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天光渐明。
宽敞而冰冷的高级公寓里,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温度。自从懒人被掳走之后,整个房间落针可闻,让人一踏进去就想马上跳出来,比蚩蓠以前睡过的任何一个棺材板都要不舒服。
至于智能人格舒无悔,在蚩蓠回来之后直接装死。
无人说话,蚩蓠不是没想过又找几个仿生男模解解闷,可是跟「归零」敞开聊过以后,内心空虚得紧,放纵恐怕只会雪上加霜。
也不知道怎么了,对那些只会恭维她的男人,她突然怎么也提不起兴趣了。
耳边仿佛响起舒厌的若有似无的笑声,蚩蓠打了自己一巴掌,摇了摇头。七个多小时以前,也就是晚上十点多的时候,舒厌问她审查结果,她只回答了四个字「审查过了」,接着便再无回应。
她没有给舒厌发消息,舒厌也没有给她回消息。
一整晚,这个臭男人居然都没有回家!
他和韩青正大光明拜访当康基因寻求帮助,就算当康有问题,也总不可能当场就将他们扣押了吧?!
她相信当康基因不可能这么做,舒厌和韩青在联邦虽然只是中层干部,但韩青背后有韩教授的势力,猎尸队又是一个极其特殊的部门,职级不高但对联邦至关重要。掳走他们俩,相当于跟联邦撕破脸,与宣战无异。
可是……
数不清这已经是第多少次举起智脑查看消息了,明明有提示音,可她还是不甘心地点开了一遍,又一遍。
该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这两天对于舒厌来说固然称得上发生了巨大变化,算作人生转折也不为过,可他一直属于性格沉稳那类,在任务时效上一丝不苟,在作息和自我约束上简直令人发指……不不不,蚩蓠又摇了摇头,没准他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一直都是装的,得知真相后,他干脆放飞自我,自甘堕落,纸醉金迷,蝴蝶飞飞。
蚩蓠没忍住,通过寒黎的通讯录联系了各大高档娱乐会所的老板,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彻查之后,毫无线索。
智脑的通讯界面被调出,又最小化,再调出,再小化。
最终,蚩蓠还是点开了与“大活好绝世美男”的对话框,发了条冷得几乎能硌伤人的讯息:「当康基因调查进度?」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甚至没有完整的句子,就像上级质问下级,完全公事公办的口吻。
发送成功。然后,是令人心烦意乱的等待。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一个小时。
没有任何回复。
出于某种难以言喻的原因,她没有问韩青他们是否还待在一块儿。
蚩蓠试图将注意力拉回手头的文件上,也就是关于她自身审查结果的后续流程报备。这是她第一次在非办公场所、非办公时间处理和工作有关的事情。
可不管她做任何事情,思绪却总像被无形的线拽着,缠绕着引向那个杳无音讯的男人。
“只是合作者罢了。”她在冷哼一声,“仅此而已。”
大可不必联系青魇派出各种分。身侦查他的下落,更不能找仇怜央,否则她从里到外都要被焊死在寒黎这个“花痴”的名号里了。
要不然,偷偷使用寒黎的权限,定位舒厌的智脑信号?
不行不行,要是被他知道,那更不得了。
他会笑话她吧?他肯定会。
时间在等待中煎熬地流淌。窗外的天光从昏黄转为苍白,再然后,渐渐染上了一抹淡蓝。
已经八点半了,蚩蓠收拾好东西,第一次提前半小时便赶到了工位。
没人,还是没人。
心逐渐下沉,蚩蓠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尤其当脱离掌控的是舒厌这个人。
「看到回复。」
第二条信息发送出去,依旧石沉大海。那死透了的对话框,从隐藏的界面弹跳出来,像一张嘲讽的裂口,吞噬了她所有故作淡定的借口。
她站起身,走进舒厌的办公室,关上门。
封闭的房间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两个人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跨越时空重聚。
她俯瞰着下方如蚁群般穿梭的车流与行人,城市的脉搏依旧强劲,可胸腔里逐渐加速逐渐放大的声音,却将一切外在的喧嚣压抑成了平直无波的线。
在她的思绪还未反应过来时,手竟已经先快一步,开始查找起舒厌智脑的定位了。
最后出现的地点正是当康基因的展区,时间是昨晚十点,再之后,便彻底失去了信号。
蚩蓠捏紧屏幕,定位消失了,智脑却没有实时提醒。
那个要假死在她手上的男人,用这种恼人的方式,在她紧密防备的世界里,揉开了一道缝隙。
就在蚩蓠准备按下内部通讯键,打算联系仇怜央调用小队前往信号消失点进行搜索时,办公室外传来了一阵激烈的骚动。
“快!快联系署长!情况紧急!”一个嘶哑疲惫的女音穿透门板传来。
门被蚩蓠猛地推开,只见几乎不成人形的韩青,在两名医护人员的搀扶下,朝同层的仇怜央办公室直奔而去。
韩青整个人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根本无法想象一个正常人在受到此种程度的伤害后,要怎样才能坚持着不倒在地上。
而最刺眼的,是她身边空无一人。
“韩部长?”蚩蓠的声音依旧维持着平稳,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平稳的冰河之下,冰层有多容易崩裂,“发生了什么事?舒厌呢?”
