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到站。
苏棠先回许春梅那儿拿了开学要用的资料,接着便向周既明的住所走去。
她没提前打招呼,想给他个惊喜。
站在小区花园里,她抬头望向周既明家的阳台。空荡荡的栏杆后透出客厅温暖的灯光,她嘴角不自觉上扬,加快了脚步。
“周既明,开门。”
她轻轻敲了敲门,屋内立刻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周既明开门后见到苏棠,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招呼她进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棠觉得他的状态有些疲惫。
她自顾自换了鞋,兴致勃勃地朝他走去,有些欲盖弥彰地说道:“我今天要回我妈那儿拿开学用的资料,顺路给你带了点吃的。猜猜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周既明正在站在中岛前烧水,低着头,前额的碎发散漫地下垂,遮住了那双深邃的眼睛,嘴角勾着浅淡的弧度,看不出什么情绪。
苏棠留意到,他今天没带那副金丝眼镜。
“鸡蛋糕是嘛。”他语气柔和,却透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倦意。
她见他状态不好,上前关心:“你怎么啦?是工作太累了吗?”
周既明抬头,扯出一个假意的笑:“没啊,今天没上班。”说完,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苏棠。
“谢谢。”
苏棠尴尬地把藏在身后的鸡蛋糕放到岛台上,腾出手去接水。她看见周既明淡淡扫了一眼台面上的鸡蛋糕,却意外地没碰,转身朝沙发走去。
“我刚刚吃了饭,现在还不太饿,先放着吧。”他说,“你今晚在许妈那过夜吗?还是要回学校?”
苏棠有些走神,双手捧着热茶,视线却还停留在岛台上那袋孤零零的鸡蛋糕上,没听清周既明问了啥,呆滞地“嗯?”了一声。
周既明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把话重复了一遍:“现在不早了,如果你今晚要回学校的话,我送你回去吧。”
苏棠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下逐客令。
她愣在原地,心里涌上一阵巨大的失落,一种因为落差而造成的失落。
之前他恨不得天天围着她转,说难听一点,跟“舔狗”没什么两样。怎么关系才近一步,连情侣都没算上,感情就开始冷却了?
“回学校。”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周既明像是看出她的异样,解释道:“我今天确实有些累......我送你回去吧。”
去停车场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周既明在前,苏棠在后。
她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发现他只穿了件薄上衣,肩膀比平时垮了些,透着一股低落。
突然想起,前世类似的情形出现过无数次。只要他心情不好,就是这副低压笼罩、生人勿近的样子。问他怎么了,想一起分担,他不是找借口搪塞,就是沉默到底。
上了车,气氛依旧沉默得尴尬。
苏棠想缓和气氛,更想分担他的情绪,便频频扯一些话题。
“欸,你知道吗?顾野的未来老婆出现了,就是当时在球赛上采访他的女主播,听说今年春节还是一起过的。”
“嗯。”
“我室友寒假玩疯了,云南广西跑了个遍,说特别有意思。”
“有机会一起去。”
“我今天和沈默打球了,她把刘大强也拉黑了,而且不打算加回去。我现在可期待开学看刘大强什么反应了。”
“这样啊。”
周既明句句有回应,却句句透着敷衍。
他明明不清楚刘大强和沈默的关系,按常理该问一句探个究竟,却只淡淡回了声“这样啊”,把话题彻底堵死。
在这机械的对话间,车已经开到苏棠宿舍附近的校门。
周既明将车靠边停下——这段路不是主干道,车流不大,临时停靠不成问题。
他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却被苏棠打断。
“你一定要这样吗?”她突然问。
没等他开口,苏棠已自顾自说了下去:
“刚重生时,知道你家的事,我还很愧疚,怪自己当年不够关心你。让你独自承受那么多。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她顿了顿,“因为这都是你自找的。问你你不说,不高兴就闷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谁会想靠近,谁敢来关心?”
