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

    薄云笙手晃了晃那根象征拔得头筹的飘带,笑意静静变深。

    叶如莺攥紧的十指微张,短暂茫然后欢快地鼓掌:“薄先生——你赢了!”

    “我又是第三!”德恩驱马挤到薄云笙和休中间,气得眉毛东倒西歪,“休为什么能后面反超我?”

    “因为你总是心急,自乱阵脚。”休波澜不惊地挪开点,下马取下头盔,拍了拍衣服。

    德恩也跟着下马,虽然并非真恼怒,但仍是不服,扯着休说:“大哥待几天就回国了先放过他,下个月我们俩再比,我肯定比你快!”

    休无可无不可:“下月再说。”

    “哼!”

    德恩服务生准备的托盘里拿起冰水灌下肚,休生活习惯相较健康,另要了一杯常温的,在休闲椅上施施然坐下,两人似乎都不打算继续骑马,俨然一副休息的架势。

    而薄云笙还在马上。

    他把冲刺带交给勤杂人员回收,叶如莺疑惑地走近,还没问,薄云笙突然又下来,却没有让教练把马牵走。

    “我赢了,”他陈述事实一般,口吻稀松平常,说的内容却似乎有失正经,“如莺有没有奖励给我?”

    之前没有约定,但叶如莺觉得辛苦一番后获得奖赏天经地义,软着声询问道:“薄先生……想要什么奖励?”

    薄云笙可能是因地制宜临时思索,也可能是谋划已久,总之只给出一个再明确不过的选项。

    “陪我再跑一圈?”

    薄云笙递出手,掌心上翻,仿佛他们不是身处马场,而是在觥筹交错的舞会,他邀请她跳舞,势在必得,笃定不会落空。

    ——的确不会。

    “好。”

    叶如莺几息间就把手搭上去,心想,这匹马要高大得多,坐两个人应该没关系。

    也因为有些高大,在右腿将要跨过马背时,必须得靠薄云笙手掌紧紧贴住她的背推一把才能坐好。

    刚坐好,薄云笙没给她额外的缓冲时间,踩着马镫迅速一跨便稳稳当当覆到了叶如莺背后。

    现在不止一只手,叶如莺能完全且持久地感知到薄云笙整个胸膛的硬度和温度,好似一块庞然的、刚从熔炉里取出浇铸成型的铁石将她不可动摇地笼罩其中。

    他下颌碰到她的头发,嘴唇就像在她额边、在她耳廓,双臂握着缰绳呈包围姿势环在她两侧,心口挨到了她左面的肩胛骨,让她如蝴蝶颤了颤。

    “走了?”

    为了说话,薄云笙还特地偏了偏角度,气息拂过叶如莺小巧的耳垂。

    比太阳还灼热难当。

    空气里的水分子像被瞬间蒸发,微微濡湿了叶如莺耳朵附近的皮肤,渗入血液却引发狂烈的沸腾,颈项动脉跳得要将那皮肤撑破。

    “嗯……啊!”

    叶如莺囫囵应声,接着一阵迅速的惯性就把她彻底推倒在薄云笙怀中。

    ……好快!

    劲风卷乱叶如莺没扎实的碎发,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快马要求的平衡性不是慢慢绕圈可比,颠得她左右晃荡,薄云笙圈住她的手臂在这时成了唯一值得信赖的保护。

    既然有保护“措施”,叶如莺虽不适应,倒也不甘心全程闭着眼浪费过去。

    她抵抗着风的阻力掀开眼皮,定睛去看,却直直地不忍再闭上。

    马背上的风有形而烈性,宛如呼啸的冷火,草地像粗糙的、连绵的油画无限长似的划过眼底,天空的云团触手可及,一个一个分不清边界地朝后掠去,所有颜色、气味、尘埃都清晰可知,急速消失又急速充溢,身体随着马匹奔跑富有节奏地起伏,人体及魂灵裹在干燥浪潮中跌宕回旋。

    给人一种无法忽略的错觉——掌握缰绳,就掌握了这无边世界。

    风无理的侵袭不会再刺伤眼睛,反而让景色如万花筒倒进眼底。

    薄云笙跑了一大圈才停下。

    叶如莺气息尚未喘匀,就感到薄云笙不知有意无意的动作,唇仿佛蹭过她颊边,用同样并非完全平顺的语气低声告诉她:“如莺,谢谢,这个奖励我很喜欢。”

    他没有强调任意一个字,但每个字都如重鼓敲震。

    “你呢?”

