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当然要去。
难得李嫣开口主动释冰,李显想也不想便答应了,大手一挥立马安排底下人备好马车和仪仗,连同自己带来的吃食和李嫣宫里备下的几壶清酒一块带了去,为防再次出现遇刺的事,他又下令加了一队护卫。
待一切安排妥当后,离李嫣原本要出宫的时辰已经过了有一会了。
东宫的卫队候在宫门外,旁边停着一辆四驾的马车。车内甚为宽敞,坐四个人都绰绰有余。
李嫣之所以和李显一块出游,自是为了借东宫的卫队避开郭相和皇后的眼线,但如此一来,出宫和出城的问题是解决了,眼下麻烦的就是到了城外,如何瞒过李显行事。
马车摇摇晃晃启程,李嫣安静地坐在主位,心有所思。
李显心情极好,拿起他带来的点心递到李嫣面前:“皇姐,孤记得你从前便喜欢吃江南厨娘做的点心,这个红豆糕是孤特地命人做的,你尝尝?”
李嫣面上挂着微笑,接过红豆糕浅尝了一口便放下了。
李显愣了愣。
这是胃口不好?糕点不好吃?还是太噎了?
一定是太噎了。
他很有眼色地倒了杯茶递上,笑道:“皇姐,喝口茶吧。”
李嫣看着他,心中隐约有些不是滋味。他贵为太子,从来都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何时轮到他对别人献殷勤?这般心甘情愿地放低姿态,李嫣心里清楚,李显对她除了发自内心的情谊,还有别的希冀。
她缓缓接过茶杯,问道:“太子有话不妨直说。”
李显脸上的笑滞了一滞:“什么都瞒不过皇姐。”
李嫣没喝茶,只把茶杯往边上的小几上一放:“为了皇后?”
李显犹豫着开口道:“孤知道,皇姐心里是恨母后的,也许连孤也不喜欢了,但母后于孤有生养之恩,她的过错孤愿替她承担,皇姐能不能看在你我多年情谊的份上,不要伤害她的性命。”
李嫣定定看着他道:“同样的话你可劝过皇后?”
李显神色一片黯淡,低低道:“劝过的。”
“刺客一事即便你不愿承认,也应猜到,和皇后脱不了干系。”李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冷刻,“如今是她要杀本宫,而非本宫要杀她,太子要本宫放过她,可曾想过她会不会放过本宫?”
李显明白她的顾虑:“皇姐放心,孤一定会说服母后,绝不会让皇姐再陷入险境。”
见李嫣不为所动,他又补了一句:“孤愿以性命担保。”
李嫣听着他一番话,只道天真。
她无意与他再谈此事,沉默了一会才似答应般:“此事本宫会好好考虑的。”
李显这才脸色一松,心情终于有些明朗。
眼看马车穿过大街,来到和裴衍约定的地点,李嫣挑开帷幕一角,便见裴衍一身藏青常服等在路边,他身后是一家茶楼,二楼临街的窗户旁,秦铮和几个手下也久候多时。
两人一见她坐在东宫的马车上,便知计划有变。
秦铮不便出面,派了一人下楼打探情况。
裴衍眉头微蹙,待马车停下才上前向二人行礼。
李嫣道:“本宫心想既是要出游,人多些才热闹,大人不会介意吧?”
裴衍看了她一眼,心下了然,面不改色道:“能与太子殿下同行,臣之荣幸。”
李显心情极好,怕他伤没好利索,特意让人搀扶着他上了马车。
他们的声音不大,秦铮却听得清楚。
一听出游二字,当下心里便有了主意,不等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转身下楼自后门出去,翻身上了马,果断绕进另一条与大街平行的小巷。
东宫的车驾脚程快,加上护卫开路,不到半刻钟便在长街拐角碰上了策马而出的秦铮。
马车和卫队蓦地停下。
卫队统领不认识他,上前质问:“何人竟敢阻拦东宫车驾?”
李嫣隔着被风吹起的帷幕间隙看清来人,便向李显道:“好像是那日救下本宫和裴大人的秦世子。”
李显道:“永宁候府那位?”
李嫣和裴衍同时点头。
李显一听,立马掀开帷幕,对外吩咐道:“不得无礼!”
那可是我皇姐的救命恩人!
秦铮下马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公主。”
李嫣问道:“秦世子这是要去哪?”
秦铮远远望着她,不自觉唇角一勾:“闲来无事,出门逛逛。”
李显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总感觉他们之间好像有种说不出的熟稔。
他问:“皇姐和秦世子很熟吗?”
