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沈墨卿的生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色彩与温度,
她如同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机械地执行着"生存"这项指令。
尽管她依旧在清晨七点十五分准时出现在公司打卡机前,用三倍速处理完邮件系统里堆积如山的审批单,
在上午九点的项目例会中精准复述出上周技术参数的小数点后第三位,
甚至在陆延舟隔着会议长桌投来关切目光时,能调动面部十七块肌肉挤出一个唇角上扬2.3度的标准微笑。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层职业化的外壳下,内心世界早已在系统任务的重压下崩塌成废墟,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玻璃碴划过喉咙的刺痛,胸腔里跳动的不过是被无边恐惧和深度焦虑填塞的空洞躯壳。
那个血红色的任务面板如同植入脊椎的神经毒刺,24小时不间断地在意识深处灼烧、抽痛。
当她在晨光熹微中睁开眼,视网膜上最先浮现的是【自愿放弃A公司签约】那行黑体字;
当她在深夜加班的办公室对着电脑屏幕失神,屏幕保护程序的雪花点都会重组为系统警告的猩红代码。
这恶毒的诅咒像具有物理形态的藤蔓,缠绕着她每一根神经末梢,
在她试图分析财务报表时突然收紧,在她与陆延舟讨论项目进度时勒出细密的血痕,反复碾压着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防线。
“存在感抹杀”
——这五个字组成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正以0.01毫米/小时的速度缓慢下降。
她在凌晨三点十七分的失眠中,用投行分析师的精密思维构建过十八种灾难模型:
是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字迹般从所有社交平台蒸发?
还是如同从未存在过般被亲友记忆彻底清除?
抑或是更恐怖的量子态湮灭
——连社保系统的缴费记录、医院的就诊档案都会同步清零?
未知的恐惧在杏仁核里疯狂繁殖,每个寂静的午夜都能听见大脑颞叶皮层传来倒计时的滴答声,
那声音与电脑主板的电流杂音、办公室中央空调的低频嗡鸣交织成催命符咒,
逼迫着她必须在签约仪式倒计时结束前找到破局之法。
理性告诉她,这是个用哥德尔不完备定理都无法证明的无解难题,
但刻在DNA里的求生本能,以及那在华尔街凌晨四点的咖啡香中淬炼出的“卷王”韧性,驱使着她无法坐以待毙。
她在Excel表格里建立过决策树模型,将所有可能性参数化:
直接请求的成功率3%附带信任崩塌风险,制造意外的可行性11%存在法律追责可能,情感绑架的道德成本高达97分位。
最终光标停留在“试探”选项上
——这是风险系数68%的中庸之道,像用探针轻轻触碰休眠火山的岩浆层,至少能测绘出陆延舟原则边界的等高线,
或许在那看似密不透风的逻辑壁垒上,存在着纳米级的“最优解”缝隙。
机会在周三傍晚十七点四十分悄然降临。
陆延舟的私人手机在五点整准时响起,技术总监老张兴奋的汇报声穿透听筒:
“核心算法通过压力测试了!”
——这个消息让他紧绷了47天的神经终于出现0.3毫米的松弛。
两人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返回实验室,而是走进了距离公司三公里的“云境”旋转餐厅用晚餐,算是给连续作战的研发团队一个非正式庆功。
餐厅位于217米高空的大厦顶层,360度落地窗外是被暮色浸染的城市脉络,东三环的车流化作流动的星河,
金融街的霓虹与CBD的玻璃幕墙在暮色中碰撞出鎏金般的光晕,繁华得像黑客帝国里的数字幻境。
侍酒师推荐的2018年纳帕谷赤霞珠在醒酒器里绽放出黑莓与雪松的复合香气,氛围优雅得近乎奢侈,
陆延舟甚至主动谈起了大学时在车库实验室用焊锡枪焊接电路板的糗事,眼角的笑纹里盛着难得的松弛感。
沈墨卿右手无名指与中指夹着高脚杯的杯柱,水晶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在真皮桌垫上洇出深色圆点。
她能清晰感知到指尖以3赫兹的频率微颤
——这是交感神经兴奋的生理反应,比测谎仪的电流传感器更精准地暴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理智在尖叫这不是时机:
此刻陆延舟的多巴胺分泌水平处于48小时峰值,窗外夜景的浪漫指数达到9.2分(满分10分),谈论任何可能破坏气氛的话题都是自毁行为。
但系统倒计时的红色数字在视网膜上疯狂闪烁,签约仪式的日期像烧红的烙铁在太阳穴上滋滋作响,每一秒流逝都意味着她向未知的"终极惩罚"又迈进30.48厘米。
喉结在甲状腺软骨上滚动三次后,她知道自己必须启动那个排练了27遍的对话程序。
“延舟,”
她将酒杯轻轻放在杯垫中央,杯底与桌面碰撞的43分贝声响恰好压过背景音乐的小提琴独奏,
“最近看你为了A公司的项目,连续三周睡眠时间不足五个小时。”
她刻意让尾音下沉0.5个音阶,调出记忆库里陆延舟母亲打电话时的关切语气,
“昨天凌晨两点十七分,你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陆延舟正用银质餐刀切割五分熟的菲力牛排,刀叉与骨瓷餐盘碰撞出规律的3/4拍节奏。
闻言他抬眼时,瞳孔直径从3.2毫米扩张到4.5毫米,唇角自然上扬形成11度的愉悦弧线:
“关键阶段必须咬住。不过算法核心模块昨晚通过终极测试,比原计划提前了48小时。”
他用餐叉挑起一块牛排,酱汁在灯光下折射出琥珀色光泽,
“就像登山快到峰顶时,怎么可能松开抓着岩石的手?”
