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瑾面不改色心不跳，义正辞严：“皇上说笑了，臣妾对宫规敬畏之心，天地可鉴！定不辜负皇上信任！”她的手依然稳稳地伸着，大有不拿到帕子绝不罢休的架势。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一个戏谑玩味，一个“耿直无畏”。

    月光下，两人就这么对峙着，谁也不肯先退。

    最终，萧景焕似是无奈，又似是觉得有趣，轻笑一声，将帕子递到她面前：“也罢，既然沈答应如此‘忠心耿耿’，那朕就将此事交给你去查。朕，拭目以待。”

    沈怀瑾心中大喜，连忙伸手去接。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帕子的瞬间，萧景焕手腕微微一转，又将帕子收了回去。

    “不过……”他俯身凑近了些，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笑意和威胁，“沈答应，若是你查来查去，最后告诉朕‘查无此人’……那朕，可就要亲自过问此案了。到时候……”

    他刻意停顿，目光在她瞬间绷紧的脸上扫过，才慢悠悠地补充：“可别怪朕，没给过你机会。”

    沈怀瑾心里咯噔一下，暗骂一声“老狐狸”，但势成骑虎，只能硬着头皮应下：“皇上放心，臣妾……定当竭尽全力，查个水落石出！”

    “那朕就拭目以待了。”萧景焕这次真的把帕子递给了她。

    怀瑾接过帕子，如获至宝般塞进袖中，心里松了一口气。终于拿回来了！

    但还没等她松口气，就听萧景焕又悠悠道：“对了，沈答应查案之时，记得万事小心。”萧景焕状似关切地提醒，眼底却闪着促狭的光，“毕竟，那假山顶上的岩石……瞧着甚是陡峭光滑，难以攀爬。万一不小心摔下来，朕……可不好向你家里交代啊。”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皇上多虑了……臣妾、臣妾自然不会去爬什么假山。”

    “那就好。”萧景焕笑得意味深长。

    说完，他不再看她那五彩纷呈的脸色，转身，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愉悦，身影缓缓融入夜色之中，只留下一句飘渺的声音：“别忘了给朕查清楚，那个‘瑾'字宫女是谁。朕很期待呢。”

    怀瑾站在原地，握着帕子，咬牙切齿。

    幼稚鬼。

    但不知为何，心里那股紧绷的感觉，却松了几分。

    *

    回到撷芳殿后，怀瑾一屁股坐在榻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

    雪盏给她倒了杯温茶：“小主，您这是怎么了？您智取帕子，雪盏心下佩服呀！”

    “我在想……”怀瑾接过茶杯，一脸郁闷，“你说奇不奇怪？我入宫三个月，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几次。现在倒好，我想躲他，反倒接二连三地撞上！先是慈宁宫，后来又是在御花园，就连找帕子专门挑的深更半夜的都能撞上！”

    怎么偏偏就这么巧？

    雪盏闻言，眼珠一转，脸上带着一种“小主您可算开窍了”的神秘笑容：“小主，您真的觉得，这次在假山撞到皇上，是偶然吗？”

    怀瑾一愣：“不是偶然，难道还是必然不成？”

    “您想想。”雪盏压低声音，凑近了些，“就算您在假山后面落了帕子，皇上他一个天子，怎么会知道？还恰好捡到您的帕子？”

    怀瑾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对啊……

    雪盏见状，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点循循善诱的意味：“小主，您再想想，您当初雄心壮志，说要‘勾引’皇上的那几步曲，是怎么说的来着？”

    怀瑾顺着她的话，下意识地复述：“第一步，引起注意；第二步，展现才艺；第三步，英雄救美；第四步，欲擒故纵；第五步，温柔体贴。”这套路她当初可是琢磨了许久。

    “对啊！”雪盏一拍手，眼睛亮晶晶的，“那您觉得，现在进行到第几步了？”

    怀瑾脱口而出：“进行什么进行？射箭场那次之后，我认出他是辰哥哥，这计划早就搁置了呀！”

    “大错特错！”雪盏摇着手指，脸上是藏不住的坏笑，“小主，您这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您看，射箭场皇上亲自来救，这‘英雄救美’的第三步，成了吧？之后您就开始躲着皇上，对他又恭敬又疏离，这不正是‘欲擒故纵’的第四步吗？而且效果出奇的好！”

    怀瑾瞪大眼睛：“我那是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不是故意的！”

    “可皇上不知道啊！”雪盏坏笑，“在皇上看来，您这就是在‘欲擒故纵'！您想啊，您之前还想勾引他，现在突然又躲着他，他能不好奇吗？皇上这被您‘纵’得，开始主动找您，甚至都开始‘捡’您帕子了！”

    怀瑾愣住了。

    雪盏继续火上浇油：“小主啊，您现在是想停都停不下来喽！皇上这注意力，您算是牢牢抓住了，想躲？怕是难啦！”

