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斗

    几名侍女施施然收走杯盏,纱裙过处带起一阵香风。杯中茶还是满的,酒却已经空了。杯底一点残酒映着夜明珠的光泽,溜溜地打着转,像一场绚丽的梦。

    好梦由来最易醒。

    外面天已完全黑了。从午时到现在,算来有三个时辰,可在座的都觉得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意犹未尽。

    眼下散了场,哪怕再不舍,也该收拾东西打道回府了。

    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修士抹了把脸,自觉已有五分醉了。照理说万宝阁的玉琼酒品质上佳,香气甘醇却不易醉人,可他平时酒量就不行,今天气氛太热闹,没忍住多贪了几杯。

    头脑混混沌沌,好像隔了团雾,许多事都想不起来。饶是如此,他也没忘记先把储物囊拴在腰带上。

    手撑在桌面上,胖修士颇费了几番功夫,好不容易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哪知绳结只是胡乱绕了几圈,起身时被扯松,储物囊顺势滑落到桌下。

    于是他不得不扶着桌腿弯下腰,半个身子都探到桌下,手胡乱摸索。

    喝醉的脑子想一遭是一遭,他依稀记起今天发生了件趣事,回去可以讲给同门听。仿佛看到他们投来不屑而又酸溜溜的眼神,男人兀自“嘿嘿”笑了两声。

    终于,手指勾住带子,他攥紧了储物囊,正欲后退,不料周围迭起一阵惊呼声。

    胖修士受惊,下意识想直起身子一探究竟,却忘了自己还在桌下。

    “砰”的一声,头顶狠狠撞上桌板,疼得他直冒泪花,本就不清醒的脑袋越发懵了。他这回好歹知道先钻出桌子,而后才抱头呲牙咧嘴。

    眼前一抹红裹挟着风掠过,衣袂翻飞如同一捧烈火。那人的目的很明确,脚下不停,眨眼的功夫,已飞出数丈开外,因为速度太快,落在他眼里成了一道虚影。

    男人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人似乎是众人惊呼的原因所在。只是,这身影为何如此眼熟……和脑海里的影子渐渐重合。

    醉眼眯成一条缝,又蓦地睁大,他抬起一只手,颤颤巍巍指着那人,似乎为自己的惊天发现自得不已,高声叫道:“啊!你……你就是那个输不起的……”

    无人在意胖修士这屁点大的发现,他的声音也被埋没在一堆嘈杂之中。

    ***

    一旦散场,众人挤作一团,一齐向外涌,场面势必混乱不堪,难免伤了不相干的人。夜九玄深知在场的都是些什么人,并不很关心他们的狗命。

    可他不得不留意,因为他知道,沈秋宁一定在意。

    她与他是两路人,他一直知道。连路边的小乞丐,她都会为之驻足。可沈秋宁又与那些名门正派不同,并不招人厌。

    魔尊大人行事向来果决,还没摸清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就当机立断飞身而出。

    “哟,他这是要去找雅间里那位的麻烦?”

    “啧啧啧,我看是钱不如人家多,嫉妒了吧?”

    夜九玄充耳不闻。

    足尖触到雅间外围的围栏,他借力向上一跃,稳稳落在手腕细的栏杆上。与此同时,右手按住剑鞘,左手利落拔剑,灵力与剑气合在一处,破风而出。

    “唰啦——”鲛绡纱帐被齐齐斩断,兜着风缓缓从高处飘下,总算是露出了帘子后那位的真容。

    依旧是那身熟悉的黑衣,男人一手支头,腿上搁着个红木匣子。似乎被突然照进来的光线晃了眼,他头微微垂下,避开了那束光。

    似笑似哭的低沉怪音从喉咙里挤出,他兀自笑了几声,而后收敛道:“无知小儿,果真沉不住气,又想来找我切磋了?”

    也许是满炉安神香奏了效,头痛减轻不少,他能耐着性子说几句话。

    他一向喜欢慢慢折磨猎物,看着他们气力一丝丝消磨殆尽,满怀痛苦与不甘,大睁着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眼中划过血泪。

    他喜欢这种感觉。猎物越是表现得弱小,越能让他清晰感知到自己的强大。

    可惜绝大多数时候,他并不能完全体会到这种快感。在打斗的后期,体内反噬的灵力会侵染他的神智,等他从癫狂中回过神,猎物往往已经成了一地干涸血迹。

    眼前这个猎物,倒是很有意思,能挑起他几分兴趣,他也就愿意先逗上几个来回。

    黑衣男人顿了顿,声音提高,毫不掩饰恶意:“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还是说你忘了,上次在地穴里,我掐着你的脖子……”

    话未说完,他猛地起身闪向一旁。短暂惊讶过后,眼中划过一丝了然,黑衣人扬了扬手中木匣:“怎么,你想要这个?”

    “让我猜猜,你是要给那个孩子用?哦,对了,在地穴中,我曾取过他一缕神魂炼制秘药。那味道,啧!可惜不能贪多,否则我……”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夜九玄咬牙切齿在心中暗骂,面上不动声色,瞅准时机,挥剑甩出一击。黑衣人侧身躲开,与此同时,眼疾手快地把那盛放冰魄雪莲的小匣子放进腰间储物囊里。

    夜九玄顺势收手回剑,剑气却是收不回来,直劈向黑衣人身后的柱子。“轰”的一声,木柱应声断裂,雅间上方房梁失去了支撑,半面雅间随之坍塌。

    黑衣人不得不再次闪开,这一回,总算是站在了光影下。

    他眯了眯眼,玩味地笑了声:“不错,剑意比起上一回有长进,可惜——”

    “在我眼里,尽是不入流的雕虫小技。”

