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

    杏林居。

    三三两两的人群零落在四方屋内,白胡子老头坐在正堂一侧,笑呵呵地看着两个中年模样的医师吵得脸红脖子粗。

    走近听,似是因为药方起了争执。

    眼见着要动手,看戏的杏林居掌柜终于起身,施施然劝道:“你俩消停点,应医师就在那,等会问问人家去。”

    顺着看去,应去劫正站在整墙规整的药柜前,手中提着个竹戥子,轻盈起落间,分毫不差地将当量药材配好。

    他动作娴熟,干脆利落,应该是人生得太过俊俏的缘故,做什么都自成一派赏心悦目。

    “应医师!”

    贺卿生雀跃着喊了一声。

    青衫男子听到她的声音,蓦然回首,眼角眉梢已然染上了笑意。

    “生生。”

    旁边几人看到她来,也笑着打了招呼,贺卿生点着头,脚下飘一般地绕过柜台,走到应去劫身侧。

    “怎么了?”应去劫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递过来几块蜜饯。

    贺卿生脑子里面想着事,一时出神,就着应去劫的指尖咬下了蜜饯。

    染着药香的手指带着点清苦,贺卿生沾了一点,五官霎时皱成了一团。

    应去劫好笑地要去替她倒水。

    贺卿生坏心思上头,手比脑子快,不再纠结,按着人小臂借力,垫脚亲了上去。

    一触即离。

    偷偷瞄着这边动静的医师病人,齐齐发出了善意的哄笑。

    贺卿生修逍遥道,骨子里浸润的天性便是随心而为,不拘泥于成法,时常自然流转出叫人猝不及防的举动而不自知,更别说在意旁人想法。

    但此刻面对众人善意的起哄,就好似有羽毛在心口抓挠,她难得感到了几分不自在。

    贺卿生鬼鬼祟祟抬头,观察着应去劫的表情,却见他愣在了原地。

    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贺卿生撇撇嘴,刚要后退,就被虚环在腰后的手揽回了怀。

    应去劫紧紧抱了她一下,衣襟间除了草木药香又夹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迷得她晕头转向。

    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应去劫牵着手,走到了门前。

    两个中年医师起身相送,被老头按一手一个在了原地,应去劫微微颔首,带着贺卿生出了门。

    他们抄了条小路回应府,不是主干道,两旁行人甚少,只有少部分路口接着繁华的外街。

    贺卿生注意力落在相扣的十指间,玩闹似的来回摩挲着应去劫手背的皮肤。

    方才短暂的一个拥抱,勾起了她无底洞般的好奇心——对接触应去劫的好奇。

    “应医师,是我送你的这个,让你不开心了吗?”分明看表情是开心的啊,贺卿生不解。

    “没有,很开心。”只是会更贪心。

    “真的吗?”

    “真的。”

    “那我亲了你,你为什么不亲我?”

    “……”应去劫喉结滚动,“回家亲好不好?”

    “为什么要回家?”贺卿生醒后一个月,求知欲仍处在高峰期,“我看齐绾和上官定安也是在外边亲的啊。”

    应去劫当即明白了前因后果,揉了揉贺卿生发顶,“下次齐绾教你的,你先同我说一声。”

    “为什么?”贺卿生话音刚落,旋即了然道:

    “你教杏林居大夫看病,也在玄丹宗授业解惑,还能辅导桃桃孩子的功课,确实比齐绾看起来更会教一点。”

    “是这样的。”应去劫失笑,“所以你想学的是?”

    贺卿生忽地反应过来,让应去劫教她如何让应去劫开心,似乎不太对的样子。

    “嗯?说了我可以帮你也想想办法。”应去劫晃了晃她的手。

    贺卿生心一横,眼一闭,“我想学怎么让你一直开心。”

    应去劫一怔,垂眸望向贺卿生,“为什么想要我开心?”

