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弃后退好几步，那股人类临死失禁的臭气这才放过鼻子。厌离撇眼，离开了好一段距离才找地方坐下。

    余光瞥见那两具新鲜出炉的尸体，沉吟一会儿，还是掏出铜镜拍了几张照片。宛如丢掉包袱般发送出去，挺直脊背立刻耷拉下来。

    缝合尸怪的速度比人类正常行走还慢一点，加之死后尸体僵直，厌离这才能抽空喘几口气。

    天上圆月越发皎洁，清泠泠照射一切。

    又处理完一批缝合尸怪，不断出现的尸潮总算不再紧赶慢赶上场。厌离侧耳轻嗅，风里有剑锋声和火药味传来。不管是上层总算反应过来，还是心怀大义的民众自己组织，总之，得救了。

    一个人守着漫长“边境线”的脚是痛苦的。每走一步，足尖都在哀嚎，像童话白雪公主里的后妈。

    尽管能用风元素托载，但一晚上左右横跳，还得舞动手臂接近天亮。要不是他注重形象，早已横躺在地。

    原地休憩了好一会儿，急促呼吸总算慢了下来。同时，隐秘的窥视也到达了。

    厌离精致华美的容貌、一旁堆着的缝合尸怪，手边沉重的金属长弓，一切的一切都像山林里冒出的精怪。

    若不是那堆尸怪太过狰狞，大概这些窥视者早按耐不住上前，试试成色。

    从腰间提灯掏出一瓶矿泉水，灌进干渴喉咙，等待安若蓝来信的厌离随他们看。

    若人声浪潮无法阻止人欲贪婪，那么，该去向何处的就去向何处吧。

    今夜无眠，东部联邦背后的不可说们或疯砸杯盘，或怒骂叫嚣。有的一脸灰败，有的一脸平静。

    得到下面暴露的消息，他们的第一反应永远是——“拦截住消息！”

    或许不是经验丰富的调查员，但是手段老练的政客。

    安若蓝第一时间猜到了上面会怎么做。

    笑吟吟的帅气面容出现在会议室，迟疑、揣测、担忧、赞美……基亚拉最大的舞台之一是这里。

    没有观众，同样虚假的演技没有人能指摘。

    “为了安全，拦截消息确实必要。但那些怪物要是跑出来……”可疑停顿一下，他继续说：“我们都知道，世界不止这番表面。要是它们接触到那边……若再得些机缘……诸位，生命永远脆弱啊。”

    大批量的缝合尸怪涌现，这件事参与的绝非一两人。若真出什么成果……呵呵，光分割都要这些人反目成仇。

    既然还好好坐在这里，要么是没参与，这不太可能，冷眼旁观也是不作为的罪恶；要么就是没出成果。

    这真是个好消息~不是吗？

    半遮半掩，安若蓝的话止于舌尖。剩下的，这些坐高位久了的能脑补出来。

    果不其然，拦截消息的同时，滞留不知何处的记录者、凭吊人突然又出现。带着一身硝烟，眼神空茫踏上了去往海牙市的行程。

    站在门边目送他们，身旁的邢珏百无聊赖，问他：“姓安的，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收回视线，安若蓝平静走进待了两个月的会议室大楼。从阳光走进阴影，白光在镜片上一闪，轻快回答：“很快。”

    虚拟实境的出现对现今人类的科技就像一场天赐，容量极大地囊括了基亚拉的四大联邦，包括沿海近些年造出的海上城市。

    它好像没有边界，也没有限制，人类发展所需的所有沟通手段在它之上都能实现。

    身临其境的购物体验、娱乐观赏、远程见面……它已经成为每个基亚拉人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满眼繁花的世界下，一批人沉醉在花香里，一批人半梦半醒混沌间。还有一批人，忧心忡忡，由各种小细节揣测末日的降临。

    今天的虚拟实境万物阁、麟游境、商超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骚乱。

    回宿舍的小林一进门，差点就被室友大包小包的快递包裹掩埋。看不见人，也只能厌烦连声抱怨：“也不知今天又发什么疯？小行星要撞基亚拉，或者布布齐火山要喷发？还是又信了可笑的海水上涨，世界要重新洗牌？”

    厌烦嗤笑一声，小林随手推翻室友那堆快递盒。在劈里啪啦的倒塌声里，吹着口哨走进了厕所。

    可当打开虚拟实境，扑面新帖出现，又在两秒内消失。商超更是挤得连番弹出故障信号，麟游境云里雾里到处都是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什么鬼？西部联邦的愚人节狂欢日？”无趣退出卡得不成人形的商超和迷幻麟游境，小林津津有味点开了推送的一个新帖。

    是室友最关心的那类世界末日帖子，贴主写得还挺逼真。用了真实地名，文笔和代入感很好。

    在下面一水的质疑耍宝中，小林也随心发了句：【不信不信，除非贴主当场拍给我们看！】

    发完这句，还没点退出，帖子就被删除了。

    “玩不起不是？”眉头皱起又舒展，眼不离手机从厕所出来，刚巧又撞见舍友带着一沓纸箱走进宿舍。小林越看气越不顺，肃着脸大声嘀咕走到自己床位：“碍事！”

