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韦恩发觉自己进入布鲁德海文范围的瞬间就回头确认情况，果然从拉碧忒到扎坦娜都不见了踪影。

    拉碧忒的临别赠言仍然在耳边回响。他回忆着艾缪总是厚重严实的刘海，不由自主尝试追寻隐藏其下的痕迹……

    ……现在不是时候。

    他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的念头，暂且将所有的注意力用于观察眼前这座正处在魔法封锁中的城市。

    这里晨雾弥漫……不对。

    他的视线触及不远处或者远处躺倒一片的人们，迅速反应过来飘散的雾气可能是什么，捂住口鼻屏住呼吸，下意识摸向腰带的手却摸了个空，才想起自己将全部装备留在了外面。

    ……迪克发来的情报里没有提到过这个雾气。

    他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将背部尽量贴靠着屏障——雾气对边缘的影响似乎有限——然后从西装口袋夹层里抽出一把拆信刀，对造价昂贵的衬衫和外套下手，人工制作了个粗糙的过滤口罩戴上。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实质性效果，但目前也只能先这样了。

    随后，他谨慎地朝城市迈步。越往城市走，雾气就越浓郁，等他走过这座跨海大桥，已经完全看不清四周有什么了。

    目之所及之处都只剩下白色的雾气，他的大脑也开始昏沉，口罩和调整呼吸确实有些用处，但无法根绝雾气的影响。

    他再次拿出了那把拆信刀，脑内自然地开始思考刺中哪里才能在带来疼痛保持清醒的前提下，最不影响行动。

    考虑到自己如果需要依靠疼痛走到位于布鲁德海文的安全屋获取备用装备，恐怕不止要刺上一两次，那么还得考虑疼痛的逐渐升级。

    以现在的步行速度，他至少还需要坚持半小时，甚至也可能是更长时间。如果进入城市后能够获取一辆车……那么这个耗费时间可以缩短一半。

    这很难……但他必须做到。

    他将拆信刀转向自己，面无表情地刺了下去。

    ……等切斯特拿着从安全屋捎来的蝙蝠侠装备赶到的时候，布鲁斯已经成功找到了一辆车主昏睡在驾驶座上的车。

    他费劲地把车主移到旁边的地面，扶着车门准备坐进去，脚步却踉跄了下。他熟练地、没有丝毫犹豫地举起那把已经沾满血迹的拆信刀，对准大腿刺了进去。

    切斯特走向他的脚步顿住。她原本想把蝙蝠侠的制服扔他身上——问清小丑尸体在哪就走，但现在她突然改变主意了。

    她看着那张脸，蝙蝠领袖从来不会露出自己的脸，来到这个世界后和她打交道的也一直是穿着制服的蝙蝠侠，所以今天算是她第一次与布鲁斯·韦恩的真容面对面。

    不得不承认直到这一刻，布鲁斯·韦恩的脸在她心里都只和狂笑一个蝙蝠挂钩。

    ……所以，她原以为自己已经不会，但这一刻她还是感到了愤怒，甚至超越了发现自己的武器被信任的塔利亚做过手脚的那天的……愤怒。

    是的，她其实发现了塔利亚的动作。

    从【达米安】的房间重新拿起那三把刀时，她就知道它们全部被人调换了——轻了微不可察的重量，但她视它们如自己的半身，又怎么会忽略任何一点差别。

    那天她一直枯坐到天光渐亮，终于起身将三把刀依次收入鞘中。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曾发现。

    只是在推门时，她还是忍不住低头看向腰间的刀柄，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因为她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已经比刀刃更早地折断在了时光里，从此她只剩下一样东西。

    她只剩下那块屏幕了。

    她只剩下艾缪了。

    然而——然而——

    她站在原处注视着布鲁斯·韦恩，看着他启动车辆向安全屋驶去。他很快就发现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越深入城市，路上停滞的车辆和倒下的人群就越多。

    这不是蝙蝠车，无法将所有自己即将撞到的人电流击晕然后抛到路边，他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避开所有障碍。

    所以布鲁斯开了几分钟后就只能下车，继续选择步行。

    好在多少缩短了些路程。

    切斯特站在距离他几步之隔的路灯上，只用视线的余光瞥向那个踉跄的身影。从前进方向来看，他的目的是她刚取走制服的安全屋……但他坚持不到最后的。

    切斯特做出了判断。但她仍然没有出手帮忙的想法，只是继续注视着。

    注视着他跌倒又站起来，注视着他的血浸透裤管又滴落在地，注视着他最后连痛觉都已经麻木，几乎只是靠着惊人的意志力继续前进。

    她跟在他身后抵达了安全屋的门口，然后又跟着他走进了安全屋，按下打开隐藏柜的按钮。床铺翻了过来，露出透明的展示柜。

    ……是空的。蝙蝠侠的制服不翼而飞。

    布鲁斯仍然没有一丝一毫地动摇，甚至连片刻犹豫都没有，就转过身开始前往下一个安全屋。她跟着他一直到他力竭倒地，只能狼狈地挣扎着向前。

    他没有停下。他一直没有停下。

    “……唉，真是够了。”切斯特说，“我真的受够了。”

    她跳到布鲁斯身边，把自己带来的呼吸器简单粗暴地按在了对方的脸上。他开始挣扎——毫无用处，剧烈的呼吸喷吐在面罩上，化作一片片迅速浮现又消散的白雾。

    布鲁斯涣散的瞳孔开始重新聚焦。他感觉力气和意识正在缓缓回归，这无疑是这位突然袭击者的功劳。

    他努力向上看去，对上浓雾中唯一清晰的那双绿色瞳孔。这个画面有些惊悚，但他还是凭此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

