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学的时候，我故意磨磨蹭蹭了一通，以免跟夏天撞到一起。他肯定会冷嘲热讽地恭喜我这次“咸鱼大翻身”，然后把我气个七窍生烟。

    没想到走廊上的成绩大榜已经贴出来了，不少人三五成群地站在榜单前议论着。我假装不经意地一路走过去，顺便偷瞄着理科年级前十都有哪些人。第一还是那个姚如羿，第二变成了五班的田润，第三……居然是韩梓铮。

    我有些愣神地看着韩梓铮那张带着腼腆的笑容的照片，刚一回神，就看见韩梓铮本人朝我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

    “恭喜恭喜，年级第三。真是太厉害了。”我诚意满满地奉承着他。

    “你也是，年纪第二，很厉害啊。”韩梓铮笑着回我。

    我笑着调侃他：“在大池塘里做大鱼的感觉怎么样？”

    “很爽。”韩梓铮难得的没有谦虚。“但还要加油，我们都是。”

    “是啊……”我随口回道，因为此时我的目光已经完全被不远处的两个人给吸引住了。

    韩梓铮发现了我的分神，顺着我的目光回头看去，心领神会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夏夜，你加油。”然后翩翩离去。

    我一个人愣在韩梓铮的大榜前面，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顾远之和龚邑郡，站在一张大榜面前，不知道说着些什么。

    从位置判断，那应该是贴着我的照片的大榜。

    他在看我的大榜。

    他知道我考了文科第二。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有些心虚。

    待他俩走后，我慢慢挪到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

    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只见照片上笑得春光灿烂的我的脸上被人用马克笔画了一个大王八。

    夏天的“王八报复事件”让我被一个年级笑了好久，整整一个月以来，这都是我们宿舍最大的笑点。连许久不联系的简蓝和张铭都屁颠屁颠地找到我们班来向我道喜，祝愿我“下世为人”。金鹏似乎还嫌我不够丢人，还特地在家长会上浓墨重彩地提了一笔，意在强调“良好的家庭氛围对成绩提高的重要性”。

    为此我气得一个半月没有搭理夏天。每次在走廊上和他狭路相逢，我都故意把他盯成空气人。这家伙几次试图跟我搭话，我都没有理他，从他身边直直地走了过去。

    那天夏天不知为何，特意来教室找我。当时我正好坐在窗边，更加懒得搭理他，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继续眉飞色舞地讲着隔壁班的八卦，这时夏天敲了敲窗子。

    我朝他很高傲地扬了扬眉毛，问道：“你来干什么？”

    夏天皱着眉头看了看我，一副神情焦急的样子，却又欲言又止。

    我感觉出有什么不对，笑意虽还漾在脸上，严肃地又问了一遍：“出什么事了？”

    夏天看了看我周围的同学，终于说：“你跟我去医院一趟，晓玫自杀了！”

    看着夏天的脸色，绝不是在玩笑。我马上站起来，更加严肃地问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刚才我接到晓玫爸妈的消息，说她在学校自杀了，现在在人民医院。其他情况我也不太清楚，直接就来找你了。”

    听了夏天的话，我当机立断地把书包收拾好，往身后一背，转身对于菊影她们说：“那个，我跟夏天去趟医院，你们帮我跟老金请个假。”

    菊花她们很用力地点头，脸上的表情告诉我：放心去吧，这里有我们呢。

    我跟着夏天头也不回地冲出学校。

    坐在出租车上往医院赶的时候，我收到了晓玫妈妈的短信，她嘱咐我和夏天不要来医院看晓玫，好好学习要紧。我没回短信，直接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妈妈平静地听完我的话，居然没有对我贸然逃课的冲动行为表示质疑，反而说：“好朋友出了事，去看她是应该的。你已经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然后就让我把电话拿给夏天。

    妈妈不知对夏天说了些什么，夏天脸色越来越沉，几乎要滴下水来。等他把手机还给我的时候，我才注意到他的眼眶里盛满了泪水。

    “夏天？”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从小到大，我就没见夏天流过泪。从来都是我躲在他怀里哭鼻子，这回遇上他掉眼泪，我居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夏夜……”夏天带着哭腔喊了声我的名字，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赶紧伸手把他抱住，让他趴在我的肩膀上放声大哭。

    我听见夏天喃喃自语地说着：“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只好紧紧抱住他，让他知道他还有我。

    我们找到晓玫的病房的时候，刚好看见晓玫爸爸站在走廊里，正在跟两个人说话。晓玫爸爸见了我们，示意我们进病房，接着继续铁着脸听那两个人说话。我依稀听见“冷晓玫一直是个乖孩子，我们也没想到……”“究竟的原因暂时还不清楚，应该不会是学校的原因……”等只字片语。

    夏天早就平复了心情，快快地进了病房，我站在门口，回头看了晓玫爸爸一眼。晓玫的爸爸全程冷着脸听对面的俩人说话，自己却紧紧地抿着嘴，一言不发。他的脸色深沉地想冬天夜晚的天色。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冰冷的表情，那眼神仿佛是把人丢进冰窟的感觉，让人不寒而栗。我好奇对面那两个人怎么还会有勇气讲下去。

