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纳西娅打开门。门外的提姆衣服有点乱，他微微喘着气，露出好看的笑：“娜娜，抱歉迟到了。”
纳西娅拉了下刚刚换好的衣服，扬起笑，凑过去贴了贴恋人的脸颊：“我给你倒点水。”
“谢谢宝贝。”理亏的人嘴会变得很甜。
提姆跟着走过去，途中顺手拿起小篮子里抓夹，在纳西娅倒水时撩起她的长发盘了起来。纳西娅在冰箱的反光里偏了下脑袋，转身满意地把水杯塞进提姆手里：“完美的手艺，天才。”
“我学了三种。”天才洋洋得意地说。
纳西娅抿了口温水：“看起来，这几天俱乐部那边不怎么忙？”
“也不能一天到晚参加活动吧。”提姆叹了口气，“虽然他们还是一样精力充足，但我是吃不消了。”
“提姆。”
“嗯？”
“突然说出了好有年龄感的话。”
“……拜托别这么打击我。”提姆哭笑不得。
他缓缓摸索着陶瓷杯壁，上面画着一只展翅的白色小鸟：“他们一直很好奇娜娜的事情，但我想你不喜欢这些，就拒绝了。”
“提米最了解我了。”纳西娅坐到他旁边捏了捏他的指尖，语调漫不经心，“其他人……”
提姆反手抓住女友的手腕，淡黄的衬衫袖子向内被压出一圈褶皱：“有点湿了。”
“花边袖子的恶毒之处，洗手时候就算很小心还是会沾湿。”纳西娅微笑着贴过来。
“黄色很衬你。”提姆亲了亲她的侧脸，“袖子的样式也很可爱。”
纳西娅眨了眨眼睛，脑袋贴着他的侧颈。她垂眸，指尖划过提姆被解开的两颗扣子：“提米跑了很多地方吧？”
“我是在飞机上坐着不动的那个。”提姆扶住怀里的脑袋，力道不会比托起一朵玫瑰更重。
“唔。”
她的鼻尖动了动。
提姆闷笑一声，伸手捏住了纳西娅的鼻子：“做什么？”
“消毒水、橡胶、铁锈、廉价的烟草、苦杏仁和香草……”她轻声喃喃，“还有、嗯？有点粉感的甜味，这是什么？”
-
文学早在自然科学之前就断言：气味是更加接近灵魂本质的东西。“名字代表什么呢？玫瑰换个名字，还是一样的芬芳！”歌剧的源头在生活。在人类社会，嗅闻是亲密领域的行为，它似乎无意识拥有着一种动物性的侵略。“那是一种更加官能性的东西”，文学家们强调道。人类嗅觉信号直接进入情绪与记忆中枢，在辨认气味的类别之前，对气味的感受已经全面反馈至大脑了。
他的女友曾多次玩笑般说：“我喜欢提米灵魂的味道。”
考虑到她的另一重身份，这或许不完全是个玩笑。灵魂——灵魂！哪个热恋中的情侣能拒绝如此亲昵的接近呢？提姆晕乎乎地笑，觉得心底的蜜罐正以相当不讲道理的速度席卷整颗心脏。然而红罗宾的那面又在叫嚣危险：小心！
保护秘密身份是他的重要职责，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人。
他当然爱女友，愿意让上帝见证这份感情的虔诚，可正因如此，他也清楚纳西身上藏着另一种危险的秘密，在正确评估这份危险之前，他必须保留信任。
爱和怀疑竟是可以如此紧密地混合在一起的。
灵魂、灵魂。提姆在爱意中猛地升腾起对暴露身份的警惕。他多次试探，却发现她真的对红罗宾面具下身份的一无所知。
“提姆。”纳西说，“你看起来有点难过。”
明明他是在笑的。
纳西离开后，预定的访客推门而入。
“我并未在她的身上看到太多有关灵魂的天赋。”带着魔法帽的女人说，“通过气味描摹灵魂是天使和魔鬼的领域。即便是在他们来看，灵魂也无疑是有唯一性的，当它被分成几半，那便意味着残缺，最终毫无疑问会导向疯狂和消亡。”
红罗宾知道这个。正义联盟成员的灵魂曾经被卢瑟的武器分裂成善与恶的两面，事后蝙蝠侠求助了扎塔娜。这位天赋卓绝的魔法师当时就反复强调：你们真的足够幸运。
扎塔娜轻声道：“既然她并不认为红罗宾的‘灵魂’和德雷克的’灵魂‘有多相似，我认为她所感受的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灵魂。考虑到魔法生物的特殊性，这很可能是两种不同体系间替换产生的误解。灵魂常常代指人类的本质，而在她的理解里，人类的本质或许是一种关系，一种她与他人的关系。”
这位与他的养父同一世代的长辈露出柔和的笑容。显然，她认为这是魔法生物的一句爱语。
红罗宾需要更多证据。
