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把车停在医院后门的小路上。她没有立刻下车,而是盯着副驾座上的文件看了几秒。那份审计报告还在她手里,纸张边缘已经有些发皱。她打开车门,风从侧面吹进来,卷起一页纸角。
她快步走向住院部西侧的楼梯间。顾南舟说他在旧护士站等她,那里现在没人用,钥匙是他自己留着的。
楼道灯不太亮,墙面有些地方剥落了。她记得母亲住过这层楼,走廊尽头靠窗的病房。那时她每天来两次,带点粥或水果,坐在床边削苹果。母亲总说别忙,她点头,手没停。
推开护士站的门时,顾南舟正低头翻一份病历。他穿着白大褂,袖口卷到小臂,桌上放着一杯凉透的茶。听见动静,他抬头看她一眼,把病历合上。
“你来了。”他说。
她走进来,顺手关上门。“你说有东西要给我看。”
他没说话,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推到她面前。
她打开,里面是几张打印的药品采购单。时间集中在三年前五月,正是母亲病情恶化的时候。每张单子都有签字栏,其中一张的签名是“李维”,字迹潦草。
“这个人是谁?”她问。
“当时药房的临时管理员。”他说,“正式员工请了产假,他顶了两个月。背景审查很松,只用了身份证复印件。”
她继续翻。单子里有一项进口镇痛剂,标价每支八千元,采购数量二十支。但备注栏写着“临床试验用药,不计入医保”。
“这种药根本没进医院正规目录。”她说。
“对。”他点头,“它不能公开采购,只能走特批通道。但审批记录里没有这一笔。”
她手指停在金额那一行。十六万元,不算多,但在当年那家基金会的账目里,这笔支出被记为“设备维护费”。
“有人改了名目。”她说。
“不止。”他抽出另一张纸,“这是我后来查到的入库记录。这批药确实进了医院,但第二天就被退了回去,理由是‘包装破损’。”
“退了吗?”
“退了单子。实物没动。”
她抬头看他。
“药留在医院,但账面上消失了。谁拿走了?”
“我不知道。”他说,“但我找到了使用记录。”
他打开电脑,调出一段监控截图。画面模糊,时间显示是夜里十一点四十七分。一名穿白大褂的人走进病房,手里提着一个保温箱。镜头角度偏,看不清脸,但身形瘦高。
“这是哪间病房?”
“你母亲那间。”
她盯着画面。那人站了一会儿,放下箱子就走了。护士站值班记录显示当晚没有交接班异常。
“这段视频本来不该存在。”他说,“主系统里的记录被删了,这是我从备份硬盘里恢复出来的。”
“为什么你能恢复?”
“因为我知道他们不会彻底清空。”他声音低了些,“我妹妹出事后,我就开始留一手。所有原始数据我都另存了一份,放在不同的地方。”
她没说话,把截图放大。保温箱上有标签,虽然模糊,但能看出字母缩写:SVP。
“SVP是什么?”
“特殊静脉制剂。”他说,“这类药通常用于癌症晚期患者,剂量控制极严。这支镇痛剂的实际成分和说明书不一样。”
“你化验过?”
“三年前不敢。但现在可以。”
他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子,透明液体,标签已经被撕掉。
“这是我从你母亲最后一次血液样本里分离出来的残留物。上周我才拿到结果。”
他递给她一张检测报告。成分栏第一行写着一种神经抑制剂,正常情况下不允许用于临终病人,因为它会加速呼吸衰竭。
她看完,把报告放回桌上。
“这药不是缓解痛苦的。”
“是缩短生命。”他说,“而且是悄悄进行的。”
她站在原地,心跳忽然变快。记忆回响启动。
画面出现在三年前的一个下午。她刚开完会,接到医院电话。护士说母亲情况不好,让她尽快过来。她赶到时,母亲正在输液,床头机器发出规律的滴声。她握住母亲的手,很轻。
母亲睁开眼,嘴唇动了动。
她说:“妈,我在。”
母亲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有点散。过了几秒,她抬起手,指了指床头柜。
柜子上放着一个玻璃杯,水是满的。
她以为母亲渴了,端起来递过去。母亲摇头,手指又动了一下,指向杯子底部。
她把杯子拿起来,对着光看。
杯底有一圈淡淡的痕迹,像是药片溶解后的残渣。
她问护士怎么回事。护士说可能是清洁不彻底,马上换了杯子。
记忆结束。
她睁开眼,手还按在桌沿。
“怎么了?”顾南舟问。
她没回答,直接问他:“母亲去世前二十四小时,有没有人换过她的水杯?”
“有记录。”他转身查电脑,“当天下午三点,新来的护工换了杯子和毛巾。她是外包公司派的,名字叫周丽华。”
“能找到她吗?”
“去年车祸死了。电动车撞上货车,当场身亡。”
她沉默。
“你怀疑……”他顿了顿,“有人通过水杯投药?”
“不是怀疑。”她说,“是确认。”
她把刚才看到的画面告诉他。杯底的痕迹,母亲的手势,护士轻描淡写的回应。
“如果真是这样,说明他们不想留下注射痕迹。”他说,“口服更容易掩盖。”
她点头。“所以才用那种神经抑制剂。它代谢快,常规尸检很难发现。”
“但现在能查。”他说,“我联系了一位法医专家,他愿意重新评估当年的病理报告。只要有组织样本留存,就能做二次分析。”
“样本还在?”
“在医院冷库。按规保存五年,今年九月到期。”
她看了眼时间。六月十一日。
“还有三个月。”
“够了。”他说,“只要拿到许可,我们就能启动复核程序。”
她把桌上的材料全部收进包里。采购单、监控截图、检测报告,一样没落。
“这些证据,能公开吗?”
“部分可以。”他说,“监控和采购记录没问题。但检测结果涉及医疗隐私,必须由家属申请才能披露。”
“我来办。”
他看着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母亲不是自然死亡。”她说,“她是被人用另一种方式,提前结束了生命。”
他没再说话,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张U盘,递给她。
“这里面是所有原始数据的加密备份。密码是你母亲生日。”
她接过,放进内袋。
“谢谢你一直留着这些。”
“我不需要谢。”他说,“我只是做了医生该做的事。”
她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叫住她。
“沈知微。”
她停下。
“你母亲走之前,握着我的手说了一句话。”
她回头。
“她说,别让晚晴一个人扛。”
她没动。
“她知道你会回来,也知道你要查什么。但她最担心的,是你查到最后,心里再也没有光。”
她站在门边,手指扣着包带。
然后她开口。
“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
“下令换药的人,是不是现在还活着?”
他看着她,慢慢点头。
“活着。而且就在本市。”
她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摸到了那支录音笔。程雪阳给她的,能连续工作七十二小时。
“我想见他。”她说。
“见谁?”
“那位理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