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

    从那之后的很多年,宋加熠再没出现在林许谙的生命中。

    但林许谙的很多事,他都知道。

    后来的时间里,他也偷偷去过几次福安,只不过没有告诉她。

    时间在流逝,他们都长大了,发生了变化。

    这些年,林许谙长高了,和小时候一样漂亮,但性格似乎比以前安静了。人多的时候,她话会多些,也爱笑,可身边没人的时候,她的表情都是冷淡的。

    十八岁的时候,房爱玲给他买了第一辆车,作为他拳击比赛冠军的奖励,宋加熠拿到车第一件事,就是开车去福安。

    宋加熠知道林许谙上哪个初中,哪个高中。他一直在关注她,也知道同样有许多人和他一样在关注她。

    林许谙学校的论坛里,她的名字搜索频率极高,宋加熠有时会登录上去看。

    偶尔看到一些造谣辱骂的帖子,他会联系管理员删除,后来删不过来,宋加熠干脆自己申请了论坛管理员,亲自解决那些让人火大的帖子。

    距离上一次来福安也过了一年,即便宋加熠不会和她见面,可来的路上,他心情依旧很好。

    这一回,他和往常一样,在林许谙放学路上等。车子停在一处不起眼的路口,宋加熠靠在车座,平静地注视着那条她放学的必经之路。

    他时间拿捏得刚好,没多久,林许谙就走过来了。

    他很高兴,下一刻,就看到了跟在她身边和她有说有笑的男生。

    那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宋加熠的心情都不算好,打游戏的时候都比以前凶了很多。

    宋如灿见他这模样也懒得安慰,她一直知道自己哥哥暗恋一个女孩,现在那女孩谈恋爱了,他哥此时好比随时要被引爆的炸弹,恨不得找人打一架,危险性极高。

    可她也不同情他哥,用这张脸干暗恋的事,简直是老天都看不下去,活该被虐。

    同一段时间,还有一件让宋加熠心情低落的事。

    豆丁去世了。

    她离开后,他就一直养着这只猫,一晃十年过去。

    起初豆丁不把他放在眼里,宋加熠喂它东西吃的时候还会抓他咬他,后来习惯了被他投喂,豆丁也慢慢接受了他这个新主人。

    它做了一段时间流浪猫,性子变野了。有时白天会出门溜达一圈,晚上回家时跳进二楼宋加熠房间的阳台上,大摇大摆走进他卧室,挤在他的床上睡觉。

    宋加熠有点洁癖,但从不介意这只从外面野回来脏兮兮的猫,平时看书的时候,打游戏的时候,豆丁也会在一旁安静趴着,一双沉静锐利的眼睛谨慎留意着身边的一切,像个忠心的守护者。

    后来,豆丁年纪大了,身体开始慢慢衰老,机能减退,不再能纵身一跃跳上二楼的阳台,宋加熠就每晚抱它进房间睡觉。

    宋加熠一直觉得,这只橘猫很有灵性,有的时候,他能感觉它听得懂自己说话,也明白他心中的想法。

    因为有时宋加熠坐在秋千上,打开那本现代诗集发呆时,豆丁也会蹦上来,小心地嗅着那本书的气味,似乎在寻觅着什么。

    看到他望着远处发呆,它也坐在他身旁,和他一起望着那处发呆。

    这只猫在这栋房子生活了十多年,在一个温暖的午后,趴在院内的那架秋千上寿终正寝了。

    宋加熠送了它最后一程,将它埋在院内的一棵树下。之后,他坐在院子内的草地上喝了一下午的酒。

    那是他第一次喝酒,他成年了,也有自己的心事,喝酒不算过分。

    第二天,宋加熠又开车去了趟福安,找到那男生,把他打了一顿。打完他才知道,那小子和林许谙已经分手了。

    “什么原因?你对不起她?”宋加熠拎着那男生的衣领寒声问。

    “哪有,是她看不上我。”男生打不过宋加熠,却也红着脸不服气看着他,提及林许谙的时候,表情才失落几分。

    宋加熠没再追问。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

    林许谙谈不谈恋爱,和谁谈恋爱,都与他没关系。

    宋加熠知道这个道理,他心中酸涩,却也无奈。现在的他们,是两条没有相交,不会汇聚的河流。

    可他没想到的是,当放过那个男生,走出巷口的时候,居然会碰到林许谙。

    不是远远望到她,不是隔着人群看向她,而是直接打了照面,差点撞个满怀,之后四目相对。

    猝不及防的相遇让宋加熠心中掀起不小的波澜,虽然他表情不显慌乱。

    林许谙留了长发,一双眼睛灵动似会说话,虽然表情平静沉默。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她,她变了很多,也好像什么也没变。

    正犹豫该怎么开口打招呼,面前的林许谙却只是眼神轻轻从他脸上扫过,绕过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像一阵清风,吹过他的身边。

    宋加熠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不记得他了?

