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风吹过耳边。
少女迷迷糊糊睁眼,黄沙漫天,烈日灼灼。
又是梦。
砂砾擦过晒得火辣的脸颊,硌得生疼。猛地睁眼,四肢却无法动弹,这是……怎么了?
意识还没完全清醒,视线稍一偏移,这才惊觉离地面有些距离。
站台下是群山围起的擂台,旌旗飘荡,人声嘈杂,有怒吼、哀号,也有咒骂。
台上是什么?看清点,再看清点……
头脑昏昏沉沉,模糊视线里少年跪坐在比武台上,双手被锁链高高吊起,衣袍染血,脸色苍白如纸,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那背影如此熟悉,是谁?为什么想不起来?
身后传来长鱼偲娇俏的笑声,如银铃清脆,却藏了难以忽视的恶意:“去吧,让他求你,求你放他离开。”
随着话音落下,闻过数次的香气侵袭感官,手脚不受控制地行动。她似个提线木偶,一步步迈向比武台。
台上的少年岿然不动,对周遭一切浑然不觉。她离他越来越近,近到能看清他睫毛轻颤,以及那紧闭的双眼下隐忍的痛苦。
是谁?好熟悉、好漂亮的少年郎,究竟是谁?
她感受到自己的嘴角咧开,话声冰冷讥讽:“一条走狗罢了,想活下去,求我。”
不对,这不是她的声音!
头疼愈发厉害,仿佛要裂开。少女想要尖叫逃离,身体却静止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羞辱眼前的少年。
忽然一柄利剑从台侧飞来,直取少年咽喉,一道瘦弱的黑色身影在这时闪出,挡在他身前。
鲜血遮盖视线,分不清楚究竟是谁的血。耳边传来少年撕心裂肺的呼喊,随后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周遭话声逐渐模糊,她在一声声“子元”的呼喊声中陷入黑暗,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
再睁眼时周围一片漆黑。身穿橙绿襦裙的双髻少女站在不远处,背对着她的身影与无数次照镜子时映出的影子重叠。
她上前一步,双髻少女侧过头来,脸藏在阴影里,说话声虚弱缥缈,轻如鬼魅:“代我活下去……救他,救救他……”
未等她回应,那人迈开步子,消失在黑暗之中。
叮铃铃的风铃声刺耳,鸦九的手无意识收拢。想起来了,那是袁青霜,比武台上受尽羞辱的袁青霜。
那刚才的人是……原本的文枝?
*
衣料簌簌摩擦,醒来便对上一双沉静无波的黑眸,那双眼里带了几分探究。文鸦九勉强撑起身子,掌心微微湿润,稍一用力,竟是与少年十指相扣。
两人对视着,掌心里的温度透过指缝传来,让她心头一跳,莫名有些烫人。她愣了一下,想抽回手,反而被对方察觉,反手握得更紧。
“你……”刚吐出一个字,惊觉嗓子干哑,发出的声音同锯木一般难听,只能干咳几声掩饰尴尬。
身旁的少年维持原来的姿势,面上一派坦然,狐疑地问道:“梦到什么了?”
“梦到什么不关你事,”鸦九并未放弃抽回手,一边掰他的手指一边恼道,“放手,我渴。”
再不喝水就要疯了,小时候遭遇绑架,关在小黑屋的经历让她对缺水有着本能的恐惧——她最怕口渴。
谁知少年非但没放开,反而借着姿势倾身向前,几乎与她贴在一处。
“不关我事,那为何自己抓上来,还一直喊我的名字,”他追问,“梦到什么?”
太近了,呼吸间吐出的温热气息拂过脸颊,文鸦九脸上烧起来,口不择言道:“还能有什么,长鱼偲那个疯子呗。”
她可没撒谎,梦里也有长鱼偲。
“渴,让我喝水。”她继续使力,尝试挣脱腕间的钳制,少年却纹丝不动,似乎对她的挣扎习以为常。
“先回答我的问题。”他收紧手指,坚持要知道她的梦境。
鸦九见他固执至此,只好停下动作,没好气地说:“梦到长鱼偲加害于你,我试图阻止,但身体不受控制,就像个旁观者。”
本以为会被嘲笑,结果他松开手,坐直了身子,从一旁拿起水杯递到她唇边,却迟迟未有下一步动作。
实在忍不住,她凭着本能凑过去,就着少年的手饮下大半杯水。顾不上溢出多少,能喝到的尽数咽下。
水润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她舒服地叹了口气,才发现两人的距离近得过分:鼻尖几乎相抵,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脸颊不自觉泛起红晕,她猛地往后靠,恨不能闭上眼睛。
袁青霜盯着她,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扫了眼她唇边的水渍,将杯子放回原处,淡淡道:“你怕渴。”
“谁怕了?我只是不喜欢这种感觉。”文鸦九微不可察地瑟缩一下,伸直脖子反驳。
少年没再多言,长指粘掉她颈侧的水珠,还未说话,车帘忽然被人掀开,光亮透了进来,刺得两人眯起眼睛。
空气安静一瞬,掀帘子的孟沉珂打着哈哈,眼睛笑弯起来。
“这是……哈哈,只是想问二位风景不错,要不要出来透透气,现在看来不用了啊。”
说完,他放下车帘,马车内重新陷入昏暗。
看着晃动的门帘,袁青霜淡声道:“他倒是会挑时候。”
马车外的人对着一头雾水的诗冕轻喃非礼勿视,鸦九趁身前的少年分神,飞快钻出去好生解释一番,没承想越说越乱。
荫绿山道上三人在车外闹作一团,车厢内的少年伸展胳膊,懒懒地搭在窗沿,指尖轻点木框,一下又一下。
鸦九无意间瞥了一眼,那只手干净修长,狰狞疤痕从手腕延伸进袖口,在明亮日光下格外刺眼。
*
山间油菜花随风翻浪,少女穿行在其间,耳边是系统叽里咕噜的剧情介绍,全无心思观赏。
【终于连接上了,宿主做的梦是原身在比武台的记忆哟】
[所以梦最后的那个角色是原身?]
