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骨

    天枢峰。

    顾兰年额前冒了层薄汗,跪得却笔直。

    又是“啪、啪”两声,两道掺杂灵力的鞭子在他后脊落下,他眉毛都未蹙,只眼睫不动声色地颤了下。

    “昨日我叫你去见年家圣女,为何不遵?!”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喝,与平日里的庄严稳重大不相同,源自白道臻。

    按道理,修到他这般境界,百岁内容颜不会苍老,但他平素蹙眉太多,眉间还是生出道深深刻痕,搭配凌厉的眼型和平直的唇,发怒时瞧着甚是阴鸷。

    一滴汗沿侧颊蜿蜒而落,顾兰年不卑不亢:“昨夜我有事,已提前向师父告假。”

    闻言,白道臻冷哼出声:“我竟不知,你有什么事能比灵骨更重要!”

    听到“灵骨”二字,顾兰年未及反应,下意识先蹙了眉头。

    一年多前,他从昏迷中醒转,其实面临着两件事,与贺青俭突然绑定了同心蛊仅为其一,另一样,也是白道臻更为介怀的,是他体内的灵骨不见了。

    古往今来,能开多灵脉者已是不易,修出灵骨的更是寥寥无几,白道臻努力了大半生,也未能得其要领,只好把执念悉数寄托在了徒弟顾兰年身上。

    顾兰年自幼接受着极为严苛的教导,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得喘息,好在他的天资悟性皆为世间罕见,于弱冠之年灵骨初成,一举跻身大能之列。

    也是自此,白道臻面对他时,脸色才和缓许多。

    他的灵骨凭空消失,比起当事人,依旧是白道臻这个师父更为着急,四处探寻缘由而不得。

    那根灵骨一日下落未明,白道臻便一日疯魔更胜前日,顾兰年看在眼里,深知涉及此事,师父怕又要犯浑,不安预感愈发浓郁。

    果然,但听白道臻幽幽开口,语气不容置喙:“一个多月前,我逆天求了一签……”

    说着,他摊开掌心,剥开掩藏伤痕的障眼,一道深可见骨、至今未愈的焦黑裂痕狰狞横亘在掌心。

    “师父,您怎可……”顾兰年瞳孔微扩,语气里惊诧与疲惫交织。

    逆天求签,损的是寿元,白道臻的偏执委实超出了他的想象。

    “有何不可?!”白道臻恨恨瞪视他,“我不尽心力,难道能靠你?”

    顾兰年无言。他确实没太将此事放在心上。

    “签文暗示,要寻那根灵骨,你需与年家圣女多多亲近……”白道臻接着道。

    “师父。”顾兰年难得打断他,尾音里带着叹息,“所谓灵骨,也不过是块骨头,您何苦执着至斯,非把我们两个不相干的人强绑在一起不可……”

    话音未落,又是数道挥鞭声,这一次白道臻用了更重力道,顾兰年再硬的骨头也不由闷哼出声,手指蜷紧了身侧衣料。

    “孽障!看你说的什么话?!”猛甩几下后,白道臻将鞭子丢出老远,长袖一挥,扫落桌上茶盏,冒着热气的茶水悉数泼洒在顾兰年前胸和锁骨,登时烫出大片红迹。

    “你从前不会忤逆我。”他质问,“这次是为了什么?”

    顾兰年不敢答。

    白道臻却冷笑:“你不说,我也知道。”

    “为培养你,我耗了多少心力?!你倒好,就为一个灵脉都没有的废物,在这等大事上跟我作对!你当我真不知你昨夜去做了什么?!”

    顾兰年没有申辩,只提醒了句:“师父,她已是摇光峰南师叔的亲传弟子了。”

    白道臻闻言,两腮肌肉抽搐,展露一抹冷峻狞笑:“不愧是我的好徒儿!真是好谋算!竟算计到你老子我头上!”

    他口不择言,竟泛起糊涂,用了“老子”这等代指父亲的粗词,果见是气得不轻。

    顾兰年没有提醒,白道臻自己却反应过来,面色一时复杂至极。

    飞快觑了眼顾兰年,见他面无异样,白道臻神色间的不自在方淡了几分。

    “逆天求签我都做了,你当我真会受制于当初的灵誓?”他又道。

    南鹤双祖母为七曜而死,死得不算甘愿。

    她被逼着牺牲,临了拿自己的死与白道臻做了笔交易:众目睽睽之下,她要他发了灵誓,百年内,务必保南家仅存的后人南鹤双富贵无虞。

    灵誓既发,违者将遭天谴,是以白道臻始终对南鹤双多几分纵容与忌惮。

    贺青俭拜入她名下,她若一心想保,便是白道臻也无法伸手太长。

    “兰年。”短暂失控后,白道臻冷静下来,眼底怒意如潮退,仅余一片冰冷,他平淡道,“此次潇潇林域,你不要去了,这段时日,你就待在这里,何时想明白了何时再出去。”

    师父偶尔会现出些疯意,随着他长大,这疯也愈来愈重。但顾兰年知道,白道臻发疯时不算最可怕,每每从疯态突转冷静,才是他大动邪念之时。

    一颗冷汗从额角一路蜿蜒至下颌滴落,比适才挨打时更难捱。顾兰年紧了紧牙关,强自稳住呼吸。

    一个念头清晰无比:潇潇林域内贺青俭怕会有危险。

    想到此处,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念电转,开口道:“禁闭于此,我要如何与年家圣女往来?”

