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连山,药谷。
即便过去数年,药谷中央依旧矗立着那棵参天古树。
古树周围一眼望去还是难以计数的灵植,在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微弱的灵光。
云眠牵着柳觅安的手,沿着蜿蜒小路往药谷中央快步走去。
“师姐,你之前就是在这里想起我的吗?”
云眠顿时加快了步伐,安抚道:
“等一切结束之后,我再慢慢同你说。”
柳觅安轻笑了一声,不再追问。
一切结束之后吗?
说不定到时他们都会死去。
很多事情云眠都未曾对他说过。
这三年来,他每次问出口却都被她搪塞过去。
为何不愿将详细经过告诉他呢?
他不明白,但也不想云眠为难。
所以他在这次追问依旧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后,还是选择了坦然接受。
二人不过半个时辰,便来到了古树周围。
云眠手中的那块祈天玉竟自主飞出,牢牢贴在了古树身上。
云眠见无论如何都扯不下来后,正要向古树挥出一剑时,古树的树灵却突然显现。
“我知你们前来是想寻我体内的祈天玉,可我的性命早已与它相连,但若是你们愿意为我做一件事情,我可自愿献出这块祈天玉。”
柳觅安察觉到云眠的异样情绪后,接话道:
“何事?”
树灵拿出残魂捧到二人身前,立即跪了下来。
“我当初错信茑萝,才害得沐儿走上歧途,为此我心有愧疚,只愿你们能消解他残魂中的怨气,让他觅得一线转生之机。”
云眠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他临死前都不肯信茑萝会伤害他,兴许他的怨气是因茑萝而起。”
树灵闻言神色略显悲痛,摇了摇头。
“若是没有茑萝,兴许他早就死了。茑萝于他而言不止是知己,更是恩人,他不会恨茑萝。”
“可当初杀他的人,不也是茑萝吗?”
树灵露出一副惋惜的神情,缓缓答道:
“茑萝对他别有居心是真,待他如同知己也是真,只是世上究竟有何物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呢?”
云眠听后下意识地看向柳觅安,对上了他所投来的温柔目光。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早已明了。
云眠自言自语道:
“既然他对茑萝无恨,那怨气又从何来?”
树灵见二人似乎也难办成此事的模样,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直到柳觅安的声音响起,他的眼中才浮现出一丝希望。
“你说他早应死去,是因他身患重病?”
“药谷传人身上都有一道诅咒,注定活不长久,不论他们是选择修练还是服下灵药,都难逃早死之命。”
云眠继续追问道:
“茑萝是用了何种办法才让他活下来的?”
“它当初同我说是换灵之术,可后来我才明白它所使用的是换命之术。”
云眠冷笑了一声,接过了树灵手中的残魂。
“所谓换命,不就是夺舍?他的神魂太过弱小,根本不可能夺舍成功。”
树灵注视了云眠手中的残魂许久后,才沉声说道:
“他本想凭借魔气强化神魂却遭反噬,无奈之下只能夺取仙门弟子的精血稳固元神。”
云眠将手中的残魂还了回去,转过身去。
“他杀害了这么多的无辜之人,凭何转生?”
树灵悲恸的声音突然传来,云眠转头看向它时,却见它已然伏在了地上。
“我愿一命换一命,沐儿做过的错事,我替他担下,只求仙师能允他转生。”
柳觅安将树灵扶了起来,问道:
“你既甘愿替他去死,当初他遇险之时,为何不肯出手相助?”
树灵的手指不自觉地收拢,眉头紧锁了起来。
对于这个问题,他有些无奈。
“我立下过誓言,绝不参与凡人之事。”
一息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苦守这道誓言太久,见过了太多生离死别,如今药谷早已不似往昔,我也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云眠的神色愈发凝重,竟直接将东方沐的残魂掐碎了。
树灵顿时惊住,朝云眠怒喝道:
“你为何要这样做?”
云眠立即施展起了秘术,将祈天玉从树灵体内分离了出来。
“我不会帮你,祈天玉我也能自己拿出来,至于你活下去的理由,现下有了。”
云眠唤出六首蛟龙与柳觅安继续赶往下一个祈天玉藏身之处。
偌大的药谷,此刻只剩下了树灵。
它无可奈何地愣在原地,一股怒火攻上心头,却又快速消散。
他终于明白了云眠所说的让他活下去的理由。
报仇。
但它并不认可云眠给出的理由。
它终于醒悟过来。
东方沐犯下的错太多了。
它怎能不顾是非对错,一再固执下去呢?