    像个陌生人一样,没有任何交流,只是不带感情的瞥了他一瞬,就离开了。

    宋加熠设想过他们重逢时的许多场面,唯独没想过,她已经忘了自己。

    十年,如果忘了,也不稀奇吧,毕竟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偷偷关注她,可她却没再见过他。

    对她而言,自己已经成了回忆里的一片落叶,被风吹到了很远的地方,没有必须要被记得的理由。

    宋加熠能够理解,可是心里还是不可抑制地难受。

    久远的回忆穿过时间的长河,孤单和悲凉像把利剑将他刺穿,所有人都在向前,只有他被困在了原地。

    仔细想来,他或许连悲伤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林许谙早就告诉过他,别再见面,他们本该在成为更好的自己这条路上,一往无前。

    是宋加熠一直在侥幸,是他犯了错。

    从那之后的几年,一直到大学,宋加熠都没再去福安。只是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听说林许谙报了江锦的大学,他便也报考了江锦的大学。

    后来,江锦那么大,整整大学四年,他们没再遇见。

    又过了几年,宋加熠在江锦定居,工作也稳定下来,日子按部就班。他本以为,那些前尘往事就像雪花一样,早已随着那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一起被定格在回忆深处,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被人提起。直到有一天,他得知房爱玲要因为男人去整容,担心之余,他瞒着房爱玲去了那家医院,想暗中调查下,没想到,在那里竟然见到了林许谙。

    当时她在接待客人,隔着办公室门的玻璃,宋加熠看清了她的脸。

    她妆容素净得体,整个人容光焕发,长发被挽起盘在脑后,干练又自信,小小的一方咨询桌是她的舞台,宋加熠从没见过现在这样光彩照人的她,一时看得有些发愣。

    可他终究没走进去。

    他还没做好那个心理准备,也没想好重逢的措辞。

    宋加熠下定决心,等到自己接下来的出差结束回到江锦,再来这里看林许谙,那时他会主动找她把一切说开,告诉她这么久以来,他始终记得她。

    还有,他喜欢她。

    出差一共一周的时间,回来的时候,没想到,一切却晚了。

    宋加熠的车子还没在医院门口停稳,就看见林许谙挽着一个男人,上了他的车。

    她有男朋友了。

    宋加熠平静地在车内注视着他们走上车,点燃一根烟,默默无言。

    他似乎总是这样出现得不合时宜。

    每一次,都是她不需要的时候。

    那之后,宋加熠会经常出现在她工作的医院附近,只不过还是像以前那样,不被她知道。

    宋加熠很意外,林许谙的男朋友他竟然认识,是他的大学室友李维。上次他没看清,只见了个背影,这一发现让宋加熠心中有些烦闷。

    这两人如何产生的联系,他始终想不通,可世界就是这样,有缘的人会想方设法遇见,缘浅的人绞尽脑汁,也只得一次次错过。

    李维那小子很会照顾人,宋加熠看得出来,林许谙和他在一起很开心。

    反观他自己则像个阴鸷的偷窥者,隐藏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默默观察着、觊觎着不属于他的那朵芬芳。

    无所谓了,他不在乎了。

    阴暗又怎样,他想看着她。

    只要她幸福,即便她身边的那个人不是自己,那也没关系。

    都这么多年了,他早已学会了咽下奢望,承受一切。

    那一场无聊的同学聚会,宋加熠本是不想去的,可转念一想,李维一定会来,那么作为他女朋友的林许谙也一定会来,宋加熠便决定去了。

    同学会很没意思,李维人是来了,可他想见的人不在。

    坐了没多久,宋加熠找个借口提前离开,打开包厢大门之际,如同某种命中注定,熟悉的一张脸像是多年以前那般,再次猝不及防撞进他眼前。

    那一刻,回忆被掀开角落,暌违二十年的风霜瞬间侵蚀他平静的心,凭空升起风暴。

    这一次,她看他的眼神里有了情绪,是客气,是礼貌,可不变的还是那股陌生与疏离。

    她当然不认识他。

    宋加熠知道的。

    他记得她便好。

    那场同学会,宋加熠留到了最后,默不作声地隔着一张饭桌观察着林许谙。

    中途李维发现他的异样,还敬了他一杯酒,宋加熠若无其事地回敬。

    林许谙漂亮,宴会上自然有很多人在关注,宋加熠身边的田冲看李维那得瑟样太不顺眼,嘀咕了句“也不知道那姑娘怎么会看上一个离过婚的男人”。

    一句话,宋加熠似乎被点醒。

    离婚这种事,大多数人不可能不在意,李维习惯甜言蜜语,不知道有没有对林许谙有所隐瞒。

    宋加熠眼神冷了些,嘴角却扯起丝笑意。

    “说不定不知道呢?”

    田冲一个激灵,宋加熠这话的意思是,那姑娘可能不知道李维离婚?