他穿着制服在哥谭的黑夜中穿行，轻盈地落在偏僻的小巷里。格林安静地站在那里。她穿着一身便装，黑发扎成马尾——自从邪.教事件之后，夜晚的纳西娅·格林便穿上了斗篷。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这副模样了。红罗宾向来多思，忍不住疑心那是不是一种偏离的征兆。
“RR。”格林看见了他。她皱了下眉，下意识嗅嗅闻闻，“……魔法。”
“见了一个魔法侧的朋友。”
“哦。”
两个人沉默下来。
红罗宾难得踌躇：“那件事的后续……”
“嗯？”
“我听说蝙蝠侠找你谈话了。”
格林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邪.教那件事的后续啊。”
蝙蝠侠在哥谭活动几十年，积威甚重。除了阿卡姆的那些精神病，大多数反派喜欢挑着这位骑士不在此地时搞事。祭司也是如此。她如此迫切地把格林卷进阴谋，或许也有分散义警视野的想法，只是没想到会翻车惨淡收场。
在后续调查来看，格林被“错误召唤”这件事情上存有很大的疑问，只是没有证据。虽然她后面的背刺是阻止这场灾难的关键之一，但这并非意味着她真的无辜。倒不如说正是因为这次事件，更加强力证明了她的危险性。
好吧。
作为红罗宾……也作为提姆，他倒是不感到意外。他本就是家族里更加灰色的那一个。
而蝙蝠侠难免更判明一些。
“你……”红罗宾顿了一下，“你感觉怎么样？”
格林表情古怪起来：“我已经答应你们的合作和监管了。”
“……不是在考验你的忠诚。”
“哦。”
格林攥了下衣角——这是一个表达纠结的微动作。“这没什么，”她慢吞吞组织语言，“既然这是骑士的请求。”
哦，骑士。哦，可怕的布鲁斯。
“听起来你很中意他。”红罗宾说。
“ummm……”
格林看起来更纠结了：“你知道我对灵魂比较敏感吧？”
红罗宾：“感谢认可，虽然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灵魂’是什么。”
“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让你失望了，我的超能力不是全知。”
“少阴阳怪气。”格林撇撇嘴，“用语言描述一种你们感知不到的东西很困难啊。非要说的话，灵魂是对方的情感和潜意识在我的思想上的反射。”
红罗宾沉默了一下。
“看来，你是因为他的灵魂认同他的？”
格林深绿色的瞳孔凝视着他，像是某种纯粹的野兽。
“让你失望了，”她说，“他太疼了，我没法感受其他的。”
年轻的超级英雄脸色微变。
格林笑起来：“然后他看向我——灵魂上就只剩下一点微弱的余凉了。”
“……”
“你这是什么表情。”格林说，“你到底是来劝降的还是来策反的？行了，你放心好了，我会遵守和老人的约定的。”
“感谢理解。”红罗宾心不在焉地说着，突然一愣，“老人？”
……
提姆在纷繁的思绪中回过神。纳西娅正盯着他，手按在桌子边沿。这是非要讨个回答不可的信号。
“我必须重申隐私的概念。”提姆严肃地说。这种严肃很快又在女生的凝视中消融，化成一团甜蜜的棉花糖。
他站起身推开门，把一个巨大的半人高的箱子抱了进来。纳西娅惊奇地“诶”了一声：“这是什么？”
“哼哼，我不知道。”提姆说。
“我才不信你。”纳西娅欢快地道，“这是我的礼物，对不对？提米！提米！”
提姆弯弯眼睛。
她立刻跑过去打开盖子。箱子里面是一个精致的娃娃屋，熟悉的玄关、客厅、厨房、卧室……一个以她的屋子为原型设计的娃娃屋，添置了了一些符合她审美的微缩家具，又留下了足够的改装的余地。
“哇！”
纳西娅蹲在地上，眼睛亮晶晶的。她拉住提姆的手，声音甜美：“提米，最爱你了。”
“小撒娇鬼。”提姆已经看穿了这个人的把戏，“要我帮你放到哪里？”
“唔……”
纳西娅的卧室是很明亮的颜色，薄荷色的背景板，淡黄的床帘，毛茸茸的亚麻地毯铺在浅色木地板上。提姆把娃娃屋放在柜子边的空间。
纳西娅摸了摸娃娃屋凸起的顶。
“看你有精神太好了。”
他从身后抱住了她。男生的体温总是要高一些，贴在身上像大型恒温版暖宝宝。提姆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脖子上。会有一点难以呼吸，但是很暖和，没一会儿耳朵便微微泛红。
“消息灵通。”她轻轻喟叹。
“如果我那天和你一起去……”
“提摩西。”
“……嗯。”他有点委屈地把脸埋进她的肩膀，“我只是很担心你。他们说你遭到了袭击，还受了伤，那些袭击者有预谋有组织，还拿着武器。我听到时吓坏了，我还以为我又要错过。”
