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雯坐在厚实的防护垫上,惊魂未定。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只受困的鸟,胡乱扑腾着。
刚才那短暂的、失控下坠的失重感,还残留在四肢百骸,她的小腿肌肉不受控制地战栗。
万禹宁蹲在她面前,温热的手掌轻抚她的后背,「没事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如一块投入汹涌心湖的镇石,「雯雯,呼吸,试着慢慢呼吸。」
黎雯依言,尝试着深深吸气,呼气。
鼻腔里充斥着他身上清冽的橙香气息,混合着岩馆特有的镁粉味,这奇异的组合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你怎么会来?」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哑。
万禹宁没有立即回答。他伸手,极其轻柔地拂开黏在她汗湿额角的一缕碎发。
「我不放心。」他坦白,目光坦诚,「你的微信,看起来很紧张。」
黎雯垂下眼帘。
他捕捉到她的情绪波动,所以赶来了。
「谢谢。」她轻声说。
万禹宁摇摇头,伸手扶她,「还能走吗?」
黎雯将微凉的手指,搭在他温热的掌心里,借着他的力道试图站起来。
腿脚还有些虚软,但可以站立。
他于是松开手,给她足够的空间,却又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扶住她的距离。
两人就这样并排着,缓慢走出岩馆。
外面的阳光已有些刺眼,万禹宁的车就停在最近处,深灰色的流畅车型,在阳光下反射着低调而优雅的光泽。
他快走几步,为她拉开车门,手掌习惯性地、绅士地护在门框上方,避免她撞到头。
坐进车内,冷气驱散了外面的燥热。黎雯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刚才掉下来的时候,」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困惑,「我很害怕,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努力捕捉和分辨那种复杂而陌生的感受,寻找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但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恐惧中混杂着......快感。那种急速下坠、心脏好像要跳出喉咙的恐惧,似乎......似乎让我觉得自己真真切切地活着。」
这认知让她感到不安,甚至有些自我怀疑,她看向万禹宁,「这正常吗?」
万禹宁没有立即发动车子。
他转过身,身体倾向她这边,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这很正常。」他语气平和而肯定,「对于长期处于情绪低谷、或者情感麻木状态的人来说,强烈的感官刺激和极端体验,无论是疼痛、恐惧,还是其他能引发强烈生理反应的事情,都像一剂强效的唤醒剂。它们能暂时打破那层隔绝你与真实感受的玻璃罩,强行激活沉睡的神经系统,让你重新感受到‘存在’本身。就像......」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就像给一台电量耗尽的设备,进行了一次高压快充。」
他的解释专业而不带评判,黎雯不自觉放松下来,深靠进椅背里。
「是吗?」她喃喃道,「我刚刚在想,我甚至有点......有点想试试蹦极。」
这个念头突兀地冒了出来,带着一种自毁般的诱惑。
黎雯将目光投向车窗外的风景,那些熟悉的树木、天空,乃至城市建筑,此刻在她眼中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滤镜,黎雯眼神有些涣散,
「如果你真的想,我可以陪你去。」万禹宁的声音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虽然我妈妈以前总告诫我,不要参与这些危险运动,她说生命很珍贵,要好好珍惜。但我觉得偶尔尝试一下,也还不错。」
他提到母亲时,语气里带着自然而然的怀念与温柔。
黎雯转过头,看着他温和的侧脸,扯出一个有些无力的笑。
「我不确定自己真的敢跳。刚才......是勒克司那个疯子,把我‘拽’下来的。如果是我自己站在跳台边缘,我可能根本没有勇气跳下去。」
她清楚地知道,那种失控下的刺激,与主动寻求的冒险,是两回事。
「那我们就不跳。」万禹宁从善如流,「我们可以一起寻找更健康的方式,运动,读书,度假,或者只是简单品尝一杯我为你特调的果酒......生命的感觉可以来自很多细微之处,不一定是极端的、带有自我伤害性质的刺激。」
万禹宁伸出手,握住她蜷着的手背。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包裹着她血色尽失的手指。
「学姐,」他唤她的名字,轻柔如夜晚枕畔的低语,「你不需要靠那些极端的方式,来证明自己活着。你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你此刻坐在这里,和我说话......这一切,本身就是你存在的最好证明。」
他顿了顿,选择更贴切的形容,「只是你的情绪调节系统有些失衡,就像一台音效失真的音响。你需要更大的音量,才能听到和其他人一样清晰的声音。但这不意味着你本身不够响亮。」
「对,」黎雯仿佛终于找到了共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释然,「其实,我也没有觉得自己‘有问题’,至少不完全是别人定义的那种问题。只是......如果我暴露自己的精神状态,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想办法‘治愈’自己,变得‘正常’,变得‘完整’。」