    马背上扭头不太方便,但叶如莺还是努力扭过身,做到双眼直视薄云笙,却又似是后知后觉这样直视离得过于近,真正张口便垂下一点目光,慌慌忙忙瞥过喉结、领口,定在薄云笙第二颗金色的衣扣上。

    “我……我也喜欢。”

    薄云笙两手把握缰绳的姿势没有变,叶如莺还在他怀中,他们都出了汗,心脏在胸腔急切地胀大、胀大。

    大到挤压不见其他一切的一切。

    廊下,休默默观察远方,德恩偷摸拍了张照结果忘关摄像音效被当场抓获,闹得叶如莺又红了红脸。

    四人在马场用餐后返回庄园。

    回去基本都先洗澡换衣服。

    叶如莺解开头发,正要进浴室,女佣来敲门,银色托盘上捧着一瓶酒精和一管药膏,药膏写着看不懂的外文,女佣用英文解释了一遍。

    大致意思就是治疗摩擦损伤、缓解疼痛,一天涂两次。

    女佣还说,如果有需要可以按铃呼叫家庭医生帮忙处理。

    她没有说得很明确,更没有多余的解释,明显不知道叶如莺哪里受伤了、为什么需要治疗,她只是听人吩咐来传话。

    不用问也知道那个“人”是谁。

    叶如莺羞赧接过来道谢,关上门,倚在门后盯着托盘,好一会儿才舒出一口气,感觉心跳频率恢复正常。

    下午在花厅再见面,薄云笙没提,叶如莺也没提,但那管药膏的确见效,涂上之后受伤的部位起初有些凉丝丝,成膜后走路时也不太痛了,估计再涂几次就会结痂淡化。

    戴维斯听说回来了便派人找薄云笙和休过去,德恩下午没事,叶如莺一个人待在花厅喝茶也喝不了很久,薄云笙就以马场比赛的赌约为由安排德恩带叶如莺去外面逛逛。

    德恩没拒绝,抠着星星形状的耳钉为难道:“但我晚些要去朋友的生日party哎。”

    当初叶如莺说想看仑波的风景一半是因为薄云笙,一半是因为真心向往,其实她已经在网络上收集了不少推荐打卡地,还在考虑有没有空去,不料时间突然就来了。

    “我自己去可以的。”叶如莺听不懂本地语,但英文沟通几乎无障碍,她大概也只会选两三个地方,不会很晚回来,“而且我会查地图和交通了,支付购买也设置好的。”

    一副万事俱备,背起双肩包就要出门探险的既视感。

    且不论后续付款等等事宜,单就出行方式薄云笙都不会同意。

    “……如莺,仑波并不安全,如果你想体验当地的公共交通,玛琳塞广场的有轨电车是一大特色,改天我们一起,我也没有坐过。今天就用家里的车,好么?”薄云笙的反对总是极有条理,娓娓道来,情绪控制在无奈与温和之间,叶如莺明白薄云笙的担忧不是无中生有,自己也心有戚戚,不必薄云笙再费什么功夫就乖顺地答应下来。

    要去的地方也挑出来先给薄云笙检查了一遍。

    最终商量的结果是,德恩陪叶如莺逛前半程,到时间再去生日聚会,两名保镖随车,手机定位要打开,关联到薄云笙手机,每到一个地方拍照给薄云笙报平安。

    一条条框下来,叶如莺莫名感觉薄云笙比她还心神不宁,面色看不出端倪,但煞有介事地对她说:“如莺,我想要随时确认你是安全的,不然……我下午在祖父那边会分心。”