【是的是的~原身在比武台之前就受长鱼偲和符香门的叛徒操控】
梦里的香气确实是符香门燃香,长鱼偲早与叛徒私交,难怪天工山庄酒窖藏了符香门的器物。
[怎么个操控法?]
【和操纵木偶一样,符香门的香能改变人的意识控制行为,很可怕的存在呢~不过宿主现在有门内功法,不受影响,放心走剧情吧!】
她摘一朵花,一片片揪下花瓣,系统仍在絮絮叨叨。
【现在是与孟沉珂单独相处的最佳时机,加油啊宿主,抓紧时间推进男女主感情线】
*
榕树下,文鸦九悄悄靠近正在拭擦竹哨的孟沉珂。
“孟前辈,你可有心愿?”
孟沉珂的动作一顿,侧首看向她,眼中含带几分不解:“心愿?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鸦九抿了抿唇,将花环藏到身后,故作轻松道:“前辈是我的偶像,偶像的心愿当然重要啦。若能助你实现,岂不是美事一桩?”
“你和袁兄弟拌嘴,少拿我打趣,”他轻笑一声,目光落回竹哨上,声音里透出无奈,“真是小孩子吵架,一个比一个倔强。”
这都被看出来了。鸦九吐了吐舌头,花环套在手腕上,深吸一口气,决定直截了当些:“前辈,其实我想说的是,若你有喜欢的人,我可以帮你传达心意。”
她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期待地盯住孟沉珂。
对方手中的竹哨晃了一下,沉默片刻,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多了几分认真,眸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绿叶,望向诗冕所在的方向:“心意这种事情,还是自己传达较好。”
如此看来,当真是有戏。她拿出另一串花环,塞进孟沉珂手里。
“去吧去吧,就算不表白,总要迈出拉近距离的第一步。”
“罢了,难得你这般热心,”一向稳重的人哭笑不得,很快便将花环整理好,起身道,“孟某行动便是。”
见他终于答应,少女做出加油鼓劲的手势:“好好好,前辈加油,看好你!”
她看着孟沉珂一步步走向诗冕,距离越来越近,他在诗冕身旁蹲下,递出了花环,还未交谈几句,就让打完山泉水回来的袁青霜撞见这一幕。少年拔剑便架在孟沉珂颈间,三人登时乱了套。
文鸦九在树下微张嘴,这么精彩的三人情戏码,还是头一回近距离旁观。
谁知袁青霜出剑仍不解气,还要再说些什么,旁边的诗冕及时制止,情急之下甩了一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在树林间回荡,周围安静下来。
少年偏过头,脸上浮现鲜红的指印,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与不解。
诗冕的手悬在半空,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收声走向孟沉珂,扶进车里上药。
【恭喜宿主完成阶段任务,让男女主关系更进一步】
【呃呃,虽然是间接】
系统提示音不合时宜地响起,鸦九与少年遥遥相望,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是想完成任务,但没想这么完成。
正窘迫着,少年来到身前,低头直视她,冷声道:“你出的馊主意?”
孟沉珂可没有那些花花肠子,更编不出那小玩意儿,不用多想也知晓是受了眼前这人撺掇。
这人到底多巴不得师父与那姓孟的双宿双飞。
他眯起眼睛,弯身凑近少女,冷哼一声:“这般热心乱点鸳鸯谱……”
话还未说完,略带温度的指腹贴上他的侧脸,轻轻摩挲过那块红肿起来的区域。他毫无防备撞入那双对视过无数次的星眸,那里边满含歉意。
他听到她问:“疼吗?”
微风拂过,少年愣怔一瞬,一时间忘了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