周既明没有作声。后视镜里,他眼睑低垂,唇角牵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苏棠看着他那副漠然的神情,忽然想起前世的感觉——即便那时和他朝夕相对,两人之间也总隔着一层无形的距离,怎么都靠不近。
她忽然哂笑一声,刚刚她甚至还在自省,自省自己太过粗心,才没能察觉到周既明这么多年来的爱意。
全然忘了,前世面对他忽冷忽热的态度,光是维持那份友谊就已耗费巨大的力气。
她有把握去爱少年的他。那时的他虽然经历了母亲的离世,但身边还有外公和她,未曾遭遇后来更残酷的变故。哪怕知道前路险阻,她也相信自己能陪他走出低谷。
可面对眼前这个已然经历低谷、因踏过泥泞而千疮百孔的人,她却感到力不从心。
她没有把握成为他的浮木,因为他根本从未真正向她靠近。
“你这样,我们没法在一起。”她叹了一口气。
说完,头也不回地下了车,转身离开。
她的背影,就这样消失在校园大门一侧的黑暗中。
周既明的目光迟迟无法从那扇大门上移开。明知她不会折返,他却仍呆滞地凝望着那一处。
许久,他才启动车子离开。
他开车到附近的海滨公园,找了个能看海的露天车位,下来点了支烟。
他抽烟,但没有烟瘾。这玩意儿更像是心情的缓冲剂,只在透不过气时才点上一支。虽然并不常抽,却常年随身携带,像一种备用药物一般。
他倚着车门,缓缓吐出一口烟,灰白的烟圈在潮湿的海风里迅速消散,他想起苏棠刚刚说的话。
她说,他这样,他们没法在一起。
人对那些早有预料的事,承受力总会不自觉地变强。在这个下午之前,他或许还会被这样的“威胁”刺痛,但现在,只剩下一种意料之中的疲惫。
他今天腾出半天,把那天发现的邮箱里的信全读了一遍。为了防止账号丢失,还把邮件内容全部备份保存。
那是他重生前,这个时空的“他”给苏棠写下的情书,里面记录了两人恋爱时的点点滴滴。
他刚看第一封信时满心欢喜,以为能补上那段缺失的记忆。可读完后却只剩沉重——
信里的笔触太过鲜亮,字里行间全是阳光,让他无法相信这出自年少时的自己。
从这些信里,他大概明白了两人相爱的缘由。
少年时的自己虽带轻狂却足够勇敢,不像成年后的他伪装高冷、实则怯懦。
那时的“他”虽陷阴霾却努力向阳,不像如今的他,性格已定,再难成为坦率明亮的人。
苏棠恰好重生在少年的“他”坠入黑暗的前一刻。
她的出现,拉住了少年的“他”,让“他”活成了另一种模样——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人。
一个他无法复刻的人。
“所以,她才会分手啊。”他喃喃道。
当初的疑惑迎刃而解,她当初一秒识破他的重生,以及果决的分手,都是因为他和“他”已然不是同一个人。
冬夜的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将最后一口烟递到唇边,冰凉的指尖触到下唇,才惊觉身体的冷。
疲累到极点时常常察觉不到累,只有等手心发冷或者变得黏湿,才会知道身体已然发出警告。
回到车上,他拨通了苏棠的电话——不管怎样,他不可能放弃她。至于后面是伪装成她喜欢的样子还是通过别的什么方式,那是另说。
“苏棠,你到宿舍了吗?”明知是句废话,他却找不到别的开场白。
苏棠听着他恢复唯唯诺诺的语调,甚至能想象他此刻的神情,大概是自己的话说得太重,让他从低落抽离。
她有些心软:“到了,你呢?”
“我也到家了。”他说完停顿下来,听筒里传来海风的呼啸,夹杂着他的呼吸。
苏棠没想拆穿,正要说早点休息,他却继续道:
“今天有点累。公司上市的事不太顺利,所以情绪不好......以后不会了,就算是不高兴也会告诉你。”
他在认错,态度相当诚恳。
苏棠有些心疼,叮嘱他早点休息,约好明天学校见。
挂了电话,她打开电脑搜索乐糖游戏的最新消息。确实有公司筹备上市的新闻,但内容一片向好,丝毫没有提及有任何问题。不过这类报道多为造势,自然避重就轻。
她正想合上电脑,却瞥见一条关于乐糖创始人的八卦新闻。
配图是几张偷拍照片——周既明与不同女子并肩出入公寓或者停车场的照片。
她忽然想起,之前就听过他身边美女如云的传闻。
她看着那些照片,默默关掉了网页。
从前只觉得他忽冷湖热,如今看来,还要再加一条——真真假假、虚实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