“那就好。”
沈墨卿迅速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恰好掩盖住虹膜里瞬间收缩的瞳孔。
她用叉子无意识地将芦笋切成0.5厘米的小段,翠绿的截面在白色瓷盘上排列成等距直线
——这是极度焦虑时的强迫性行为。
胸腔里的心脏正以每分钟127次的频率擂鼓,震得肋骨生疼。
在深呼吸三次将血氧饱和度提升至98%后,她终于将那句在舌尖滚了无数遍的话,用0.8倍速轻描淡写地送出口:
“如果……我是说纯粹的理论假设,”
她将“假设”两个字加重读音,目光像受惊的鸟雀般逃向窗外
——那里恰好有架飞机拖着航灯划过夜空,
“假设有个变量突然出现,它的优先级权重在你的决策模型里超过A公司签约,
比如……某种不可抗力的情感因素,你会重新编译算法吗?”
她刻意用了三个技术术语来包装那个危险的问题,右手藏在桌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五个半月形的血痕。
话音落下的0.3秒内,餐厅里《月光奏鸣曲》的旋律仿佛被按下静音键。
沈墨卿的听觉神经在肾上腺素作用下变得异常敏锐:
能分辨出邻桌刀叉碰撞的512赫兹声波,能捕捉到空调出风口的低频嗡鸣,
更能清晰听见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隆隆声,以及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撞击胸骨的咚咚声
——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时间在陆延舟放下刀叉的瞬间凝固成琥珀。
三秒——这是他处理复杂商业谈判时的标准反应时长。
沈墨卿能数清吊灯折射在他虹膜上的7个光斑,能看见他右手食指关节轻微的屈伸动作
——那是他大脑高速运算时的标志性微表情。
她像即将接受审判的囚徒般缓缓抬头,睫毛颤抖的频率达到5赫兹。
视网膜上清晰成像出陆延舟的面部特写:
原本舒展的眉心出现1.5毫米深的纵向褶皱,唇角的愉悦弧度已归零,鼻翼两侧的法令纹加深0.3毫米
——这些微表情参数在她超忆症的数据库里,匹配到的情绪标签是“困惑+审视”。
他脸上的轻松笑意如同被格式化的硬盘数据彻底清零,取而代之的是CT扫描仪般的精密审视。
骨瓷餐盘与亚麻桌布摩擦产生的窸窣声里,他用餐巾优雅地擦拭唇角,动作慢得像电影慢镜头。
那双能在代码海洋里捕捉到单个bug的深邃眼眸,此刻正以0.5度/秒的速度扫视她的面部微表情,
从颤抖的眼睫到收紧的下颌线,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她用职业化微笑构筑的防火墙,直抵操作系统最底层的慌乱代码。
“比签约更重要的变量?”
他将这句话拆成独立音节吐出,每个字都带着理性思维的金属质感。
指节轻叩桌面的动作形成摩斯密码般的节奏,
“墨卿,我们在哈佛商学院的《战略决策》课程上都学过:
在企业价值排序模型里,战略级合作的优先级永远高于变量因素。”
他身体微微前倾,领带夹上的钛合金logo在灯光下反射出冷光,
“我需要更精确的定义——你所说的‘变量’,具体指向哪个维度?”