    一进病房，就听到隐隐的哭声。晓玫躺在病床上睡着，夏天站在哭泣的晓玫妈妈旁边手足无措。我赶紧走了过去，轻轻抱住晓玫的妈妈。

    晓玫妈妈见了我，哭得更凶了：“夜夜，你来了……”

    “吴阿姨，你别哭……晓玫她怎么样了？”

    听到我说“晓玫”二字，她顿时撕心裂肺地哭起来：“都怨我，都是我不好……我昨天就，就对她凶了点，骂得太过火了，没想到……没想到她就……”

    我愣了一下，赶紧扶住她，安慰道：“阿姨，你别想太多了，不会是你的错的。晓玫现在身体怎么样？”

    晓玫妈妈哽咽了好几声，才终于开口说道：“她没事，医生说不要紧，只要多休息休息就好了……主要是心理问题……”接着晓玫妈妈眼泪又是止不住地流，“都是我，都是我不好，最近总是骂她，都没有关心到她的心理状况，昨天她只是回家晚了一点，我就骂了她好久……这下出了事……你说她要是真出了个三长两短，我……我该怎么办啊……”晓玫妈妈说着说着又擦了擦眼角，几乎泣不成声。

    我抬头看了夏天一眼，他正偏过头凝视着病床上的晓玫。躺在病床上的晓玫显得是那么瘦小和苍白，那么易碎，那么脆弱，几乎要被白色的被子和床单紧紧包围，如同深陷白色的漩涡之中。

    我坐在晓玫妈妈的身边，柔声道：“阿姨，你别担心了，晓玫不会有事的。她只是一时想不开，我知道她也不忍心让你们伤心的。”

    晓玫的妈妈抬着泪眼看我，轻声道：“夜夜呀，你们从小就是好朋友，我是看着你们俩长大的。等晓玫好了，你帮我好好劝劝她，告诉她妈妈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逼她学习了……让她不要这么想不开……”泪水从她的脸颊上滑落，她赶紧偏过脸掩面拭泪，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阿姨，肯定不是你的错。晓玫不会因为你关心了她两句就想不开的。”我赶紧递了两张餐巾纸过去，“我们也不好，明明是晓玫最好的朋友，却没有注意到她……她在生活中有什么不开心的，以至于，以至于……”我再也忍不住，狠狠用手擦了擦眼角，泪水却随即倾盆而落。

    “哪能怪得到你们啊。”晓玫妈妈伸手帮我擦去眼泪，然后轻轻抱住我，安慰我说：“你这孩子，虽然你们是好朋友，可都要忙着学习，你们又住校，也不能时时联系。我和她爸爸和她每天相处，却也没有看出来她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我知道都是我逼得她太紧了，她没办法才……你说她突然就，就这样了，要不是她同学发现，我……”晓玫的妈妈说着说着，又伤心起来。我再也没有什么话能安慰她，说多了反而自己也伤心，干脆和阿姨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这时候夏天开口说：“阿姨，您别内疚了……其实，是我的原因……”

    我和晓玫妈妈一齐抬头看向夏天，这时候病房的门被轻轻打开，晓玫的爸爸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太气人了，学校只知道推卸责任。说什么肯定是晓玫的问题。怎么会只是晓玫的问题？晓玫是个怎样的孩子我还不知道，好好的孩子，在学校自杀了，学校不好好反思自己是不是出了问题，反过来指责我的孩子，这算什么？还有没有点教育者的责任心了？”

    “你小点声！晓玫睡着呢！”晓玫妈妈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叔叔……其实是我的责任。”夏天在晓玫爸爸面前有些胆怯，声音轻飘飘的。

    “小天，怎么回事？”

    夏天充满悔恨地开口：“其实……其实前一段时间，我和晓玫分手了。”

    我有些震惊地看着夏天，然后扭头去看晓玫的爸妈。没想到他们俩都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

    晓玫的爸妈对视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早就知道了。”

    夏天大吃一惊：“你们……早就知道？”

    晓玫妈妈惨淡地笑了一下，说：“晓玫前一段时间魂不守舍，我们就猜出来了。后来我看了晓玫的日记，她一直说对不起你，当时我就知道你们分手了。”

    夏天愣了半晌，结结巴巴地说：“那、那……”

    晓玫爸爸盯着夏天，说：“你真觉得晓玫会因为跟你分手就自杀吗？”

    夏天又是一愣：“您是说……”

    晓玫爸爸很笃定地说：“我的女儿不会因为跟男孩分手就自杀的！肯定还有别的原因！”然后他偏过头对晓玫妈妈说：“你也别哭了，晓玫压力是大，可她不会自杀！我知道我的女儿！明天我就去找他们校长，这事儿不能简简单单地算了！”然后他看了眼手表，问我和夏天：“你们吃晚饭了吗？”

    我和夏天一齐摇了摇头。

    晓玫爸爸抓起外套，说：“我出去给你们带点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