    切斯特。

    “……你这不是很能忍耐吗？”切斯特开口，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了这几句话，“你都已经坚持到现在了，为什么要放弃呢，为什么会放弃呢？布鲁斯·韦恩？”

    她当然知道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她认识的【布鲁斯·韦恩】，不是屏幕上过去教导她的老师，不是变成狂笑之蝠的那个懦弱者。

    崩坏究竟因何而起，她已经无从知晓。

    但她永远无法忘记那几段文字，连挽留的机会都没有——连解释都没有，明明与小丑的蛊惑斗争了那么久，名称更替代表的屈服又似乎只在刹那。

    【B：对不起】

    【AA：B……？】

    【WL：把之前的我全部忘掉吧，亲爱的】

    【WL：因为从现在开始，我的名字将是 The Batman Who Laughs】

    在这一天之前，艾缪已经失去了一个引路者。

    然后在这一天，又失去了第二个。

    曾经视若珍宝的一切被现实彻底撕碎。即便拼尽全力假装无事发生，也终究留下了永远无法痊愈的裂痕。

    切斯特不知道艾缪究竟做何感想，但她无疑是愤怒的。堕落的两人曾经对艾缪有多么重要，她对他们的自甘堕落就感到多么愤怒，以及不甘。

    ……布鲁斯很难描述自己此刻在切斯特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他能读得出那双绿色的瞳孔中飞快闪烁过了无数种复杂难辨的情绪。但他只来得及捕捉……并不纯粹的恨意和纯粹的愤怒。

    他上一次看到这种眼神……也不算是眼神，只是给他同样感觉的人是阿卡姆骑士。

    理智告诉他现在应当以言语劝说，但最后开口时却是：

    “……我决不放弃。”布鲁斯的声音也从嗓子里挤了出来，他的眼瞳直直刺向切斯特，“所以现在，给我让开！”

    他没觉得自己这句话能够说服她，但他看到那双眼眸里的所有情绪都因为这句话飞快冷却下来，然后切斯特真的让开了。

    她默不作声地把手里的什么东西扔向他……是安全屋里不翼而飞的那件制服。

    他沉默地穿上制服，发觉白雾正在从他视线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切斯特的脸从雾气中完全显现。布鲁德海文也恢复了正常的模样，路人从他们的身边穿行而过，却没有投注来丝毫的注意力。

    方才的雾气仿若幻觉，又或者此刻的一切才是幻觉。他看向了显然对此有所了解的切斯特，而她也在看他。

    她注视着他，认真地说：“……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不然哪怕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一定会杀了你，布鲁斯·韦恩。”

    她深呼吸，让嘴角重新翘了起来，才用惯常的轻快语气问：“听说你知道小丑的遗体在哪？”

    “已经火化了。”

    “啧。”切斯特不满地咋舌。她也没管蝙蝠侠现在有没有恢复力气，转身朝着他们目前的据点走，“跟上，我带你去据点。”

    蝙蝠侠从万能腰带里拿出一针肾上腺素为自己注射，将包扎伤口的优先级调后，沉默地跟上了她的脚步。他的脑内关于另一个世界的所有线索又开始逐个浮现，拼接的拼接，更新的更新。

    靠着刚刚切斯特的寥寥数语，他往自己过去的猜测里插入了一段。

    【布鲁斯·韦恩】没有在杀死小丑之后立刻变成狂笑，他与小丑的感染斗争过，他可能甚至就要获得成功了——但他最终放弃了自己。

    那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布鲁斯·韦恩】为什么会放弃……他必须再回去翻翻资料库，这样能方便他意识到究竟忽略了什么。人类的大脑总会对之前听过的话语进行一些加工，哪怕他是蝙蝠侠也不能幸免。

    不过现在……他想自己或许应该先道歉。

    “……我很抱歉。”蝙蝠侠说，“我很抱歉。”

    切斯特说：“你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该道歉的那个人也不是你，蝙蝠侠。”

    “我知道。但总是会把我看作另一个蝙蝠的人是你，我判断早些说这句话，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会有所帮助。”

    切斯特被噎了一下：“我果然还是很讨厌你。”

    她带着蝙蝠侠来到了一家书店，进去买了本书才带着他继续走。

    蝙蝠侠看了眼，她买的是《小王子》。

    据点距离书店不远，所以几分钟后就到了。切斯特开门前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回头对蝙蝠侠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两人放轻了脚步才走进去，看到沙发上的达米安和艾缪两人已经脑袋靠着脑袋睡着了。

    蝙蝠侠看着他们，表情不自觉缓和了下来，但很快又警惕地转向身后。

    无声无息出现在两人的成年男性穿着熟悉的兜帽和披风——据拉碧忒所说，这是他平行世界的亲儿子，【达米安·奥古】。

    DR摘下兜帽，不感兴趣地看了眼平行世界的父亲，就往里面瞥去。看了会里面互相依偎的两人就皱眉，满脸匪夷所思：“他为什么还是这样毫无警惕？”

    “那你难道希望他警觉性高得在AA靠近的时候扭她脖子？”切斯特摸出手机抓拍了几张两人靠在一起的睡颜，“再说了，有本事你别压着声音说话。”

    “……”

    无法反驳的DR看了眼她的手机，看到她美滋滋地把刚刚拍到的照片设置成自己的手机屏幕。

    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他一般不带这种累赘，干脆抽走了切斯特的手机，怼着艾缪的脸拍了几张，检查一遍对自己的成品还算满意，才把手机重新丢回她手里。

    “之后发我。”

    【RABBIT：1】

    【切斯特：出去就发你】

    【LORISIS：1】

    【切斯特：行】

    【WL：1】

    【切斯特：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