他身体以15度角前倾形成压迫性姿态,目光如同激光测距仪般锁定她的瞳孔:
“和A公司的合作,包含着17项核心专利授权、432名研发人员的职业规划、7.8亿现金流的年度预测模型。”
他伸出右手食指逐一列举,指尖的温度仿佛能穿透空气灼伤她的皮肤,
“这不是简单的商业合同,而是支撑‘星尘计划’从概念验证阶段进入规模化生产的脊椎骨。
你说的‘变量’,能替代这一切构建新的价值坐标系吗?”
那个“我们”像精准投掷的冰锥,在她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凿出细密裂纹,
“包括我们在中央公园长椅上讨论过的,2027年实现量子计算民用化的时间表?”
他的话语像经过精密校准的手术刀,沿着逻辑的肌理逐层剖开问题本质。
每个音节都带着数据支撑的重量,每个论点都建立在可验证的商业模型上,
如同他在董事会上展示的PPT那样条分缕析,连标点符号都透着不容置疑的理性光辉。
沈墨卿能看见他大脑里的决策树模型正在高速运转,每个分支都标注着风险系数与收益曲线,却唯独没有情感因素的输入端口。
“所以,”
他将餐巾整齐叠放在餐盘左侧,动作精准如瑞士钟表,
“在我的决策矩阵里,现阶段不存在任何需要‘放弃签约’的替代方案。”
他补充道,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物理定律,
“除非出现《合同法》第117条规定的不可抗力——比如战争、自然灾害或政策突变,但那属于‘客观不能’,而非‘主观放弃’。系统底层逻辑不同。”
他微微蹙眉时,眉心形成标准的30度夹角,那是他分析技术难题时的经典表情:
“除非出现不可抗力,比如小行星撞击地球,或者国家颁布新的量子计算限制法案
——但那属于‘无法履行’,而非‘自愿放弃’。”
他用银质餐叉轻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法律定义和商业逻辑需要严格区分,这是基本的职业素养。”
沈墨卿感觉自己的血液在陆延舟说出最后一个字时彻底冻结。
那寒意从心脏泵出,顺着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指尖的温度骤降至28.7℃
——这是系统检测到极端情绪时的生理指标。
她仿佛能听见希望的晶体在绝对零度中碎裂的声响,每一片碎片都折射出签约仪式倒计时的猩红数字,将她的意识拖入深不见底的冰海海沟。
她解码出他话语里的全部信息:
原则是不可突破的防火墙,责任是优先级最高的程序,价值排序模型里没有情感变量的位置。
A公司签约案如同被写入底层代码的核心程序,任何试图中断进程的指令都会被系统自动拦截。
在他构建的理性世界里,不存在“为谁放弃”的选项,只有“因何继续”的逻辑链。
他的世界是用0和1构建的精密系统,每个决策都遵循布尔代数的运算法则。
A公司签约案作为战略级指令,被存储在最高权限的只读内存里,任何试图修改的操作都会触发安全警报。
她的试探像拿着磁石靠近精密仪器的孩童,不仅无法撼动分毫,反而被理性的磁场弹开,狼狈地跌坐在认知的鸿沟对岸。
这道鸿沟宽得能塞进整个银河系
——一边是她的生存焦虑,一边是他的原则信仰。
她的试探如同用羽毛去撬动珠穆朗玛峰,不仅没能在他理性的地壳上留下丝毫痕迹,反而被现实的重力碾得粉碎。
那些精心设计的措辞、反复排练的语气、小心翼翼的铺垫,在绝对理性面前都显得幼稚可笑,
像三岁孩童拿着蜡笔试图修改航天飞机的设计图纸,最终只能收获自取其辱的挫败感。
溃败。
史诗级的溃败。
她引以为傲的谈判技巧在绝对理性面前不堪一击,精心构建的对话策略像纸糊的城堡般轰然倒塌。
甚至连激起一丝情感涟漪的资格都没有。
他强大的逻辑防火墙将所有非理性信号过滤得干干净净,她的挣扎与算计在他纯粹而坚定的信念面前,
如同投入黑洞的光线,连一丝回响都无法激起就被彻底吞噬,连基本的能量转化都无法完成。
她感觉自己像个在精密实验室里跳梁的小丑,所有试图影响实验结果的小动作都被高清摄像头记录在案,
那些自以为是的算计和挣扎,在绝对理性的观察者眼中不过是可笑的布朗运动,连成为实验误差的资格都不具备。
