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顾怀瑾独自一人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
城市尚未完全苏醒,远处的天际线笼罩在灰蓝色的晨曦中。
他一夜未眠,太阳穴隐隐作痛,但比这更难受的是心中的滞重感。
茶几上放着那份《理解协议》,两人的签名并肩而立,现在看来却像是对他们关系的一种讽刺。
他回想起昨晚争吵的每一个细节,沈熹微含泪的眼睛和决绝下车的背影在脑海中反复浮现。
“现实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熹微!你总是活在自己的理想国里,拒绝面对现实!”
他当时怎么会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顾怀瑾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深深的自责。
他明白沈熹微的坚持从何而来——那是失去双亲后,在死亡这个课题上形成的深刻信念。
而他,却轻描淡写地将之贬为“理想国”。
七点整,门铃响起。
顾怀瑾通过监控看到周晨阳站在门外,手里提着早餐袋。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才打开了门。
“老板,我给你带了灌汤包和豆浆,”
周晨阳笑嘻嘻地进门,但看到顾怀瑾的脸色后,笑容立刻收敛了,
“你看起来糟透了。”
顾怀瑾没有回应,径直走向厨房准备咖啡。
周晨阳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问:
“和沈小姐吵架了?”
“很明显吗?”顾怀瑾的声音沙哑。
“明显得就像写在脸上。”
周晨阳靠在料理台上,
“能说说怎么回事吗?”
顾怀瑾简略地叙述了昨晚的争执,尽量保持客观。
但即使如此,在复述自己那些伤人的话时,他还是感到了羞愧。
周晨阳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板,容我直言,你处理感情问题的方式跟处理商业危机一模一样。”
顾怀瑾皱眉:
“什么意思?”
“就是太依赖逻辑和策略了,”
周晨阳拿起一个灌汤包,咬了一口,
“感情不是商业谈判,没有赢家通吃的规则。
你总是想‘解决’问题,但有时候,问题需要的不是解决方案,而是理解与共情。”
顾怀瑾沉默地倒着咖啡。
周晨阳继续说:
“你为沈小姐争取商业机会没有错,错在你用了自己的方式,而不是她能够接受的方式。”
“那她想要什么方式?”
顾怀瑾忍不住问,
“完全避开商业现实,只活在理想中?”
“也许她只是希望你认可她的选择,即使你不完全认同。”
周晨阳放下包子,表情认真,
“老板,你以前会直接选择最优解,现在你因为在乎沈小姐的感受而纠结,这本身就是改变。
但改变需要时间,对你和沈小姐都是。”
这番话让顾怀瑾陷入了沉思。
是的,他确实在改变,只是这个过程比想象中艰难。
与此同时,沈熹微也在自己的小公寓里度过了难熬的一夜。
清晨,她红肿着眼睛煮粥,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姜悦发来的十几条未读消息。
门铃响起,不用猜也知道是姜悦。
沈熹微打开门,看到闺蜜拎着早餐和一杯特大号奶茶站在门口。
“就知道你睡不着,”
姜悦挤进门,打量着她,
“眼睛肿成这样,哭了多久?”
沈熹微勉强笑了笑:
“很明显吗?”
“明显得就像写在脸上。”
姜悦的用词和周晨阳惊人地一致。
她把奶茶塞到沈熹微手里,
“先喝点甜的,补充血糖,有助于情绪稳定。”
两人坐在小餐桌前,沈熹微叙述了昨晚的争吵,说到顾怀瑾那些伤人的话时,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
“他说得对,我可能就是活在自己的理想国里,”
沈熹微擦着眼泪,
“但我只是希望,有些东西能够保持纯粹,不被商业利益玷污。”
姜悦握住她的手:
“亲爱的,我理解你的坚持。
但你想过没有,顾总之所以那么做,也是因为关心你?
他只是用了自己熟悉的方式。”
“用贬低我的方式?”沈熹微难过地说。
“也许那不是贬低,而是担心,”
姜悦轻声说,
“他担心你的理想主义会让你在现实世界中受伤。
方式错了,但出发点可能是好的。”
沈熹微沉默地喝着粥。姜悦继续说:
“吵架正常,关键是吵完后还愿不愿意拥抱。
你和顾总,一个太理想,一个太现实,需要的是互相理解,而不是争个对错。”
“但我们好像永远无法真正理解对方的世界。”
沈熹微的声音带着绝望。
“那就建造一个属于你们两个人的世界啊,”
姜悦眨眨眼,
“既有理想的纯粹,又有现实的智慧。
就像你做葬礼方案一样,总是在生者的需求和逝者的尊严之间找到平衡。”
这番话让沈熹微若有所思。
也许她确实太过执着于自己的方式,拒绝看到其他可能性。
上午九点,顾怀瑾准时出现在公司,但工作效率极低。
他先是把一杯咖啡洒在了重要文件上,然后在会议中心不在焉,连助理都看出了他的异常。
“顾总,需要我把下午的会议改期吗?”