既然不知活着为何,那就先活下去,再慢慢去找到活着的理由。
缚魔川,溟水边。
云眠往溟水中央看去,却发现有一个人被灵锁困住水中。
她与柳觅安御剑飞到了离那人不远不近处,但依旧看不清那人的容貌。
那人身上遍布噬心纹,灵脉尽断。
本应了无生机,却还是尚有一口气死死撑着。
云眠手中的祈天玉突然亮了起来,感应到了另一块祈天玉的气息。
云眠飞身来到那人身边,撩开了她的长发。
长发遮盖住的脸上藏着血纹。
那人颤抖着侧过头去,想挣脱灵锁遮掩住自己的面容,却尝试多次无果。
“你究竟是谁?”
那人嘴巴微微张开,却又迅速闭上,似乎不肯吐露来历。
“不愿说的话,你就只能永远留在这里,可想好了?”
那人听后瞬间发出了嘶哑的声音,将她的来历告知了云眠。
“我是玄天宗掌门之女,印绯。”
云眠转头看向柳觅安,传音道:
“柳觅安,这名字有点耳熟,但是我有点想不起来了,你记得吗?”
柳觅安浅浅笑了一声,从容答道:
“师姐可还记得当初去罪渊搭救千石的事?”
“当时好像是她与千石说过几句话。”
柳觅安点了点头,朝印绯继续问道:
“你为何会在这里?”
印绯霎那间便泪如雨下,哽咽着开口:
“我……杀了陆鎏月。”
“你为何要杀她?”
印绯闻言竟抬起头大笑了起来,三人身侧顿时亮起了赤红色的阵纹。
“你觉得是为何呢?”
云眠见后却没有丝毫要逃的意思,她淡定地接着问道:
“不是嫉妒,还能为何?”
印绯的目光渐渐狠厉,她身边的灵锁骤然断开,迅速掐诀运转阵法。
云眠却掷出了踏云,瞬间破开了她的禁阵。
“你不知道魔君褚陌最擅长禁术吗?”
“你禁术再强又如何呢?待夏侯渊拿到上古凶剑,你也只能认命。不过我很好奇一点,你为何不去直接杀了他?”
云眠召回踏云,往印绯心口利落刺去一剑。
“他向来狡诈,难保不会有后手,比如你的存在,就在我意料之外。”
印绯仍旧不死心,朝云眠喊道:
“褚陌,凶剑出世,焚尽一切不好吗?”
“那你怎么不去死?”
柳觅安听到云眠这句质问后,不由得噗嗤笑了一声。
印绯被云眠问住,刚想回答却被她一剑了结了性命。
“我送你一程,让你提前去见一下你口中的那个一切都被焚尽的世界。”
云眠将印绯斩杀后,却只看到了她的一丝神魂消散。
她挥去剑身上的血,忿忿道:
“这只是她的分身。”
柳觅安见云眠脸色愈发不悦,话锋一转:
“师姐,事不宜迟,该取祈天玉了。”
乌啼海,厄洇镜前。
玄霄和夏侯渊惊醒后,一言不合又缠斗了起来。
直至力竭之时,二人才肯停下。
夏侯渊朝玄霄问道:
“霓荒死得太蹊跷了,你后来可有查明死因?”
“霓荒之前深受重伤,我寻到的药不能根治她的内伤。她为了让我安心,与坠仙楼主做了交易,服下魔药后硬是撑过了那几年。她本可以活得更久一些,可她竟用部分神魂加固了魔渊封印,从魔渊回来后她的伤势就愈发严重。我猜她当时是去见了你一面,对吗?”
夏侯渊垂下了头,有些不敢答话。
原来,是他加剧了霓荒死亡的速度。
若是当时他没有对霓荒使用禁术,而是再求上她几句。
霓荒会不会愿意留在他身边?
兴许会吧,可他已经无法知晓答案了。
霓荒早就死了。
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继续朝玄霄问道:
“霓荒之前因何而伤,竟无法根治?”
玄霄的眸色中瞬间流转出一丝懊悔。
“她去了太虚隙寻业火荨兰,却碰上了??囿。??囿的血液之中藏有剧毒,我翻遍古籍,却只找到了半页的解毒之法。”
“她为何要寻业火荨兰?”
“我怎会知晓?”
夏侯渊深思了半晌,才终于明白霓荒为何要寻业火荨兰。
他之所以能复生,是因为婪月从玄霄的住处中盗取到了这一株业火荨兰。
而霓荒曾斩杀过用魇月狐心脏炼制法器的仙门中人。
兴许在那时,她就已经通过法器看到了他的将来。
她早就知道他会死去,所以才不顾危险进入了太虚隙,只为求那一株业火荨兰。
他怎么才知晓霓荒对他的这番情意呢?
太晚了。
实在太晚了。
若是他能早些遇上霓荒。
在他双手还没有沾满鲜血之时。
该有多好。
这样他就能和霓荒厮守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