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推开法庭侧门时,李仲文正站在被告席前撕文件。纸片像雪片一样落下来,他双手发抖,脸涨得通红。
“我不认罪!”他吼着,“我没有挪用资金!是他们逼我的!”
旁听席上没人回应。只有程雪阳坐在原告席后方,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一串串银行流水在滚动更新。
沈知微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她没说话,只是把包放在腿上,手指轻轻搭在珍珠母贝胸针上。
“准备好了。”程雪阳低声说。
她点头。
法官敲了下法槌,让李仲文停下。那人喘着气,手里还攥着半张没撕完的合同。
“李仲文先生,你是否承认签署了这十二份贷款协议?”法官问。
“签是签了……可我不知道钱去了哪里!”他声音嘶哑,“他们说这是正常融资,说项目能回款,让我挂名法人。我只拿了二十万好处费,其他的我真不清楚!”
程雪阳打开投影。墙面立刻亮起一条资金路径图。红色箭头从国内一家城商行出发,经过七层空壳公司,每家公司注册地不同,法人名字也不同,但股权结构都指向同一个最终控制人。
“第一笔三亿贷款,发放于去年九月。”程雪阳站起来,声音平稳,“收款方为‘恒瑞联投’,注册在开曼群岛。当天下午,该公司将其中两亿八千万元转入‘新远贸易’账户,后者位于新加坡。”
他点了一下鼠标,路线继续延伸。
“新远贸易在四十八小时内完成三次转账,金额拆分为三千五百万、六千二百万和一亿零三百万元,分别进入三家名为‘天泽’‘华宸’‘博晟’的BVI公司。这些公司从未申报过任何实际业务。”
旁听席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所有资金最终汇总至百慕大一家信托基金,名为‘Ocean View Trust’。该基金受益人为任远舟本人,由其私人律师代持股份,签字权限仅限于他一人。”
李仲文猛地抬头。
“什么?那是他的钱?”
没人理他。
程雪阳调出另一组数据。
“我们比对了远舟资本近三年的海外支出记录。发现自去年九月以来,该信托基金每月向瑞士某私人诊所支付五十万瑞郎,用于一名匿名患者的长期治疗。”
沈知微闭了下眼。
心跳加快。
画面闪现。
还是那个病房。三年前冬天。母亲躺在病床上,呼吸机滴滴作响。她坐在床边,翻着账单。最上面一张是境外医疗转账凭证,金额一百二十万,用途写着“特殊疗法”。
她当时问医生:“这笔钱真的必要吗?”
医生低头说:“目前没有替代方案。而且疗程已经开始,中断会有生命危险。”
她咬牙签了字。
第二天,医院通知她,治疗提前结束,病人不再符合临床标准。
现在她知道了——那笔钱根本没用在母亲身上。
它转到了另一个账户,再通过离岸结构,变成了任远舟的资金池。
她睁开眼。
手按在胸针上。
轻轻一扣。
全息投影瞬间展开。
空中浮现出一条蓝色资金流,起点是国内某公益基金会,终点是同一间瑞士诊所。时间标注清楚:三年前十一月十七日,一笔一百一十八万五千的捐款被划出,名义是“重症患者国际援助计划”。
三秒后,这条路径与刚才展示的十二亿贷款流向重叠。
完全一致。
连中间经手的公司名称、转账时间差、汇率换算方式,都一模一样。
旁听席彻底安静。
法官盯着投影看了很久。
“这意味着什么?”
程雪阳回答:“这意味着,早在三年前,任远舟就建立了这套资金转移模型。他用虚假项目吸引外部投资,通过多层空壳公司洗钱,最后将资金注入个人账户。而第一次实验,就是拿沈女士母亲的救命钱做的测试。”
李仲文跌坐回椅子上。
“我……我不知道这事……”
“你不需要知道。”沈知微终于开口,“他们找的就是你这种人。有名头、有执照、愿意签字、不敢追问细节。你只是个盖章工具。”
他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法官翻看材料,又看向墙上的证据链。
“涉案贷款总额十二亿一千四百万元,全部通过虚构贸易合同获取银行授信。现有证据表明,相关企业无实际经营场所、无员工社保记录、无纳税申报信息。贷款资金未用于任何生产性活动。”
他停顿一下。
“本庭宣布,没收全部涉案资产,冻结相关账户。涉及刑事部分,移交公安机关立案侦查。”
法警上前带走李仲文。
他被人架着往外走,脚步踉跄。经过窗边时,夕阳照进来,把他影子拉得很长。地上那一道黑影横在地上,像一道断裂的十字架。
沈知微没看他。
她盯着还在运行的投影。资金路径依然悬浮在空中,蓝光微微闪烁。
“还有别的。”程雪阳低声说。
她转头。
“你说过查‘红链’有没有分支线路。我顺着那条镇痛药的流向继续追,发现了一个新账户。”
他递过平板。
屏幕上是一组交易记录。时间集中在最近两个月。付款方是中东某慈善机构,收款方是一家注册在塞浦路斯的物流公司,商品描述为“医用冷藏设备”。
金额合计八千六百万。
“这家公司三个月前刚成立,法人是空壳代持。但我们查到它的服务器IP地址,和之前加勒比海地下分装点的是同一个。”
她盯着数字。
心跳又快了些。
画面再次闪现。
会议室。灯光昏暗。任远舟站在白板前写字。写的是一个编号序列。她看不清内容。但他转身时,袖口露出手表,金属链,反光明显。
和那天晚上医院里的医生戴的一样。
画面断了。
她伸手接过平板,放大那组交易中的发票附件。
供应商签名栏有一个缩写:L.Z.C.
林志成。
“他还在参与。”她说。
程雪阳点头。
“不止是他。这批设备的真实用途不是运输,而是掩护药品出口。我们在物流单里发现了夹带记录。每次出货,都会额外申报十台‘备用制冷机组’。这些机组体积刚好能藏进双层箱体。”
她想起许清和昨天发来的消息。
南美两个国家的公立医院最近采购了一批新型止痛泵,宣称来自欧洲品牌,价格比市场低三成。招标方称合作方具备十年医疗器械经验。
实际上,那家公司成立不到一年。
“他们在扩大网络。”她说。
“对。”程雪阳合上电脑,“而且这次的目标更隐蔽。不是癌症病人,是术后群体。这些人不会集中发病,副作用会被归结为个体差异。”
她站起身,把包背好。
“联系顾南舟。让他查最近三个月内接受大型手术的患者用药记录。特别是那些用了进口镇痛贴剂或缓释针的病例。”
“你要做什么?”
“找出第一批受害者。”她说,“然后让他们站出来。”
她走向门口。
脚步没停。
身后投影还在亮着,蓝色线条静静漂浮在空气中,像一条尚未斩断的毒蛇。
窗外夕阳彻底沉下去一半。
她的影子穿过走廊,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一只手伸进外套口袋,摸到了U盘。
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