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听我说,那女巫...…”
瘦高的雇佣兵刚开口,就被兰斯洛突然站起的动作吓得不敢出声,桌上的棋盘被他站起来时的动作掀翻,那黑白的象棋子滚落了一地。
“你刚才说她有着蓝色的长发?”
兰斯洛显得异常激动,雇佣兵们看到国王这个样子绝不敢欺瞒半句。
“是…她的脚还有点不利索。”
兰斯洛快步走下台阶,拎起雇佣兵的衣襟,审视着他话语的真实性。
“腿脚不利索……她受伤了?”
“是……是的,似乎是烧伤。”
兰斯洛心里泛起一阵不安,随即对身后的侍卫们令呵一声。
“立即给我备马!”
三个雇佣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侍卫拽着领子拖了起来。兰斯洛已经大步走向殿外,边走边扯下厚重的王袍扔给侍从。
马夫牵来了战马,兰斯洛却等不及侍从的搀扶,直接踩着马镫翻身上马。
“带路!”
他对三个被拖上马的雇佣兵吼道。
一行人策马冲出了密涅瓦的王宫大门,兰斯洛的蓝短发在风中飞扬,他不断催促马匹加速,仿佛慢一步歌莉夜的踪迹就会再次消失。城门的守军还没来得及行礼,队伍就已经呼啸而过。
“还有多远?”
雇佣兵头目被马匹颠得脸色发青。
“翻…翻过前面那个山头...”
密涅瓦城郊的泥路旁,一个老妇人正跪在路边乞讨,她的膝盖溃烂化脓,伸出双手祈求着过路人的怜悯。而正是这个伤口,劈开了兰斯洛多年前的记忆。
八岁那年的冬天,瑟兰茵国王和小兰斯洛围在歌莉夜床边,发烧迷糊的歌莉夜一直喊着“母后回家了”,当天晚上,失踪多日的王后果真就被抬回了王宫,膝盖也是这样溃烂的。
那天晚上,侍卫长冲进歌莉夜的寝宫,神色慌忙却又带着沉重。
“陛下,我们在城南找到了王后...”
小兰斯洛跟着父王还有侍卫们冲进那间摇摇欲坠的木屋。屋里摆满了奇怪的瓶瓶罐罐,墙上挂着晒干的草药,气味呛得人无法呼吸。就在最里面的房间,母后躺在一张脏兮兮的毯子上,已经没了呼吸。她的裙摆掀到膝盖以上,露出皮肤上可怕的溃烂。
屋里王后尸体旁站着的那个女巫是个驼背的老太婆,被按在地上时还在笑。
“是她自己来找我的。”
斗篷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却遮不住她脸上诡异的笑容。
“让我们为王后庆祝,庆祝她得以解脱。”
小兰斯洛抓起侍卫的剑就往女巫身上刺。他如今依然记得剑刃捅进老太婆肚子,记得热血流到他手上的温度,记得父王趴在母后身上悲痛欲绝的泪眼…父王明明想尽了办法极力挽回着母后的性命,母后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陛下?”
侍卫长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乞讨的老妇人已经被国王的队伍吓得爬开了。
“女巫们都该死!”
兰斯洛咬紧了牙,调转了马头继续赶路。
他们终于还是找到了那座农舍。屋子很普通,茅草屋顶,菜园子围着歪歪扭扭的篱笆,院子正中间还有一口堆着木桶的石井。
“就是这里!”
雇佣兵们齐刷刷跳下马,争先恐后地给兰斯洛带路。
不知为何,当看到这座农舍的第一眼,兰斯洛突然无比确信,歌莉夜一定在这里停留过。那种熟悉的感觉像潮水般涌来,就像小时候总能准确找到躲在阅读室的书堆里和他玩捉迷藏的妹妹。
“把这里围起来!”
兰斯洛下令。
“不许放跑任何一个人!”
兰斯洛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木门。
屋内飞舞着阳光下的灰尘,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风声在回响。
“搜!”
他厉声喝道,侍卫们瞬间四散开来。
兰斯洛大步走进屋内,他走到炉火旁,那里铺着一床破旧的被子,皱巴巴的像是刚有人睡过。兰斯洛蹲下身拨开被角,果然发现了几缕疑似歌莉夜的蓝色发丝。
兰斯洛的心脏突然剧烈的跳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捏起那几根发丝,仿佛歌莉夜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歌莉夜…她还活着!”