    他也召出一把黑色长剑,迎面向前扫去。

    夜九玄身子后仰,灵活闪开,与此同时,他紧抓住黑衣人握剑的手腕,借力起身,另一只手从侧面出拳。

    黑衣人以掌化拳,抵挡住攻势。两人就此近身缠斗起来,剑锋寒芒交错间,铿锵碰撞声不绝。

    虽不知二人为何发展到刀剑相向的地步,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人招招不留余地,分明就是奔着对方的命去的。

    其他人躲得不能再远,生怕被两人剑锋波及。

    可他们跑不掉,大门还是锁着的,负责开门的侍女受了惊吓,早就躲得没影了。万宝阁的大门自然也和别处有壁,不光材质特殊,还施了法阵,若没有侍女手里的密钥,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二人战况激烈,好几间雅间都遭了秧,东倒西歪塌了一片,雪白鲛绡被扯得凌乱,碎布条堪堪挂在断木上,把整间大厅衬得像座金碧辉煌的灵堂。

    场面已是乱得不能再乱,偏偏有人还要来乱上添乱——

    趁白衣男子盯着二人,一道身影从人群中飞出,剑尖直指白衣男子眉心。

    众人惊惶之余定睛一看——这不是被白衣男子羞辱一番的那个修士么?!

    修士这一剑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他观察白衣男子许久,笃定他修为并不高,有信心一击之内将其毙命。至于闹出人命会带来何种麻烦,那压根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换句话说,他本就想取白衣男子性命。士可杀不可辱,修士从小资质远超常人,自然心高气傲,今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羞辱的债,他誓要白衣男子拿命来偿!

    整场拍卖,他滴酒未饮,等得就是这一刻。

    奇怪的是,白衣男子并不惊慌,反而气定神闲地立在原处,没露出丝毫要躲闪的意图。

    修士隐隐品出了些不对劲,可不待他抓住这一丝直觉——

    白衣男子从宽大袖子中抬手,一缕金色纹路从他掌心钻出,像只小蛇一样亲昵地绕在他手指。

    剑锋离他眉心不足一尺,眼见就要挨上。

    “唔!”修士闷哼一声,从空中骤然坠到地面,跪地不起,头低垂着。手腕脱力,本命剑被甩到一旁。

    “怎么回事,我的灵力怎么感知不到了?”

    “我也是!”人群中传来惊疑不定的声音。

    沈秋宁没有灵力,此刻情况也不比他们好到哪里去。浑身像中了软骨散一般,使不上力,她上半身几乎是伏在桌面上,不得不用右臂支撑着,勉强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一幕。

    金色纹路,集体中招……

    脑子里某根弦被扯动,答案呼之欲出——

    是那场灵雨被人动了手脚!

    遭了!她竭力扭头,想看一眼那人情况如何,却难以做到,只能急得咬唇。

    白衣男子信步走上前,一脚踩住了那把剑,手指挑起修士下巴,强迫后者抬起头:“坏了万宝阁的规矩,向来只有一个下场。你既要试,可休要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甩开手,后退几步,慢条斯理掏出手帕,细细地把碰过修士的那几根手指揩净。

    做完这一切,“啪”的一声,他打了个响指。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时,一个影子从展台帷幕后闪出,瞬间逼近修士。

    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动作,“咔”的一声脆响,修士的喉骨竟是被生生捏碎了,鲜血一下子喷涌而出,染红了一片天地。

    修士眼睛死死睁着,身子像具没有生气的偶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软绵绵倒在台面上。

    沈秋宁第一次见到如此残忍的死状,胃里翻涌不止。

    其他人也被吓到了,倒不是被死人吓到——修仙的谁还没见过几个死人,只是兔死狐悲罢了。万宝阁黑不到他们头上来,他们自是不管——那也是以前的事了。

    如今已然撕破脸,走到这步田地,谁都不敢保证万宝阁不会杀他们灭口。

    冷汗涔涔,顿时浸透了他们背后衣衫。

    白衣男子虽然站得够远,面具和白衣还是不可避免地溅上几滴血污。他声音顿时尖锐:“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平日是怎么教你规矩的?”

    一道红线从他指尖钻出。他两指捻着那缕红,不断搓动指尖。

    那道身影原是个修士,只是个头有一个半人高,身材也魁梧非常,浑身灵力收敛不住,从身体里溢出。若非天赋异禀,定然走了歪门邪道。

    可他甘愿匍匐在白衣男子脚下,姿态像条谦卑的狗。

    白衣男子一捻指尖,他浑身青筋暴起,皮肤涨得血红,在地上极为痛苦地翻滚了两下,腿一蹬,便再没了动静。

    白衣男子平静注视这一切,那眼神跟死了条狗没甚分别。他掏出另一条崭新的帕子,又擦起脸上血污。

    他本是来自异域小乡,于修炼上天生差点资质,幸而乡人擅长养蛊之术,代代相传。他依靠这门绝活,好不容易得了阁主青睐,坐上这二把手的交椅。

    以往每次开阁,他都会下点蛊虫粉,或是下在酒里,或是添在香里,又或是像今天这样,掺在灵雨里,防的就是有人生事。

    他双眸微眯,抬眼望去——

    雅间里那位从头至尾没拉开过帘子,没沾到灵雨也不奇怪。

    另一位,他倒是有些意外。

    有两人能抵住灵雨的诱惑,他实属有些纳罕。不过无妨,他可不会只留这一招后手。

新书推荐: 和死对头同时失忆后 吻疤 喜欢夏油的我和乙骨HE了 小神仙与他 [HP]如何成为一只合格的白月光 深圳XCY龙凤战队:加入PEL舞台1之组建战队与换城征战联赛 跟着屠锐去冒险 落魄夫君狠狠宠 娇夫难寻 玩世不恭的我居然名留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