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

    苏婉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涩微疼的涟漪。

    这里,曾是她的梦想之地啊。前世的她,明明已经收到了那封梦寐以求的、印着北淮大学钢印的录取通知书,却最终因为苏豫的恶意报复,与它失之交臂,再也未能以一名学子的身份,踏入这片魂牵梦萦的学术圣地。

    如今,她就站在这片土地上,看着眼前既熟悉——曾在梦中描绘过千万遍,又陌生——终究是第一次亲身踏足的景象,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

    遗憾、不甘、重生后的庆幸、对未来的期许……种种情感交织,让她的鼻腔微微发酸,眼眶不受控制地逐渐湿润,视线里的红墙、黄叶、白墙图书馆,都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光。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靳明远察觉到她没有跟上,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水色与失神。

    苏婉猛地回过神,像是害怕被他看穿心底深藏的秘密。她迅速垂下眼睑,借着整理鬓角碎发的动作掩饰了瞬间的失态,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扬起一抹明媚得恰到好处的笑脸,只是那笑容深处,藏着一丝勉强。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校园真美,风有点大,迷了眼睛。”她轻快地说,然后主动迈开步子,“我们走吧,去图书馆看看。现在时间还早,我很想去感受一下百年名校图书馆的氛围。”

    靳明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好。”他转身,继续在前引路。

    在即将踏上图书馆门前石阶的那一刻,靳明远却忽然停下,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苏婉微凉的手。

    苏婉微微一怔,手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他的手掌宽厚而干燥,温度很高,像一个小火炉,源源不断的热量通过紧密相贴的皮肤传递过来,驱散了她指尖的寒意,那暖意甚至顺着血脉,隐隐熨帖着她那颗因回忆而有些苍凉的心。

    她抬眼看他,他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冷峻,仿佛这牵手的动作再寻常不过。苏婉犹豫了一下,心中暗忖:罢了,就当是……试用期前的最后一次约会,给他一点特权,也给自己一点贪恋这温暖的借口。她终究没有再挣脱,任由他牵着,一同迈入了那扇沉静、散发着淡淡墨香与木质气息的大门。

    图书馆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宏伟。挑高的大厅,深色的木质地板光可鉴人,行走其上会发出轻微而空旷的回响。

    巨大的实木书柜顶天立地,排列成一片知识的森林,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特有的醇厚香气,混合着油墨、纸张和时间沉淀的味道。这里极其安静,仿佛声音都被那浩如烟海的书籍吸收了进去。

    只偶尔能听到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如同春蚕食叶;或是远处传来极轻微的、敲击笔记本电脑键盘的嗒嗒声,像是为这片静谧谱写的伴奏。随处可见伏案学习的学生,他们或凝神思索,或奋笔疾书,每一张年轻的脸庞上都写满了专注。

    这种氛围让苏婉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份庄严的宁静。她随着指示牌,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文学小说区。在一排排书架间徜徉,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个专门陈列张爱玲作品的书架前。这位才华横溢又洞察世情的女作家,一直是她心头的挚爱。

    她纤细的手指掠过一排书脊,最终停留在一本略显古旧的《红玫瑰与白玫瑰》上,轻轻将它抽了出来。

    她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那里正好有一片西斜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泼洒进来,形成一道温暖明亮的光带。

    苏婉沐浴在阳光里,栗色的发丝在金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白玉簪子也仿佛被点亮,流淌着温润的光晕。

    她微微低着头,颈项弯出优美的弧度,目光专注地落在泛黄的书页上,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阅读的节奏轻轻颤动。

    阳光勾勒着她侧脸的轮廓,肌肤仿佛透明一般,整个人都沉浸在小说的世界里,安静得像一幅定格的美人图。

    一旁的靳明远没有去找书,他的目光,几乎从一开始就落在了苏婉身上。眼前的景象,与脑海中尘封了八年的记忆碎片,猝不及防地重合了。

    图书馆,曾经是他和阮青沅大学时代最重要的约会地点之一。

    那个温婉娴静的女孩,也极爱这里的气息。

    除了上课,她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图书馆。写完作业后,她总会寻一本小说来读,而张爱玲,正是她最爱不释手的作家。那时的她,一看起书来,就容易沉浸其中,常常会忽略掉坐在对面的他。

    彼时年轻气盛的他,总会生出些恶作剧的心思,趁她看得入神,偷偷凑过去,飞快地在她脸颊或唇上印下一吻,夺取她的注意力。

    看着她从书中的世界惊醒,先是茫然,继而反应过来,娇嗔地瞪他一眼,脸颊飞起红霞的模样,靳明远就觉得心里像被蜜糖填满,所有的得意与满足都写在脸上……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

    而此刻,苏婉的姿态、她手中的书、她沉浸阅读时那安静侧影,像一把神奇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让多年前的情景无比鲜活地重现在眼前。

    靳明远看着阳光下的苏婉,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和迷离,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永远留存在青春记忆里的身影。

    一种混合着怀念、伤感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冲动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他几乎是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放轻脚步,走到苏婉面前。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微颤,想要像当年对待阮青沅那样,温柔地、带着无限爱怜地,将她额前那一缕被阳光染成金色的碎发拨开。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光洁额头的刹那,苏婉却毫无预兆地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清亮,仿佛洞悉了一切,直直地望进靳明远带着几分恍惚与追忆的眼底。她没有惊讶于他近在咫尺的手,只是唇角微微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清晰地敲打在他的耳膜上:

    “你说,我最终会成为你心上的白月光,还是墙上的饭黏子?是心口的朱砂痣,还是墙上那抹碍眼的蚊子血呢?”

