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了。
那位她以为是一位更年期大妈的顶头上司,姓朱,实则才35岁而已。因为某些慢性病用了不少激素药,药物副作用导致身体浮肿体态不佳,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些。同时,也不知道是不是为此长期心情不畅的缘故,入职精工以来一律不喜接纳外貌尚佳的组员,并且自身对待工作又十分勉力勤奋,尤其厌恶关系户。
而她似乎很不幸,跟这两条禁忌都沾边。
于是第二天上班开早会过后,刚打开工位上的电脑她便错愕不已地收到了一份开工大礼包。这位朱组长下了新的文件指示,从即日开始不仅要维护好手头上现有的客户群体,在此基础上增加新客户指标,并加入年终奖的考核。组内成员纷纷面面相觑却敢怒不敢言。大家都心知肚明目前公司的产品市场上已经饱和,能稳固现有客户已经是烧高香了,新客户开发自然是难上加难。这就意味着接下来不仅工作时间投入要加大,且极大可能是做无用功。之前虽然也提过,上头却也没有这么严苛,即使没有完成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偏偏这么巧,新员工刚来,种种动作就开始了,难免不叫人做出了其中有关联的猜想。
有些原本就是混日子的人,看到她便不免有了怨声载道以及不指名道姓的埋怨。甚至还有些暗里使绊子,无论的南絮问什么,得到的回复永远都是冷冰冰的答案,不知道,不清楚,自己翻的工作记录等等。好在她也不是刚入职场的愣头青了,稍稍跟岑默请教了一下,就理出了接下来的工作思路,。
只是,在了解目前客户群体这件事情上,确实费了不少时间。整整一个上午,她都泡在满是灰尘的资料室,光搬资料箱就搬得腰酸背痛,更别提记了一上午的笔记。
没办法,她的工作电脑里头空空如也,找不到电子档的资料。
快到午餐时间,她看到容嵊发了一条消息,简简单单几个字。
“一起吃饭?”
总部大厦离这里并不远。开车也不过就是十几分钟的功夫。
可想想这样悲惨的职场生涯,几乎只有刚毕业那年才遇到过,居然现在又需要重温一边。显然,这些还都是拜此人所赐。南絮想到便不由恨从心起继而恶从胆边生,直接回了他简单两个字:“滚蛋。”
容嵊昨天没有回来,临时去了外地公干。所以昨晚上她回到两人的住处,十分不客气地将他书房里素来很宝贝的那个小型玉雕“不小心”碰落在地,刚想对第二件下手,阿德却突然出现在门口。然后,她只得在他皱起眉头迷惑不解的目光里,不甘不愿地讪讪走了。
既然发了这条消息,估计是人回S市了。
将这两个字干脆利落地发出去之后,那憋了一肚子的恶气倒是消了一些。既然舒坦了些,她便兴高采烈地捏着手机去找岑默吃饭了。
精工公司内部设有食堂,昨天办理入职的时候她去瞄过一眼,各色菜式相当不错。但好不容易有了食欲,她实在不想再看到那些落井下石的人免得影响心情。索性再岑默的办公室里点了一份外卖。
岑默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人,直接把那份菠萝咕噜肉以及一份花旗参汤,俨然吃出了一份食其肉、啖其血、敲其骨、吸其髓的气势,吓得赶紧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点的那一份工作餐端到一旁,以免殃及无辜。
“你下午打算去干麻?”
不提则矣,一提南絮更加悲愤,“我要跟着那个女魔头一起去拜访客户。”
好吧,果然值得同情,难怪把一份午饭吃了上场杀敌之感。岑默难得没犯浑地叮嘱了她一句,“心字头上一把刀,忍住。”
她自然是忍的,每分钟都恨不得自己跌入尘埃里,好教那个女魔头见不着她才好。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不过是站在电梯口等这份外卖的几秒功夫,那个女魔头不偏不倚地从洗手间出来路过,眼都没有瞧她一眼,直接下了这道叫她心如死灰的指令。
她也不是真怕这个朱组长,她只是不想经历那么多的不愉快。
毕竟,她从来都不想当励志故事里的主人翁,也从来不觉得苦难是人生中一枚光荣的勋章。她只是觉得一个人受的苦难越多,不过结果如何,哪怕最后也真的达到了目的,但留下的,其实都是并不怎么愉快的回忆。
容嵊说她之前工作三年毫无建树。可能吧,在允许的条件下,只要银行账户收支能够达到平衡,生活过得并不太窘迫,她其实并不愿意让自己无缘无故去吃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苦。人生已经够苦了,而她的人生也早就不完美,就是在职场上有所成就,对于她来说,弥补缺憾的机会已经没有了。
不该失去的早就失去了。
从小疼爱她的父亲。
一心维护她的母亲。
甚至一开始她就想好好去爱的人。
容嵊关掉视频会议,喝了半杯咖啡,又签署了一份文件才有时间打开手机,一眼看到了她回复的那两个简简单单字。
来自--南。
他手机里的私人号码寥寥不过几人,也不会弄些花里胡哨的昵称。这个备注还是第一次知道她电话号码时录入的。尤记得当时她还很不甘心,告诉他这个号码时说得又低又快。尽管他的记忆力向来是不错,但为了避免遗忘,当时拿起手机马上便存了进去。仓促之中,联系人栏那里只潦草写了一个南字。后来得空他不是没有想过改,只是想来想去,却想不到更加合适的称谓,也就随着去了。
而眼下这个简单的南字,在配上那两个简单粗暴的滚蛋,居然突然间有了一种没有距离的亲昵感。
容嵊笑了一下,却知道她是在发脾气的。
拿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打内线,那头在第一时间便接听了,语气恭敬:“容先生,请问有什么吩咐?”