还好,比和你熟一点。
李嫣面不改色道:“一面之缘。”
裴衍闻言不做声。
李显点了点头,不疑有他。只道自己方才兴冲冲跟着李嫣出来,原本马车上只有他们两人时,倒不觉得哪里不对,但裴衍一上马车,他顿时觉得自己好像特别碍事,正暗自懊悔应该多带个人好缓解尴尬时,秦铮就这么出现了。李显当即热情邀请:“孤几人准备前往尘清湖游玩,秦世子既然无事,不如一块同行。”
秦铮等的就是这句话,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有了秦铮做伴,李显干脆让人牵了匹马来骑,将马车让给了李嫣和裴衍。临下车时,还不忘回身给裴衍递了一个眼神,好似道:“怎么样?孤贴不贴心?”
裴衍脊背挺直地坐着,待马车再次启程后,才低声问道:“眼下计划有变,殿下打算怎么做?”
李嫣道:“本宫看过地图,尘清湖离你说的那条路线只隔了一座山丘,到时候让秦铮牵制太子,你同我前去拦车。”
裴衍一听计划可行,便没再说什么。
押送周安的队伍从东南沿海启程走水路,到青州后再走陆路行经魏州进京,那日王守言向他打听此事时,他故意给了相反方向的路线,若无事发生最好,若王守言真走漏了消息,届时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也不至于打乱他的部署。
马车平稳行进着,很快便出了城门,李显和秦铮一见如故,并肩而驱有说有笑。裴衍望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转过头问李嫣:“殿下和太子感情很好吗?”
李嫣恍惚了一下,眼睫稍垂:“都是从前的事了。”
话音刚落,她忽感一阵眩晕,不禁蹙眉,微微闭了闭眼,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裴衍察觉到她的异常,神色一紧:“殿下这是哪里不舒服?”
李嫣自己也不清楚,方才有几次隐隐约约的眩晕感,一次比一次强烈,又很快消失。她轻轻摇头,缓了缓才睁开眼:“无妨。”
“殿下今日可曾用了早膳?”
“……”
李嫣莫名有些心虚,可转念一想,有什么可心虚的?她又不用看他的眼色过活。
裴衍不出意料地皱了眉:“殿下何时才能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李嫣预感他又要唠叨了,歪着身子往旁边的软枕一靠,一手支着下巴,不以为然道:“少吃一顿又不会死。”
裴衍一听立马急了,正色道:“医典有言,饮食以时,饥饱得中,若不按时用膳,会致脾胃气弱,五脏失调,有损寿命……”
李嫣听得头大。
在清心观的时候都没人管束她,怎的回了京城还得听这些唠叨?
她调笑道:“非是本宫不爱用早膳,只是宫里的厨子手艺都不如大人,才叫本宫食难下咽。”
裴衍略作思量,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转机,眼眸都跟着亮了几分道:“那臣每日给你做早膳,再着人送进宫中,殿下觉得如何?”
李嫣怔了怔。
你来真的啊?
“大人不打算上朝了吗?”
“上朝的时辰确实早了点,不过臣记得殿下一贯早起,臣从家中做好早膳再送到皇宫,与殿下起身的时辰应是差不多的,殿下只需派一个信得过的宫人,每日卯时在长庆门下等候便可。”裴衍心里有了打算,越说越觉得可行,“届时殿下若有想吃的便让人提前告知臣,臣身无所长,好在厨艺尚可。”
李嫣定定看着他,平静的眸光里添了几分讶然,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唇角似笑非笑地扯着。
裴衍本是搭着眼帘思考,待想定后一个抬眸便对上了她的目光,两相对视,他莫名有点窘迫,竟疑心自己哪里安排得不够妥帖,故而问道:“殿下……觉得如何?”
李嫣终是笑了一声:“甚好。”
裴衍看了也跟着高兴,唇线微动,有了笑意。
接下来的路上,李嫣闭目假寐,两人没再说话。
秦铮骑马走在前头,和李显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偶尔回头往马车内看一眼。
走了大半个时辰,一行人终于到了尘清湖。
尘清湖开阔如镜,湖心有一座飞檐叠翠的圆形水亭,由九曲回廊与岸边相接,湖畔则错落着几座观景楼阁,最大的一处名为漱风阁,是专供贵客休憩的雅处。
东宫的卫队守在湖畔。
秦铮和李显刚翻身下马,便见白露前来传话:“太子殿下,公主说有些头晕,想到漱风阁内休息片刻。”
李显问:“皇姐可是身体不适?”
白露答道:“殿下只是坐了太久的马车,缓一缓便好。”
秦铮顺着她身后看去,只见李嫣走下马车,朝他看了一眼。
他知晓李嫣的用意,于是收回了视线,邀请李显一同去湖心处的亭子内赏景。
李显见裴衍陪在李嫣身侧,不疑有他,交代了白露几句,又让人把马车上的点心都送进漱风阁,这才离去。
李嫣头晕是真的,但休息不过托辞。
随行的大多是东宫的人,李嫣没召他们侍奉,他们自然不敢离得太近,只依照白露的安排远远候在楼外。
周围偶有林风和鸟鸣声响起,漱风阁内却寂静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