“我……我只是看你连续加班,担心你的甲状腺功能。”
沈墨卿猛地低下头,让及肩长发垂落形成物理屏障,遮住涨红的眼眶。
水晶杯被她死死攥在掌心,冰凉的杯壁压出指节泛白的月牙痕。
她仰头灌下15毫升的赤霞珠红酒,单宁的涩感在舌尖炸开,却无法压制住食道里灼烧般的哽咽感
——那是谎言卡在喉咙里的痛感。
“上周体检报告显示你的TSH值已经接近临界值。”
她用最拙劣的健康关怀作为借口,这个连AI都能识别的谎言让她羞耻得指尖发麻。
陆延舟的目光在她泛红的眼尾停留0.8秒
——这是他处理异常数据的标准时长。
虹膜里的审视光芒逐渐柔和成-15%的亮度,语气调制到朋友模式:
“我的私人医生每周都会监测各项生理指标,上周的皮质醇水平已经回落至正常区间。”
他伸出手,温热的掌心覆盖住她放在桌布上的手背,37℃的体温透过皮肤感受器传来令人安心的频率,
“等签约完成,我们去冰岛看极光——就当是强制休假。”
他掌心的温度带着令人安心的生物电流,干燥的指腹摩挲着她冰凉的手背,那触感像烙铁般烫穿了她用理智构筑的最后一道防线。
层下的毛细血管在接触的瞬间破裂,血色沿着神经末梢蔓延至心脏,带来一阵灼痛感。
她像被高压电流击中般猛地抽回手,碰倒的酒杯在桌布上洇出暗红色酒渍。
用“补妆”作为紧急逃离的借口,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慌乱得像失控的鼓点,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洗手间。
站在洗手间4000K色温的LED镜前,沈墨卿看见一张被系统任务榨干血色的脸:
苍白的皮肤下青色血管隐约可见,眼下的淡紫色黑眼圈厚度达到2.1毫米,虹膜里布满放射状血丝
—这些都是连续72小时睡眠剥夺的生理证据。
她拧开水龙头,将水温调至12℃,用双手掬起冰水一遍遍拍打面部三角区,试图让过度兴奋的交感神经冷静下来。
但那弥漫全身的无力感和耻辱感如同渗透海绵的墨汁,任凭多少冷水都无法洗去,反而在镜面上凝结成她狼狈的倒影。
试探的结果,比她在决策树模型里模拟的最坏情况还要糟糕17个百分点。
原以为至少能在他理性的城墙上找到一道裂缝,没想到却撞得头破血流
——不仅没能撼动分毫,反而让她看清了那城墙是用钛合金浇筑而成,连纳米级的缝隙都不存在。
她不仅没有找到任何可能的突破口,反而用失败的实验数据验证了那个残酷的真相:
横亘在她与任务之间的不是普通的壕沟,而是马里亚纳海沟级别的认知天堑。
那是陆延舟用三十年人生经验构筑的原则堡垒,是用逻辑和责任浇筑的信仰长城,任何试图跨越的行为都如同蚍蜉撼树,最终只会被理性的洪流彻底淹没。
她该怎么办?
大脑前额叶皮层在极度压力下开始超频运转,却只能调出两个绝望的选项。
继续像无头苍蝇般寻找那根本不存在的“最优解”?
在陆延舟密不透风的原则体系里撞得头破血流?
还是……就此拔掉求生的氧气管,闭上眼睛等待“存在感抹杀”的终极审判?
那个未知的惩罚像薛定谔的猫,在盒子打开前永远处于“存在/湮灭”的叠加态,这种不确定性比死亡本身更令人恐惧。
镜子里的女人,眼白部分被63%的血丝覆盖,瞳孔放大到5.2毫米的极限值。
那片猩红的海洋深处,除了占比89%的纯粹绝望,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后,如同火山灰下萌发的种子般,逐渐滋生出的、晦暗不明的东西
—那是理智崩塌后,原始求生本能催生的黑色藤蔓,正沿着神经突触缓慢攀爬。
第一次试探,以系统判定的98.7%失败率惨淡收场。
所有参数都指向一个结论:常规路径下,任务成功率无限趋近于零。
而这场惨败,如同拔掉了她心中最后一盏应急灯的电源,将她独自留在了绝对黑暗的认知废墟里。
那里的温度骤降至-273.15℃
——热力学温标的绝对零度,连分子振动都完全停止,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死寂,以及在黑暗中悄然生长的、名为“极端手段”的黑色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