    视线内,鸦黑纤长的眼睫颤动着,像是某种引诱妖兽捕猎的蝴蝶。

    应去劫屏住呼吸,俯身贴近。

    “不知道。”贺卿生坦诚道。

    他动作一顿,复而继续靠近,蜻蜓点水般在贺卿生唇上落下一吻。

    “齐绾亲上官定安,是因为她喜欢上官定安。”他耐心道:“我亲你,也是因为我喜欢你。”

    两人漆黑澄澈的眸子在幽静的小巷里对视,只呈着彼此的倒影。

    “所以你亲我,是为什么?”

    贺卿生的手又无意按上了心口,这次不是疼,而是带着种奇妙的饱胀感,让人有一种几欲落泪的感觉。

    在这感觉里,她所有的神识像是突然着急起来,像是急欲冲破某种枷锁,去及时地做出回应。

    但隔着层如梦似幻的薄膜,贺卿生的话全部堵在了嗓子眼里。

    应去劫见她不应声,小心碰了碰她的脸,揉了揉她的耳朵,替她理好鬓发后,直起身自然转移了话题,“三月末,东郊的桃花开得正盛,明日带你去东郊踏青如何?恰好今日刚巧买了你喜欢的果脯,可以挑拣些带过去。”

    喜欢的果脯,喜欢的吃食,喜欢的……贺卿生嗯了声,陷入了下一段天马行空的逻辑推理。

    应去劫见她重新恢复了活力,松了口气,有一搭没一搭同贺卿生天南海北地闲聊着。

    主街接口处传来了阵躁动,但很快便没了声音。

    贺卿生只瞥了一眼,继续同应去劫往家走去。

    “应医师,喜欢吃糕点也是喜欢吗?”

    “嗯。”

    “喜欢小花小草和小玩意也是喜欢吗?”

    “也是。”

    ……

    巷口外,主街上。

    十七八岁的娉婷少女一把按倒行窃的小毛贼,“小屁孩光天化日偷人银钱,不怕招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啊?”

    她将钱袋子扯了出来,往半大的少年怀里塞了把碎银文书,猛地敲了下他的脑门,“这是我的腰牌印文,拿着这个,能去平安镖局找件差事混口饭吃,十三四岁的人了,别搞什么偷鸡摸狗的。”

    远远地,总镖头大声喊道:“宝银!元宝银——要起镖了!还不回来——”

    “嗐——来了师父。”

    少女起身,那男孩立马机敏地跑没了影。

    她将钱袋归还给身后追来的两个年轻人,往空荡荡的巷口内看了眼,而后轻轻摇头追上了镖局车队。

    两个年轻人还没来得及道谢,只得学着走镖队远远喊了声。

    “阿力你个榆木脑袋,以后钱袋子我来装。”

    “余海你用一块银子能丢两块,怎么好意思说我的?”

    “你可别废话了,早点帮我爹和你媳妇买好东西回去吧。”

    两个年轻人离开前,同样齐齐往巷口看了眼,巷内空空如也。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发问,扯着家长里短走向了热闹繁华的市集。

    十二垣与凡间逐渐融合,这片广袤无垠的大地愈发远阔,每天热热闹闹地上演着大小戏码:恶意的、良善的、正义的、邪恶的……芸芸众生相互碰撞、共同编织出世间万般光景。

    人类在这片包容万象的土地上,在跌宕起伏的岁月里,生生不息。

    ——

    是夜。

    应去劫被窝里长出了个贺卿生,东戳戳西捏捏,然后又凑在他的喉结上咬两口。

    他无奈忍下一股燥热,尽力保持声音平稳,“生生,这也是齐绾教你的吗?”

    正在国师府玩冰水的齐绾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被上官定安人赃并获,好一番训斥了一顿。

    “这是我无师自通的!”贺卿生相当骄傲,“我想来同你说些话。”

    嗯?搁被窝里说……

    应去劫沉默,但身体非常诚实地将人摁进怀里,制止住了对方乱动的小动作。

    可柔软的触感、熟悉的香味和朦胧带着哑意的声音,哪一个都快让他难以维持住声音的平稳。

    “嗯,那生生想说什么呢?”