    她说完，还朝怀瑾挤了挤眼睛，一脸“我都懂”的表情。

    怀瑾放下手，一脸生无可恋：“所以我现在该怎么办？”

    “小主您慢慢想呗。”雪盏收起笑容，认真地说，“不过奴婢觉得，皇上对您……怕是不止是觉得好玩那么简单了。”

    怀瑾心里一跳：“你……你别乱说。”

    “是奴婢多嘴了。”雪盏从善如流地改口，语气却依然笃定，“那奴婢换个说法，皇上这般费心思，倒像是在找什么。”

    她仔细观察着怀瑾的神色，轻声补充：“他想看您着急，想看您想办法，想看您跟他斗智斗勇……小主，这不就是当年你们的相处模式吗？”

    怀瑾听到这话，心里突然一震。对……

    当年在军中，辰璟哥哥就是这样的。他总爱招惹她，看她气鼓鼓的模样，享受她绞尽脑汁与他斗嘴、较劲的每一个瞬间。

    怀瑾沉默了。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帕子，上面绣着精致的海棠花纹，还有角落里那个小小的“瑾”字……

    *

    翌日清晨，凤仪宫内。

    众妃嫔依序向端坐上首的皇后行礼。沈怀瑾垂眸静立，却敏锐地察觉到一道活泼的视线。她微微抬眼，只见皇后身侧那位娇俏明媚的芷昭公主，正偷偷冲她挤了挤眼睛，嘴角噙着狡黠的笑意。

    怀瑾心里一跳，这丫头又要搞什么？

    皇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是极轻地摇了一下头，那惯常的威严中却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纵容。

    芷昭是皇上与她唯一的嫡女，自小千娇万宠，即便皇后素来重规矩，对着这个爱撒娇的女儿，也总是狠不下心肠严厉管教。

    晨昏定省结束后，众人正要告退，皇后却开口道：“沈答应留下。”

    怀瑾一愣，其他嫔妃则带着或羡慕或好奇的眼神，纷纷退了出去。

    连纪初珩都没留？怀瑾心里更疑惑了。

    等殿中只剩下她、皇后和芷昭，芷昭立刻蹦了起来，抓住皇后的手臂撒娇：“母后，您答应女儿的，可不能反悔！”

    皇后无奈地看着女儿：“你这孩子，成日就知道闹腾。”话虽如此，但语气里却带着宠溺。

    皇后叹了口气，转向怀瑾：“芷昭这丫头，缠磨了本宫一晚上。洛曜城中近日开了春熙市，热闹得很。她非吵着要出宫去见见世面。”

    春熙市？怀瑾眼睛一亮。春熙是洛曜城每年初春时才有的集市，为期三日，热闹非凡。卖的都是时令鲜货、春日新茶、各色花卉，还有各种民间手艺人的精巧玩意儿。

    她入宫三个多月了，别说春市，连宫门都没靠近过！

    皇后轻拍芷昭的手，继续对怀瑾道：“原本只打算让嬷嬷领着去。但这丫头死活不肯，指定要你陪着。”她目光落在沈怀瑾身上，带着审视，“本宫想着，你入宫以来，办事还算稳妥周到，让人放心。皇上那边，本宫也已禀过，便准了。”

    怀瑾立刻按捺住雀跃，恭敬回道：“臣妾谢娘娘信任！定当尽心竭力，护公主周全，绝不敢有丝毫懈怠。”她心中暗忖，皇后此举，或许确有补偿之意。毕竟玉芙宫之事，自己当初的劝阻是对的。这算是变相的认可与安抚。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如此便好。早去早回，莫要节外生枝。还有，莫要让公主太过放肆，若是出了什么差错……”

    “母后！”芷昭不满地跺脚，“女儿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您就放心吧！”

    她拉着怀瑾就往外走，“走走走，沈答应，我们快走！”

    怀瑾被她拉着，回头对皇后行了一礼，这才跟着出了殿门。

    *

    马车骨碌碌驶出沉重的宫门，沈怀瑾忍不住悄悄掀起车帘一角，看着外面的景色。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各色招牌迎风招展。卖糖葫芦的小贩推着车子，卖花的姑娘挑着花篮，还有耍猴的、说书的、卖艺的，好不热闹。

    怀瑾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连空气都是自由的。

    芷昭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的样子，笑道：“我的塔时好像很高兴？”

    “嗯。”怀瑾也不隐瞒，“入宫这么久，总算能出来透透气了。”

    “我就知道！”芷昭得意地说，“宫里闷得很，我要不是能偶尔出来，怕是早憋坏了。”

    两人正说着话，怀瑾突然察觉马车的方向……似乎不对？春熙市应该在城东，繁华热闹的地方。但现在马车走的路，越来越偏僻，周围的房屋也越来越稀疏。

    她掀开车帘看了看，心里一紧。这是往城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