    舍友是个穷地方考来的学生，家里有两个孩子。作为大女儿，父母奶奶供养她读大学，都盼望她能改变家里贫困的现状。

    大概是这些压力太大了，舍友总爱一惊一乍。

    来到这里看见掉进下水道的人，开始不敢踩井盖；在虚拟实境看见各种鼓吹的灾难论，总是胆战心惊。

    抱着箱子沉默站在原地，舍友轻轻辩解：“……虚拟实境上的人说，沿海有缝合怪物往内陆来。”

    小林刚才看的帖子也是说这个，但她不信。闻言，嘲讽瞥了舍友一眼，在床位上躺下。

    想太多的泥腿子最好别惹，这是小林之前听闻跟舍友一个地方来的同学与其他人起冲突，恼怒用凳子砸伤那人脑袋的事得出的教训。

    有人信，有人不信，细碎的讨论随着风吹穿过大地。

    西部联邦沿海弗兰特市爆发诡异流言，说尸体从坟墓里爬出来了；南部联邦中心数个城市有干尸横行；北部联邦出现很多冻得梆硬的怪异人类出现街头……

    有人说是之前的地动导致黑暗里的怪物流窜；有人说是人类过度贪婪导致的大自然报应；还有人说，是那些有钱人不满足于有钱，想长生搞出的破线实验……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小林切切实实被这些流言裹挟。

    直到……她在虚拟实境帖子留言的那个贴主不怕死地开启了麟游境直播。

    昏暗是阿满最熟悉的色调，与文明隔着一层的荒古在一层薄薄屏障后野蛮厮杀。有时是猎手，有时是猎物，灰面的世界从不定性生物链，进化对每种生灵平等。

    嗅到少有的血腥气，阿满正披着黑袍站在白色灯塔下。

    掀开兜帽，往上看去。就像两颗小跳蚤，时分时聚，闪过激烈的火花。

    亮着金色蛇瞳的林不予像一条跳跳蛇，没有翅膀却在空中如鱼得水。蛇鞭勾刺腾挪，与她对手的那位缝合尸怪小姐几番中招。

    腐坏尸血像碎渣豆腐，从天上不断洒下来。不该存在的热气催发血腥味，灯塔下除了阿满，还聚集了很多守尸的灰面生灵。

    没有贸然上前，黑色密林时时扫来的警惕视线还是有一定威慑力。任何盲然想参与的生灵都要面对，是否有实力选择第二分配。

    黑火提灯晃晃悠悠，灰面的黑色森林难见它的光辉。对于失智的林不予，阿满很难判定她是否还能记起自己。

    等待吧，等吃掉她所有努力的这条小蛇给出结果。

    愧对的阿满目不转睛凝视小蛇的成长，看她逐渐在一些细节处用出的权柄之力。她跟她过去很像……同样谨慎，不敢造次。

    明明一击就能让那位缝合尸怪小姐躺下，可她还是选择了慢慢适应。

    林家的小蛇，她养的小蛇，跟她越来越像啊……

    想笑几声，可沉重的唇角难以扯动。想到海里那等待取走的贪婪，阿满确定自己已无法回头。

    平庸者拥有救赎理想，是世界给予的过错。平庸者拥有无限野心，是灼烧的心火。

    两者都有的阿满已经舍掉了自身，现在，是要自救的人类舍掉什么的时候了。

    熟练了身体里出现的新力量，指尖蛇鞭染金。如一尾金蛇，瞬间窜到十一号面前，一口撕咬住了她的脖子。

    金色蛇牙下，期望的窒息与灼痛一同出现。伴随肢体明显的溃散，组成她的那些尸体主人们疯狂拉扯，想去寻找自己。

    十一号灿笑，用力掰扯脖子上越缠越紧的鞭子，也用力拉紧那些想离开的尸体：“不，你们就是我，我就是李依。”

    “你们何辜？那我又何辜？是人类创造我，给了我这没法选择的生命……”十一号轻声呢喃。

    那张固执的，对生命贪恋的脸，一直留在林不予眼中。

    清醒感受那股支配意识沉入脑海，疲软无力重回身体。她不敢闭眼，也不能闭眼。

    “……记录、者，以、眼为观，咳咳咳——！”剧烈咳嗽打断心里那未完全脱口的话，摇摇欲坠的身体沉重得好似千斤巨石。

    悲哀、痛苦、酸涩、愧疚……心脏不可控制地记下此刻人类的逾越。

    她要倒下了……谁来记住十一号？谁来记住李依？这个因人类贪婪而生的莽撞生灵，这些因同类恶意而死的可怜女孩？

    僵硬的地面没有迎接她，熟悉的怀抱拢住了她。

    “……以心为书，承载过往，指引未来。诸位安心请走，此番罪过，吾等不灭，必担责而行，问罪而走。人若行差，不死不休！”

    阿满从灰面钻出，抱住了将倒的林不予。她同她一道看向那溃散失去生机的尸体，冷冽眼瞳望进十一号眼中，全是不容情的坚守。

    黑暗温柔抱住十一号，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