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像在凝视着内心深处那个从小就存在的裂痕。
「但是,从我记事开始,我就是破碎的、痛苦的。我想,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人是天生完整、光滑无暇的,活得很幸福的。那就一定也有人,像我这样,生来就布满裂痕,或者在后来的路上被磕碰得伤痕累累。这些裂痕和伤痕,它们就是我的一部分,构成了现在的我。」
她想起很久以前不知在哪里看到的一个比喻,缓缓说道,「就像那个实验......心理学家为了证明外部伤害的影响,在一些水果里扎入尖锐的钢针。后来针抽出来了,可水果内部却长出了歪歪扭扭、与众不同的形状。别人看着觉得畸形,可对于水果自己来说,那就是它生长的轨迹,是它对抗伤害、努力存活下来的证明。苹果只有作为摆在果盘里供人观赏、品尝的‘商品’时,才需要漂漂亮亮、符合标准。而我......」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坦然,甚至是倔强的骄傲:
「我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这些『伤痕』,它们伴随着我长大,是我的一部分。我不觉得‘破碎’就一定需要被‘治愈’,因为我不可能,也不想,变回那个从未受过伤害、想象中的‘完整’状态。」
万禹宁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没有反驳。他的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她脸上,那里面盛满了理解,甚至是一种......欣赏。
「你说的对,水果只有供人享用时,才需要完整漂亮。伤痕累累的苹果,也可以挂在树上晒太阳。」他最终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柔和,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完整的标准从来不止一个。带着裂痕生存,甚至将裂痕化作自身独特纹理的人,同样可以拥有丰富而强大的生命。治愈的目的,不应该是抹去所有伤痕,强迫自己变成另一个‘完美’的人。而是学会与这些伤痕共存,带着它们给予你的独特视角和力量,更好地生活,更自在地呼吸。如果它们已经成为你的一部分,那我们要做的,不是切除,而是学会如何让这些部分,不再那么轻易地刺痛你,让你能更平稳地走下去。」
他说话时,黎雯注意到他今天穿了一件质地精良的宝石蓝衬衫,熨帖地勾勒出他清瘦却不失力量感的肩线。而在那挺括的领口附近,不经意地蹭上了一点镁粉的白色痕迹,想必是刚才在岩馆抱住她时沾染上的。
这个小小的、不甚完美的细节,不知为何,让她心头微微一动,仿佛看到了他那份从容体贴之下,真实而具体的付出。
「你之前问我的问题,关于是否接受你的追求?」黎雯思忖着给出回答。
万禹宁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他眼神专注的看着她,犹如等待一个关乎命运的宣判。
「我的答案是,」黎雯迎着他的焦灼,笑了笑,「好。」
这个字刚刚落下,万禹宁的眼中瞬间亮起光芒。
那光芒如此炽热,让黎雯几乎要移开视线。但他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他倾身向前,动作缓慢而坚定,给她足够的时间拒绝。
然而黎雯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靠近,感受着他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气息,逐渐将她笼罩,越来越浓。
他的吻,终于落在了她的唇上。
轻轻一点。
这个吻是试探的,珍重的,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黎雯闭上眼,感受着他唇瓣的热。
他的气息里,有一种熟悉的,又安稳人心的力量。
或许是刚刚经历过飓风般的心跳,又或许是他那些语带来的巨大慰藉,她内心深处涌起一股迫切抓住什么、确认什么的渴望。
一种想要将眼前这个英俊男人,拆吃入腹的冲动。
她不再仅仅是被动承受,而是熟谙地、带着诱引的,回应这个吻。
这个动作,是一道许可的指令。
万禹宁的吻骤然加深,克制的外壳出现裂痕,露出底下压抑已久的热望。
他的手掌抚上她的后颈,指腹揉捏着她敏感的肌肤,另一只手仍绅士地撑在座椅扶手上,维持着最后的分寸。
车厢内的温度悄然攀升,空气变得黏稠而暧昧。
万禹宁温柔的给予,强势的占据,又霸道的盘踞,只在她几乎缺氧时才肯稍稍留出喘息空间,然后再次卷土重来。
他吮吸的力度让黎雯身体发热,不自觉索取更多。
万禹宁的克制被黎雯彻底击碎,他松开撑着座椅的手,捧住她的脸,拇指摁住她柔软的唇瓣,不再给她任何退后的空间,口腔闭合的可能。
有几次,黎雯甚至觉得呼吸停滞了,身体在窒息里变成柔软的空白,不断被填满,填满,直至不能更满。
直至他们可能成为世界上第一对,因亲吻而缺氧死去的情侣为止,他们才额头相抵,大口呼吸着对方的呼吸。
万禹宁眼底翻涌着汹涌的情动。
「雯雯,」他喘息着承诺,「我会好好珍惜这个机会,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
黎雯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有自己的倒影,有未散的情欲,更有一种让她想短暂沉溺其中的安稳。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搭在他肩上的手,稍稍收紧了一些。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他喉结滚动,眼底的欲念又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