哪个嘴碎的义警说她受伤了！纳西娅有点恼怒。不管哪个医生在这里都得说她健康的不得了！
但爱人的伤心如此真切，让人甜蜜又心碎。纳西娅偏头贴着提姆的侧脸，软软的脸颊肉被挤平：“我平安无事，提姆，我在这里。红头罩救了我。”
他闷闷地回了一声。
“我知道，”提姆赌气地说，“我知道，他打人很疼。”
纳西娅感觉源源不断的蜜糖正在从心脏里涌出来。他真可爱。她想。她的身体盛着温暖的湖泊，却感觉比任何厮杀的时刻都更轻飘，轻飘得晕头转向，快乐得像是飘在空中——这就是爱情吗？她忍不住为这种猜想倾倒。人类有这种好东西，难怪时不时拿出来大肆歌咏。这一瞬间，纳西娅觉得自己脸接蝙蝠侠的拳头都无所畏惧。
“我是奇迹的孩子，”她小声说，“提米，别害怕，命运会眷顾我的。”
-
纳西娅感觉视线有点模糊。
她起初没意识到那是什么，身体很热，东西南北都混在一起，叫人分不清眼前。是治愈能力被激发了吗？她顿顿地想，伤口恢复时也伴随着可怕的灼热。但是……现在的更加绵密，如此细密地将人包裹进来，有时像是不断意图染开的欲望，有时又纯粹得令人吃惊，似乎接触的意义就是接触本身。
提姆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
“娜娜？”
他的那双蓝眼睛在昏暗的室内亮得惊人。纳西娅下意识被某种侵略性惊醒，还未警惕，便在爱人的温度中缓缓退去。
“嗯。”纳西娅小声回应。
她的背抵上墙。
这比想象的更加缓慢。纳西娅难耐地扬起头，对于要害暴露的念头模模糊糊闪过了一瞬，然后又觉得提姆磨人，想催一催，只是张嘴便露出几声喘息。
“嗯……”
提姆吻上她的唇。
吻是特别的。
明明唇不会比肌肤更敏感，明明舌尖早尝尽极致的酸甜苦辣，明明牙齿则是最坚硬的结构之一，连千年的时间都无法打扰它在土壤中安眠。
明明和心脏足够遥远——却有让人恐惧的伟大魔力。
人类会给吻附加上许许多多的含义和力量。故事信誓旦旦书写，我们先亲吻，然后相爱。
……
他们离得足够近，其实很难看清什么，只有呼吸的形状清晰可知。她蝶翼般的睫毛轻颤着。比云朵更柔软、比蜜糖更甜美的魔药触碰到他的舌尖——通过一个吻。
红罗宾和他的敌人接触本不是为了这个。
可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加速的心跳。不同于他的夜晚工作面对危险时那种尖锐如针的危机感，而是一种更加柔和蔓延，似乎要将心脏都吞没的预警……红罗宾惊醒过来，中断了吻，往后退了一点距离。
他低头凝视着格林，路灯下，在一片灰沉沉的、让人心生不安的昏暗的雨中，她一尘不染的绿眼睛比森林更漂亮。红罗宾想起自己刚刚经历过的硝烟、身上还没有好全的伤口，而这场雨里实在不适合长久停留。听见遥远的车流声，四周的建筑居高临下，或许会有人经过，熟人、陌生人……总之是麻烦的家伙。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还没有清醒，不由苦笑一声。
格林歪了歪脑袋。
她做这个动作时总是慢慢的，像是从书本或是哪里看来了这样的动作，于是模仿着调整自己的肌肉。
“这是一个拒绝吗？”她问。
“格林，”红罗宾听见自己反问，“对于你来说，爱和不信任、爱人和威胁者可以共存吗？”
格林沉默了。
红罗宾凝视着她。他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知道答案——他是一个侦探。他并不生气，只是觉得有点好笑，有点高兴，又不能说没有失落：“你知道亲吻的意义吗？”
“我知道。”她这次回答得很快。
格林仍是面无表情，只是眼睛眨得更快了些。红罗宾觉得有点可爱，想伸手摸一摸，但还是忍住了。
“那你就应该知道，”他到底还是忍不住笑，“亲吻不是狩猎，你不能凭借这个把我占有。”
……
那时，红罗宾有想过情况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吗？
提姆漫不经心地想着，沾着液体的指尖再次抚上爱人的身体。
人类社会是由信赖和秘密构成的。
对于某些人来说，保护秘密，就是保护爱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