“前两天阿德交代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按照阿德先生的叮嘱,不能暴露南小姐的身份。但我在发邮件的时候,给他们留下了很明显的暗示。精工的人事经理是容氏集团调过去的老人,极擅长察言观色。南小姐在那边工作上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大概率会过得很愉快。”
“胡闹,容氏集团用来让她愉快的地方吗?”
“呃,我再发个邮件,给南小姐一点磨砺?”
“算了,既然安排了就不要再横生枝节。把我下午的行程压缩,今天晚上大家都不加班。”
“收到,谢谢容先生。”
电话那头的人挂了电话,对着满桌文件便是一声感叹:“赌对了。”反正只要再秘书室呆上半个月的人都知道,一旦容先生决定当天不加班,基本上就是心情极好的信号。
就算不加班,等过高峰期的堵车,回到处所时已经是晚七点了。
可房间里依旧黑黢黢的,从院子里望去楼上连盏灯都没有开。吴姨留了晚饭,却回答他说南小姐没有回来吃。容嵊先对付了一些,有些莫名气闷,索性回到书房继续办公。可惜,秘书室的人以为他今天晚上有什么重要活动,该取消的会议都取消了,必须签署的文件也都拖到了明天。心不在焉地坐在案前半晌,也找不到多重要的事情来处理,书架上收纳的几本财经书翻了几页便觉得索然无味。
他清楚自己此刻心浮气躁的缘由,干脆转头去了地下室,挑了一部的老旧的电影来看。这回有了光和影,又有了声音,时间过得快了些,半部电影一过,就到了他特意贴在房门上的提醒了她的门禁时间。
容嵊关了放映机再次回到楼上。
居然还是黑黢黢的。
很好,她显然将他要重新规矩这句话,当作是在吓唬她。
摸起电话打过去,对方居然关机了。容嵊冷笑一声,抓起书桌上的车钥匙就打算去车库。经过走廊时,正巧看见吴姨端了一杯热水往卧室方向走去。
“容先生。”
他下意识便停住脚步,觉得哪里不对劲。
“吴姨,你这是?”
“哦,南小姐回来的时候说想吃宵夜,我给她弄了一点,现在准备去叫她。”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个小时前就回来了,也不怎么说话。南小姐本来身体就不太好,别是犯什么病了吧?”
他接过那杯热水:“你去休息吧,给我就行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怪不得他以为她没回来。
推开门,沙发上干干净净,洗漱间里也没有任何声音,月光堪堪从树梢透进窗户,他才看清楚她连衣服都没有脱直接躺在了床上。
居然已经睡着了。
还有一丝酒气,上班第二天就喝酒难道是部门举行的欢迎会?但是闻着这酒气应该也没喝多少。她平时虽然也不是多爱讲究干净,仅有的一点小洁癖全留给床铺了,从来不会穿着外头的衣服靠近被子。
今天倒是有点奇怪。
而且,她回来的时候应该看见车库里的车了吧,知道他在家却连声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跑过来睡觉?她是在躲什么?难道害怕他继续提出昨天晚上那种要求吗?
真是可笑。
躲得了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她也不想想,他是什么样的人。如果她真不想,他还会强迫她不成?或者,她一辈子都想当一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就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容嵊一想到这里,便顺带很不心甘情愿地想起了她以前各种恶劣,顿时怒火中烧,站在床前面无表情地推了床上的人一下。
一下,床上人没动
再推,还是没有动。
使劲推,对方依旧毫无反应。他不由低下头,便在如水的月光里,看清楚她此刻确实还在睡着,皎白着一张脸,乌黑的发倾泻在同样雪白的床单上,安安静静的睡着,倒是像极了她以前养的那只金吉拉小猫。
自从她上次走之后,那只猫就跟丢了魂似的,整天楼上楼下地寻找着什么。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叫他看得心烦意乱,索性叫阿德送去了另一处看养。既然她回来了,那只猫也该送回来了。就是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那只可怜巴巴,四处找主人的小东西。
容嵊没有再推。
而是往后退了几步,离开那几缕月光,陷入了房间黑暗处。说来荒谬,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挺羡慕那只猫的。不用留在这个熟悉的房间,闻着那些同样熟悉的却又渐渐淡去的味道。只有他一个热,依然每天下了班回到这里,守着一屋子的空荡荡,假装房间里的那个人从来都没有离开。
自我麻痹
同时也算自我折磨。
因为他答应了她,不能去找她。
当初叫她滚,除了盛怒之下的怨气。更多的是在盛怒之下,他突然就不知从哪里生出来了勇气。他其实一直讨厌这样将她缚在身边的自己,他更讨厌看到她的眼里永远不会漾起属于他的影子。
这次她回来以后,两个人除了争吵要么就是彼此冷嘲热。以至于他都快要忘记了,他曾经那么渴望能看见这间房里亮起灯。那么多个睡不着觉的夜晚,他就是在这间房里开着灯等着。
谁也不知道。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等什么。
容嵊在黑暗里用力闭了一下眼睛,逼自己努力把判断力放回到眼前的情形。既然没有喝很多酒又睡成现在这个样子,倒是与秘书室那些一连加了好几天班,后来直接趴在办公桌上睡得昏天暗地的人有些像了。
至于这么卖力吗?
不就是给她安排了一份可以混水摸鱼的工作。
他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重新走入那片月光里,俯下身将床上那段柔软的身子搂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