的灵气活泼样消失了去，我迫不得拘谨起来。“阿姨好。”
于睿的妈妈只是礼貌言笑。于睿却是透过车窗，蛮不舍窥视着我们。
我想问他为什么那么快就要回家。碍于眼下，终是不得说出口。
车启动的声音，意味离别。
“明年暑假，你还会回来吗？”我远望已消失在云端的于睿。
一下子的落差感，让我觉得不是滋味。但又期待着明年暑假。
“阿爷阿婆，你说我们也会分别吗？”
阿爷安慰着“人总在离别与相遇，离别预示着下一次将是相逢。”
“你会和阿爷分别，也会和阿婆分别。只不过，你的心里还留着我们的记忆。”
我顿然大悟，心中茫然迷雾拨散开来。
此后，我如往常一样做着自己想要的，喜欢的事情。将那一份期待潜藏在心底。
一年又一年的暑期，却不见于睿的身影，我也没有任何失落，不悦。
可能相逢的机遇不在此刻。
17岁那年，高考的日子迫近。我抵不住父母的意愿，和阿婆阿爷告别，来到县城。
离别时，我告诉自己，下一次就会和他们相逢，不舍才削减一点。
“阿爷阿婆，等着我给你们养老！”
阿婆阿爷强装镇静答应着我，“雨丫头，要常回来看看！”
本是不想流泪，离乡的旷野却是那么长，让我忍不住落了泪。
来到县城的生活，和我预想的大不相同。我没想到，许久未回乡的爸爸妈妈，给我添了妹妹。他们三人其乐融融，倒显得我是来打扰他们生活的坏人。
“小雨，妹妹还小你要让让她。”
“小雨动静小一点，你妹妹在休息。”
“小雨......”
这些话我听过无数次，可是最需要关照的人是我啊。
小时候渴望着父母的爱，可却得不到他们的爱。
现在不稀罕了。
那一通电话，久违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雨丫头！”那刻起，我才觉得我也不是没有家的人。
高考前夕，我有些不好的预感，以为自己要落榜。可高考完后，我觉得自己超常发挥，到没在意这件事。
可那串熟悉的电话号打来，我却再也没有家了。
“荏雨，你爷爷奶奶他们在去找你的路上，出车祸走了。”
我木讷住，不相信，我们不是说好下一次会相逢的吗。那一晚彻夜未眠。
他们头七出殡那天，我没有去。就像破碎的酒瓶，躺在不属于它的地方，浑浑噩噩过了十几天。
偶然间一场梦，唤醒零碎的心。
梦里，镶嵌在墙体里的镜子内，是我们。
在梦的驱使下，我不忍来到墓地，亲眼看见，灰白的照片，细窄的木匣子。碑上刻着闻荏雨祖母祖父之墓，那是深深的刺痛，我终于卸下伪装的面具，轻抚他们的墓碑，失声痛哭。
空无一人的墓地上，唯有正勃然跳动的心。
这也许是翘首以盼的相逢，蓦然间，一抹光照在她的脸颊，恰似一场穿堂风，解开了她的心锁。
我望着前路，由宽到窄。人生也许就是这样。
恍然间，褪去青涩。不同的是，独留一份愧意与眷恋在这。
自那后以过了许久，我正期盼下一次相逢。
——
雪落
高考金磅提名，我如愿考上京北大学。
恰逢一年雪落之季。临近凛冬，街上是寒枝残叶，雪漫步飘零着。
我正搓手取暖，擦亮儿时蒙尘的记忆，回想承诺见面地方。
漫无目的游走在城市四周，偌大的地方，一切是那么熟悉，又好像那么陌生。
我拨打那串电话，接听的是于爷爷。“于爷爷，你知道于睿住在京北哪吗？”
于爷爷回应着“于睿啊，他住在紫山花园那。”和于爷爷寒暄几句后。便乘坐地铁来到紫山花园。
从前只知道于睿家境很好，却不知道是这般好。
紫山花园显然是别墅区，悸动的心时刻等待着。绻缱的柔情肆意生长，却只是竹篮一场空。
在一旁保卫室的保安看到，在凛冽的寒风里，独自等待。向前询问，“这位小姑娘，你在等谁呢？”
我好像抓住稻草般，抓住他的衣角，早已冻红的面颊，透出期待。“你知道于睿吗？”
“你说的是于业主他儿子？他早就出国啦。”
“看你样子，是大学生吧。听你叔一句劝，他有未婚妻了。”
“未婚妻？”
“对，前一年就公布的，好像是刘家的小姐。”
......
保安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可我失了神。
“谢谢你，我知道了。”我淡淡点头，整理自己的衣帽，黯然离开。
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抵不住嘀咕着。
你失约了，大骗子。
惆怅失色，我独自坐在长廊上，寂静木讷盯着雪花，想起小时候的话，“我想见见雪。”
“见到了雪，见到了京北，可你人呢？”
雪愈下愈大，暮色昏沉，周遭是静的，店内是闹的，音乐声响起，孤影绰绰。
恰逢一缕生气，触及我。是一位女孩，年龄与我相仿。
“冬天来了，快回家避寒吧，姐姐。”
我呆住了，回想片刻觉得自己太矫情。“嗯，谢谢你。”
自那时起，全神贯注在学习上，学自己喜欢的专业，拿了奖学金，保了研。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仿佛快要淡忘曾经的伤痛。
“好冷啊。”寒意唤醒在回忆中的闻荏雨。她抬眸看见刚开的便利店，想着买些东西给在家的小猫猫。
她快要走进便利店是，眼神却让店前的一副海报吸引了去，与其说是海报，倒不如说是一幅画。
一位姑娘在墙头畅笑着，青涩稚嫩。
她驻留片刻，只是笑笑。
洒脱，自由，这幅画的名字，作者来自不知名的R。
她抬眸，释然了。
世界没有永恒的冬天。
而我们的相逢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