    “我亲你,是因为我喜欢你,想讨你开心。”贺卿生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应医师,虽然有些事我还没有想起来。”

    “但我想起来了,我喜欢你的这种感觉。”

    应去劫心跳漏了一拍。

    “不对,准确来说,是我爱你的这种感觉,与喜欢老夫人、素兰嬷嬷、齐绾、淳于千秋等等等,都不一样的喜欢。”

    “我知道,这叫爱。”贺卿生按上了心口,“我的心告诉我。”

    “我爱你。”

    “嗯。”应去劫抱紧了怀中人,深吸了几口气,克制地亲了亲她的鬓发,“我也爱你。”

    旋即,他翻身下床。

    几个时辰后,沾了身水气的应去劫小心翼翼将熟睡的人揽进了怀里。

    翌日。

    贺卿生赖了会儿床,应去劫则先起床去取东西。

    她是被屋后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吵醒的。

    贺卿生闭着眼抓了把头发,翻窗跳了出去,将鬼鬼祟祟的不留痕逮了个正着。

    她将长剑提起,在满地碎木渣里淘出了把长条状的不明物体。

    贺卿生施了个清洁咒,待睁开眼,看清手上东西后,立马发出了一阵丧心病狂的嘲笑,“这是什么丑东西?”

    不留痕剧烈地挣扎抗议,被贺卿生武力镇压。

    “怎么?你也要给心仪的姑娘送发簪?奇怪,我为什么要说也……”

    贺卿生将长条反反复复打量,终于发现了尚未成型的剑柄模样,恍然大悟道:“这是你雕的你自己?”

    不留痕一把剑浑身透露着委屈。

    贺卿生视若无睹,“为什么要偷偷雕这个?”

    不留痕转过身去,两边一模一样的剑面,竟然看得出几分生气的意思。

    贺卿生:“再不告诉我,我就碰瓷你,然后告诉应医师你欺负我。”

    不留痕:“……?”

    虽然不知道碰瓷是什么,但是它一柄无辜可怜弱小的美剑又做错了什么?

    一会后,贺卿生的威逼无利诱下,她跟着不留痕进了一侧书房。

    书房里全是砖头厚的医书,除非应去劫在这,贺卿生一般是不愿意往这边溜达的。

    赶巧她这一来,便发现了新奇物件。

    书桌上放了个精美华丽的螺钿盒子,她摁开锦扣,两个巴掌大小,身着大红婚服的小木偶并排躺在绫罗垫上。

    而那小木偶的面容,与她和应去劫一模一样。

    不留痕将贺卿生替它刻好的小木剑往盒中一丢,整个剑终于舒坦了似的,剑光焕发,绕着屋子撒欢打转。

    贺卿生伸手调整好木剑位置,手指转了个弯,摸上了小木偶栩栩如生的眉眼。

    一刹那,昔日种种如巨浪般奔涌而来。

    扶留旧梦、花田初遇、木妖明树、岐山山神、京都波折,而后东川林秘境重逢,诸兰山寨定情……直到又一次分别,又一次重逢。

    贺卿生按上心口,终于明白了那些疼痛是什么。

    她放好两个小木偶,将它们双手交叠在一起,随后拔腿往外跑去。

    春日清晨的阳光里夹着柳絮,绒絮在暖风里打着旋儿,沾着露气,掠过青瓦白墙,飞向四面八方。四面八方的各个角落里,焕发出青葱的绿意,整个生机勃勃的世界铺陈在她面前。

    而贺卿生更想见的绿影,正在花园一株桃树下,挖出了一坛古酒。

    “应去劫!”

    她喊了声,那人闻声望向她,眼里带着无可比拟的柔情。

    草茸茸,柳青青,桃花灼灼。

    她携着旧岁负却的三春之约,奔向了自己的爱人。

    应去劫稳稳接住她,捻去了她睫上的绒絮,温声问:“生生?”

    “我的应医师,应去劫,宁宁——”贺卿生仰头冲他笑道:“我来赔你,错过的那十年春日了。”

    应去劫扣住她后颈,毫无章法的、带着可怖占有欲的亲吻里,他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欣喜和颤抖。

    “那往后岁岁春光,都得赔予我。”

    “好。”

    于漫天春光中,贺卿生回抱住她的爱人。

    此后,天上人间,千年万年,不再有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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