助理小心翼翼地问。
顾怀瑾摇摇头:
“不用,我能处理。”
但事实上,他的思绪始终萦绕在昨晚的争吵上。
他打开电脑,无意中点开了之前为“归途”做的商业计划书。
那份计划书专业、周密,考虑了所有市场因素和盈利模式,唯独没有考虑沈熹微的情感和信念。
他闭上眼睛,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沈熹微时的场景。
在那个葬礼上,她如何用一句“情感不需要公关方案”击中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她如何用她的“温度”,让一场告别仪式变成充满意义的终点。
那时的他,不正是被她的纯粹和真诚所吸引吗?
为何现在却试图改变她?
与此同时,沈熹微也在“归途”公司努力集中精神工作。
她正在为一位年轻女孩设计告别式,女孩因癌症去世,生前最爱向日葵。
家属希望告别式能充满阳光和希望,而不是悲伤。
沈熹微精心设计着方案,选择明亮的黄色为主色调,以“向阳而生”为主题。
但在选择音乐时,她犹豫了
——家属希望使用女孩生前最爱的流行歌曲,而这与沈熹微一贯追求的庄重典雅风格不符。
按照以往,她会坚持使用古典音乐,认为这样更符合告别式的庄严氛围。
但今天,她想起了与顾怀瑾的争吵,想起了姜悦的话。
最终,她决定尊重家属的意愿,同时巧妙地将流行歌曲与古典乐融合,创造出一个既符合逝者个性又不失庄重的音乐方案。
当她把方案展示给家属时,对方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正是我们想要的!既尊重了她的喜好,又给了她应有的尊严。”
那一刻,沈熹微忽然意识到,妥协不一定是背叛原则,有时是找到更好的平衡点。
也许她和顾怀瑾之间,也需要这样的创造性解决方案。
下午三点,顾怀瑾提前结束工作,开车来到“归途”公司楼下。
他没有告诉沈熹微自己会来,只是坐在车里,等待着。
五点半,沈熹微走出大楼,看到顾怀瑾的车,愣了一下。
她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来。
顾怀瑾降下车窗:
“能谈谈吗?”
沈熹微点点头,坐上副驾驶座。
车内弥漫着尴尬的沉默。
“我先道歉,”
顾怀瑾最终开口,
“我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也不该轻视你的理想。”
沈熹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我也有错。
我太执着于自己的方式,拒绝理解你的好意。”
“周晨阳今天说我处理感情问题像处理商业危机,”
顾怀瑾苦笑一声,
“我想他是对的。
我习惯了用策略和逻辑解决问题,忽略了情感的需要。”
“姜悦说吵架正常,关键是吵完后还愿不愿意拥抱。”
沈熹微轻声回应。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稍稍缓和。
“我今天设计了一个告别式方案,”
沈熹微说,
“按照我以前的原则,我不会同意家属提出的流行音乐要求。
但今天我尝试了融合,结果比我想象的要好。”
顾怀瑾有些惊讶:
“你...改变了想法?”
“不是改变想法,是学会了灵活。”
沈熹微转头看他,
“也许我确实需要更开放地面对现实,就像你需要更尊重理想的价值一样。”
顾怀瑾伸手握住她的手:
“那我们能不能尝试建造一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既不放弃理想,也不逃避现实?”
沈熹微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心中的坚冰渐渐融化:
“我想我们可以试试。”
夜幕降临,城市华灯初上。
顾怀瑾没有直接开车回家,而是带着沈熹微来到江边。
夜晚的江风带着凉意,他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
“我小时候常来这里,”
顾怀瑾望着江面说,
“每当觉得压力大时,就看江水流动,感觉烦恼也会随之流走。”
沈熹微靠在他身边:
“我压力大时就去菜市场,看人们为生活忙碌的样子,感觉自己的问题也没那么严重了。”
“看来我们都有自己应对世界的方式。”
顾怀瑾轻声说。
“重要的是,我们愿意学习对方的方式。”
沈熹微回应道。
江面上,货船缓缓驶过,灯光在水面上拉出长长的倒影。
两人并肩站在江边,沉默不再是隔阂,而是一种默契的陪伴。
这一次的争吵和反思,像一场暴风雨洗礼了他们的关系。
风雨过后,不是残破,而是更加清晰的理解和更深厚的感情。
顾怀瑾低头看着沈熹微被江风吹乱的发丝,轻声说:
“我不保证以后不会再犯错,但我保证会努力理解你的世界。”
沈熹微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我也会尝试理解你的。”
在江风的吹拂下,他们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爱不是寻找一个与自己完全一致的人,
而是与一个不同的人一起,探索世界的多种可能性。
沉默的反思之后,是心灵的靠近。
而这份靠近,比任何热烈的誓言都更加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