兰斯洛缓缓站起身,将那几根发丝紧紧拽在掌心。他转头望向窗外那片茂密的树林,眼神里流露着欣喜。
“他们一定没走远,给我追。”
帝斯凯勒住缰绳,疲惫的战马喷着鼻息停下了脚步。
远处山脚下,一座陌生的城镇在暮色中亮起点点灯火。这城池里的建筑风格与他们熟悉的故乡截然不同,房屋是圆顶结构的,不远处还有教堂高耸的尖塔,就连城墙都是用罕见的红色砂岩砌成。
“我想我们走得足够远了。”
这半个月来两人几乎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连日的奔波使得他们看到眼前这座绮丽的城池连惊喜的心情都提不起来。
歌莉夜靠在帝斯凯背上,手臂无力地环着他的腰。她的蓝色凌乱地披散在肩头,两人都快到了体力的极限。
城门处,一间灯火通明的酒馆格外醒目。欢快的琴曲和喧闹的人声悠悠传来,酒馆门口挂着个褪色的木招牌,上面还雕刻着个咧嘴笑的猫。
“风佑也需要休息。”
帝斯凯拍了拍坐骑汗湿的皮毛。
“我们在这酒馆里歇会吧。”
歌莉夜虚弱地点点头,帝斯凯将她扶着下马,麻木的膝盖突然感到一阵无力,差点跪倒在地。好在帝斯凯及时揽住了她的腰,她比前几天又瘦了一圈,抱起来都轻了许多。
他们把马匹拴好后,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正在往木桶里倒着啤酒。他抬头看见这对风尘仆仆的旅人,粗声粗气地喊道:“要住店就快点!再过会儿就没空房了!”
帝斯凯警惕地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牵着歌莉夜的手走向那扇透着暖光的木门。
他推开酒馆的门并护着歌莉夜进来。扑面而来的是浑浊的空气。啤酒、烤肉与汗臭的气息弥漫着整间酒馆,这里面人声鼎沸,几乎每张木桌都坐满了人。
屋内的喧嚣让歌莉夜感到些许不适,她紧贴着帝斯凯的后背,整个人也缩了起来。
“别怕,有我在。”
帝斯凯安慰着并挡在她身前,阻隔了周围那些向他们投来的好奇目光。
帝斯凯审视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并尝试着辨别他们的身份。靠近门口的四个农夫正在玩骰子,铜币在木桌上旋转;角落里,两个穿着皮甲的佣兵搂着浓妆艳抹的女人调笑,其中一人的手已经伸进了女人的领口;正中央的大桌旁围着一群商旅打扮的人,带着浓厚的口音高声争论着商品的价格……
歌莉夜的蓝色长发在酒馆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瞩目,他们一进来就引得不少客人侧目。一个醉汉甚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要搭讪,却被帝斯凯带着杀意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两位这边请~”
一个妩媚的女声传来。帝斯凯抬头,看见一个红发女人正扭着腰向他们走来。她大概四十岁上下,火红的长发盘在脑后,胸前衣襟开得很低,一边说着,那涂着鲜红指甲的手指一边把玩着一缕垂下的发丝。
老板娘的眼睛又转移到歌莉夜身上,那带着估量的眼神让她感到很不舒服。一双结实的手臂立刻环住了歌莉夜的肩膀,帝斯凯熟悉的温度让她稍稍安心了些。
帝斯凯的左手同时也握紧了腰上的剑柄。老板娘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警惕,打趣道。
“哟,这位先生怎么这么紧张?”
她故意俯身,露出胸前若隐若现的沟壑。
“我们这儿的烤鸡最出名...要不要来点?”
帝斯凯别过脸,拉着歌莉夜迅速找了个空位坐下。
“请给我们一间干净的房间,再来些热的食物。”
老板娘撇撇嘴,扭着屁股到后厨吩咐去了。帝斯凯盯着她的背影和那头火红色头发,突然想起那天的雨夜,博林夫人和乌瑟尔就是在母亲最虚弱的时候勾搭上的,母亲独自一人痛苦的躺在病床上,而父王却和那个女人在约会…
帝斯凯轻轻地把歌莉夜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歌莉夜终于忍不住闭上了酸涩的眼睛。邻桌的几个醉汉突然拍桌大笑,吓得歌莉夜又睁开了眼睛。他低下头安抚着受到惊吓的歌莉夜,斜对角那桌吵闹的客人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里坐着五个穿着银蓝相间制服的骑士,他们正围着个一个华服男子敬酒。那男子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腰间配着把朴素的长剑,但穿着打扮却显得十分贵气。
帝斯凯打量着他,这人看着莫名眼熟,难不成在哪里见过?
正当他思索回忆时,突然感到一道视线。角落里,一个披着灰色兜帽的人正悄悄地盯着他们,见帝斯凯看过来,立刻又低头将脸藏进了兜帽的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