    白道臻闻声乜来一眼。

    “师父,七日后我可以不去潇潇林域,”顾兰年措辞相当体面,“但潇潇林域乃七曜地界,一旦出事,七曜上下皆将蒙羞,按道理维护域内安危这等小事该由我代为负责,可您既不愿我去,届时便只好请您来保证域内全部弟子的安危了。”

    “全部”二字被他咬得很重,白道臻自然听懂他在暗指什么,浓眉刚不悦蹙起,又听他示弱般道:“近些时日,还望师父不要禁我的足,我也很想探明年家圣女与我失去的那根灵骨有何关联,尽快弄清也算了却心事一桩。”

    两句话,一来一回,一进一退,便与白道臻做了交易:他放过贺青俭,那他便如他所愿去与年恬甜往来。

    白道臻原不想答应,可对上顾兰年视线的一霎,他心神一颤,只好又改了主意。

    因那双眼睛里,压抑着疯狂不亚于他的暗光,竟令他萌生了退意。

    白道臻终究没有拒绝,冷哼一声,便离了顾兰年的房间。

    顾兰年从地上起身,一动之下背上的伤剧痛难当,比秘珠幻境里贺青俭踹他的那脚可疼多了。

    他轻嘶口气,蓦地转过个念头:真该叫贺青俭看看,总不至他都伤成了这样,她还不好好与他说话。

    可现下多事之秋,念头仅转过一瞬旋即作罢。

    顾兰年没有用药,任由疼痛刺激神经。白道臻已在发疯边缘,今日的一时妥协不足信,他必须想个更稳妥的法子,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掌心。

    在伤处一跳一跳的漫长刺疼里,他忽的想起个人来。

    “眠花宿柳……”

    -

    其后几日,贺青俭按部就班,每日背书习剑。

    南鹤双身子也果如她所说,呈现出喜人的好转,偶尔会出屋看看她的剑法。

    贺青俭没见过她出招,但她于剑道颇有见地,总能三言两语点拨出关窍。

    熟络些后,贺青俭厚着脸皮央她与自己对打一场,她却只称身子不好,空有剑心,不具剑骨。

    贺青俭不由惋惜,真心觉得师父的身子若能不掉链子,大能榜上定有她的名字。

    南鹤双只笑:“我前路已定,你既替我可惜,我完不成的那些便交由你代劳了。”

    贺青俭还想与她争辩,前路哪里就“已定”了?她一个没灵脉异世人都还在努力,南鹤双只是身子不好,七曜山天璇峰医修药修众多,总有办法医治。她话锋却悠悠一转,提起一事:“乖徒儿,跟师父说说,地罡秘珠你有多久没进了?”

    贺青俭登时哑声,到嘴边的话悉数憋回。

    自那日与顾兰年的对话被白道臻打断,她便没再碰过这颗珠子。

    几日来,顾兰年的消息倒听说不少。

    听说他与年恬甜走得甚近,近乎带她游遍七曜的各座峰头,姿态相当高调,还替人家捏肩捶腿,狗腿得没眼看。

    贺青俭听着都觉牙酸,想象那画面,只觉顾兰年和狗腿的适配度还不如和狗。

    腹诽过后,又觉自己这番苦中作乐的念头也很无趣。

    心伤了就是伤了,即便拿玩笑来粉饰,它亦是伤了。

    男人的话果真不足信,还是信自己好。

    “珠子里的人近来忙得厉害,我便不去搅扰了。”她答南鹤双道。

    见她眸色骤黯下来,南鹤双不再多问,拍拍她的肩道:“看男人呢,不能仅观其表,不然就容易被花花肠子多的给骗了。”

    贺青俭不大想聊这个,并不作声。

    见她神色恹然,南鹤双体贴地换了个话题:“听说你近来跟司植小峰那叫什么‘眠花宿柳’的走得颇近?”

    贺青俭:“。”

    这叫法怎么跟顾兰年的一样?!

    她回想了下,坦言:“他挺讨人喜欢的。”

    “呵~”

    南鹤双很为老不尊地怪笑一声,一脸“我知道些什么但我就是不说”模样,瞧得人一头雾水。

    看着自家师父一脸猥琐的高深莫测状,贺青俭心生一股浓郁的怪异感,不由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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