    这句话,这熟悉到刻骨铭心的比喻,这带着张爱玲式苍凉与敏锐的诘问……与八年前,阮青沅在看完同一本书后,仰着头,用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问他的话,几乎一字不差地重合了!

    靳明远浑身猛地一震,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进退不得。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收缩着,带来一阵密集的痛楚。

    他只能愣愣地看着苏婉,看着她清澈眼瞳中倒映出的、自己那失措的模样,久久的,无法回神。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错乱、倒流,将他钉在了原地。

    苏婉见他瞳孔骤缩,脸色微变,却半晌答不出一句话,心中了然,也不恼,更不追问。只是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在唇角加深了些许,带着几分了然,几分自嘲,或许,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失望。

    她重新低下头,将目光落回书页上,仿佛刚才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只是随口一句闲聊。她静静地,逐字逐句地,将剩下的篇章看完。

    直到合上书本,将其归还原位,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图书馆,靳明远似乎都还未完全从那个问题带来的冲击中恢复过来,神情间带着一丝罕有的怔忡与沉默。

    此时的日头又升高了些,阳光带来了更多的暖意,驱散了不少清晨的凛冽。校园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有了些许烟火人气。

    苏婉搓了搓因为久坐而有些发冷的手,试图打破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隔膜,用轻快的语气问道:“好了,靳先生,接下来我们去哪里?总不能一直站在这里吹冷风吧。”

    靳明远仿佛这才彻底回过神来。他看着苏婉微红的鼻尖和呵出的白气,没有回答,而是再次伸出手,这一次,是双手并用,用自己的大手将她微凉的双手完全包裹住,用力地、缓慢地揉搓着,将炽热的体温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

    他的动作自然而专注,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苏婉对他的举动感到些许惊讶,脸颊微热,手下意识地又想抽回。这光天化日之下,在校园里如此亲密,实在有些……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旁边响起:

    “靳明远!又是你这臭小子!天天就知道追着女朋友谈恋爱,连我的专业课都敢翘!真是反了你了!”

    两人俱是一惊,同时转头。只见一位穿着醒目的红色毛线马甲、头发几乎全白、身形清瘦却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正气势汹汹地快步冲过来。她脸上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懑,眼神锐利如鹰,目标明确,直奔靳明远。

    不等靳明远解释,老太太已经一把将他握着苏婉的手扯开,然后以与其年龄完全不符的敏捷,精准地揪住了靳明远的一只耳朵,用力一拧!

    “哎哟!刘老师……您,您轻点!”靳明远猝不及防,痛得倒吸一口冷气,高大的身躯不得不顺从地弯下来,迁就着老太太的身高,脸上瞬间写满了尴尬、无奈,又带着几分对长辈不敢造次的恭敬,那模样与他平日里的冷峻威严判若两人。

    “说了多少次了!我的金融学原理不能翘,不能翘!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是不是?这才大二就无法无天了!我看你这次期末考试,那平时分是真不想要了!”老太太显然气得不轻,揪着耳朵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靳明远脸上。

    靳明远一边歪着头减轻疼痛,一边哭笑不得地急忙分辩:“刘老师,刘老师!您听我说,误会,天大的误会!我……我早就毕业了,真的!我现在已经不在学校读书了,早就不用上您的金融学课了……”

    “还敢狡辩!”老太太显然不信这一套,在她眼里,这张英俊又“屡教不改”的脸,就是那个金融系大二经常翘课的坏学生,“哼,毕了业?你骗鬼呢!毕了业还能这么年轻?毕了业还能跑回学校来拉着女朋友闲逛?这是中文系的小阮吧,我记得呢,我今天非得替你们辅导员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满嘴谎话、天天翘课的坏小子不可……”

    苏婉站在一旁,看着这突如其来、戏剧性十足的一幕。

    看着那位在商场上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靳大总裁,此刻在一个瘦小的老太太手下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弓着身子、歪着头、一脸狼狈又无奈地连连求饶,那滑稽又带着几分可爱的样子,与她印象中的他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她先是惊讶地捂住了嘴,随即,实在是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清越悦耳,如同风吹铃动,在冬日清冷的空气中荡开,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难以抑制的欢快。她笑得弯下了腰,眼角甚至渗出了点点晶莹的泪花。

    原来,他也有这样的时候。

    原来,褪去所有光环与外壳,在这个承载了他青春岁月的校园里,他也只是一个会被老师揪着耳朵教训的、“顽劣”的学生。

    这一刻,阳光正好,落在他们三人身上,将这一幕定格成了一幅生动而温暖的画面。寒风似乎也不再那么刺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书卷气、青春记忆与生活趣味的,独特的氛围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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