    叶如莺本来也没有因麻烦而不快,闻言更听出薄云笙似乎因无法享受休息时光的可怜兮兮,霎时顾不得别的,郑重保证会按薄云笙说的做。

    于是上车时她心里竟没有那么沉甸甸了。

    而且还有德恩插科打诨转移她的思绪。

    德恩是个尽职尽责且幽默风趣的向导,叶如莺要去的地点他要么有所耳闻,要么实际走过,除了人文概况,还能顺带播报一些八卦见闻,比如某某家族和某某家族为了争抢某个古老许愿池前重塑雕像的机会在谈判桌上大打出手,之后以子女婚事联合成一家共同出资告结,还有为什么区立运动场里卖水的自动贩卖机几乎没有黑色,因为该批量制造贩卖机的老板早年请大师占卜,此生要远离黑色才能一帆风顺。

    听到德恩告别要走的时候,叶如莺还有些意犹未尽——薄云笙很少在家聊这种闲事,她也不会主动问,听了才了悟人的本质果然多少都包含凑热闹成分——德恩的嘴上功夫和姚奇序不相上下,至于薄云笙,大概这方面就稍逊色一点。

    下午最后一站是一处艺术基地,设计者以公园形式打造,仅有一条路曲曲绕绕顺序游览,不用折返也不会走错。

    德恩走了,没带保镖,两名保镖还是跟着叶如莺,让叶如莺略感安慰的是他们今天没有穿一身漆黑亦步亦趋守在她后面,只是穿着平常的衣服完美隐藏在人群中,乍一看叶如莺都不能很快准确地找出来。

    基地里的整体布置和雕塑作品充满神话色彩和浪漫气息,叶如莺一步一惊叹,除了“平安照”,发给薄云笙的照片远远超量,薄云笙的回复没有规律,有时十秒就回,有时十几二十分钟都不回。

    她理解薄云笙大约在忙,边聊边继续欣赏。

    路上并不拥挤,不过由于是免费进入,每走一段仍能看见一些人,和雕塑合影的,坐在树下写生的,还有纯粹来溜达溜达陶冶情操的。

    弯过一个过桥的折角,花草中居然出现了部分不和谐的地区,被挡板围住,延伸进去,中心有一所教堂样式的小屋,沿路五六个立牌标识都写着“非工作人员勿入”。

    挡板不算高,叶如莺走近了瞧,穿着工作服的人在打扫草坪和搬运东西,搬的东西比较薄,长宽不等,外面套着白色的保护膜,像是……装裱好的一幅幅画作。

    “Hi,girl。”

    一位栗色短发、戴墨镜的女士忽然停在叶如莺面前,声音不大,但叶如莺还是有被吓到,愣了愣才回神。

    “……你好,”叶如莺用英文说,“请问有什么事吗?”

    来人似乎根据长相认出国籍,惊喜地扬起笑容,切换语言道:“你能听懂中文吗?”

    “……能的。”墨镜遮住了快半张脸,叶如莺不确定跟她对话的是不是同胞,但对方中文流利且话音友善,白色丝质衬衫下搭配一条墨色长裙,矮跟皮鞋光亮整洁,气质不俗,行事风格也较为成熟,她只能猜测年纪应该在四十左右。

    “小姐,我找不到路了,想问路,麻烦你帮我看看。”

    她微笑着攀住叶如莺手臂,带她往前走了两步,话里的内容却让叶如莺放下些许的戒心又猛然一升,这里只有一条路,怎么会迷路——

    “后面有两个人一直盯着你,也许是抢劫犯或绑匪,你要小心。”

    ……什么?

    一口气一波三折,越折越高,叶如莺心跳骤停,顿时一阵毛骨悚然,手指已经按到薄云笙以防万一设置的呼救系统上,一个键就可以直接向接收端发送信号。她压着嗓子,不着痕迹地用余光向后瞥,“请问在哪里?是哪两……”

    “——如莺。”

    叶如莺望向声音来源,本该在庄园的薄云笙从后面走来,不等她回应,听到喊声的女人也回过头,脱口而出:

    “……小笙?”

    薄云笙也不免一诧。

    “妈?”

    叶如莺:“……?”

新书推荐: 星辰与我皆为你 夏夜晚来风 驸马假死后团宠小公主成了大将军 却瑕 《权倾朝野:凤谋九天》 琥珀里的樱花 迷雾旅行之东海市 真不是靠美貌登上皇位的 文物修灵师 [新选组]仁心笺·诚字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