听到“舒厌”两个字,韩青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如果不是医护人员的搀扶,她恐怕早就瘫倒在地了。
韩青满是血污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蚩蓠想要擦清楚自己的双眼,来确定那不是眼泪。
“……舒队他……他死了……”韩青眼中反光发亮的东西终于砸在脸上,在血污中冲开一条惨白的道路。
空气凝固了。
蚩蓠觉得她封印在血棺里的时候,浑身都没有此刻僵硬。
“怎么回事?”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门外的躁动终于惊动了偌大办公室里的仇怜央,他听到门口的对话,打断了想要继续说话的韩青,急忙安排医护人员说:“你们俩将韩部长抬到我的专属修复舱里,有什么事稳住身体再说。”
不同于署内医护室,署长有自己的专属医疗设施,就安排在他的办公室内。
蚩蓠也跟着走了进去。
医护人员将韩青整个人泡在营养液中,只露出一张脸,韩青身上的伤痕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韩青,现在你可以说了。”仇怜央站在修复舱之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韩青深吸一口气,许是伤势过重,在顶尖营养液的充盈下,她的身体依旧虚弱,断断续续地开始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那个叫张彬的让舒队长先接受注射,舒队答应了,结果……结果那根本不是僵尸血,我们大意了,张彬他们早就知道我们身份了……”
“舒、舒队他刚被注射了一点点,就发现不对劲!他当场毁掉了铁笼,我知道计划暴露了,只能拼命……”韩青的声音依旧哽咽,“我跟他砸坏了第二批测试的所有设施,就在我们想要带着医疗废弃箱冲出去的时候……突然闯进来一个人……他戴着黑面具……”
听到“黑面具”三个字,蚩蓠的心揪得更紧了。
她根本不在乎整个过程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在乎僵尸蟑螂是否从此处诞生,不在乎这个组织从事异能实验的目的。她只在乎一件事,她想打断韩青,想直接问她:你真的亲眼看到舒厌脑中的芯片也被毁了吗?!
她强压下这股冲动,几乎是咬着舌尖才听完韩青的话。
“那个黑面具,他……他太强了!我们根本不是对手……舒队他为了救我,把我推开,让我快跑……他让我回来报信……”
韩青用力吞咽喉头的滚烫,几乎无法继续,好几秒之后,她才咬着牙艰难道:“我回头……我回头看到……那个黑面具……他、他当场就把舒队……撕成了碎片……就在我眼前……什么都没了……我、我连一个手指头都没能带回来……”
“没了”两个字,仿佛最终判决的槌音,重重敲在蚩蓠的耳膜上。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仇怜央对韩青、对她的安抚声……所有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的世界,在“没了”两个字出口的瞬间,万籁俱寂。
眼前似乎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舒厌明明欣赏却克制的笑,他知她身份看她伪装的无奈,他声称要“假死在她手上”时眼底深处难以捉摸的光……
现在,他真的死了,却不是以他们约定的方式。
舒厌被撕碎的画面,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占据了她所有思绪。
她甚至懒得去想,在这种情况下,寒黎会做出何种行为,她现在的举动会不会暴露身份。
一股无名怒火取代了最初的空虚。
舒厌承诺过的,要“死在她手里”。
这是他们之间的契约,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结局。现在,竟被一个不知所谓的“黑面具”,用如此粗暴的方式毁了?
舒厌,谁允许你,死在别人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