    即便宋加熠说自己随便猜的,可田冲还是没忍住走到李维身边试探了一番,宋加熠看清了提起姜柔时,林许谙那自在的表情,李维脸上也没有惊慌。

    宋加熠便以为,她是知道李维的过去的。

    他这一辈子,好像从没有羡慕过谁,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有些羡慕李维。毕竟他追逐了一辈子的东西,他很轻易就得到了。

    再次见到林许谙,是在警局里。

    有人报警说是发生了凶杀案,宋加熠刚出外勤回来,路过接待室时,看到了林许谙坐在里面,才得知是她报的警。

    安静的接待室内只有他们两人,温度有些阴凉,外面下着雨。

    宋加熠没想过,再和她说话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是彼此完全陌生。

    他让她加了自己微信,说是以后需要帮忙可以找他,虽然宋加熠也不确定,她会不会找他。

    这一猜测得到了证实,即便加了微信,林许谙也没和他说过话,如果不是能看到朋友圈,宋加熠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早被她删掉了。

    一晃一年过去,宋加熠听说李维要结婚了。

    得知他和林许谙在一起之后,宋加熠一直在有意无意避着和他见面,李维估计察觉到了,但也没问过他原因,毕竟在他的眼里,这个酷酷的公子哥从没拿正眼看过他。

    谁知道后来,李维突然出事了。

    宋加熠还记得那天,李维红着眼睛,甚至给他下跪,祈求着他不要把那段监控交给警方。

    本来这不关他的事,只是他有个朋友小辛得知李维是他大学同学,以为他们关系多好,擅自帮了李维的忙,在调查人员来的时候帮李维隐瞒了下来。

    宋加熠最初态度很坚决,他不可能帮李维,他也没有理由帮。

    直到李维抓住他的肩膀,颤抖着声音对他说了一句话:

    “加熠,求你了,我马上结婚了,我不能坐牢。”

    “就算是我的错,可是谙谙,她是无辜的。”

    “求你了,只要你帮我这一次,以后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那一刻,宋加熠动摇了。

    他想起林许谙,想起那双看向自己时,不掺杂任何感情的眼睛。

    对于她而言,他已经是被时光洪流淹没掉的一颗沙砾,而李维,才是被她捧在手心的那颗星星。

    他一直想在她真正需要自己的时候出现,可什么时候,才是她需要自己的时候呢?

    或许一切,都是注定。

    宋加熠选择放过了李维,看着李维喜极而泣抱住自己,他只冷冷地警告了对方一句话:“记住你今天说过的。”

    李维点头如捣蒜,信誓旦旦说自己一定好好过日子,绝对不让他失望。

    不过几个月,宋加熠就听说李维结婚了。

    可是,结婚对象却不是林许谙,而是李维的前妻姜柔。

    宋加熠没时间去质问李维,他只想知道林许谙的近况。谁知等他再去那家医院的时候,竟得知了林许谙已经辞职的消息。

    江锦那么大,他无法得知她的下落。林许谙的朋友圈空空如也,不知是屏蔽了,还是把他删了。

    宋加熠以为,这对林许谙也不算什么打击,毕竟只是失去一个不靠谱的男人,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李维做下的那些事。

    直到临近春节,宋加熠放假回了老家,在同心酒店房间里,他正打着游戏,手机突然响起了一声微信消息提醒。

    命运不会说话,可总有一天,它会给自己回答。

    宋加熠从没想过,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有一天,会冒着风雪,从另一个城市跑来见他。

    当林许谙出现在酒店门口那一刻,宋加熠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瞬间褪去了颜色,只有眼前的那个她,是鲜明的。

    他一步步走近她,每一步,都好像跨越了几年的距离。

    他走到她面前,看着眼前那个只有九岁的小女孩,在他眼中,慢慢,慢慢,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们长大了。

    林许谙找他,是想让他帮忙找到李维。宋加熠没追问原因,答应了她。

    她求他的事,不论什么,他都会帮的。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宋加熠始终关注着她。

    他帮她赶退了不知好歹欺负她的老同学,开着一天一夜的车带她去满城,又在异地留宿那一晚替她挨下了那个飞来的酒瓶...

    这些在林许谙眼中,或许是有些费解的事,在宋加熠心里,却是为了弥补他迟到的许多年。

    他本该有更多机会在她身边,早些为她遮风挡雨的。

    在得知林许谙和李维之间的真相后,那个下雨的露天咖啡厅,看着林许谙落寞的脸,宋加熠心里想了许多。

    他和林许谙之间,好像一直都在错过。

    小时候错过,上学的时候错过,长大后同在一个城市,也是不断地错过...

    宋加熠不想在错过了。

    对于林许谙而言,他们不过见了两三面。

    可对于宋加熠而言,他前半生早已都是她的影子,怎么擦也擦不去。

    他失去太多时间了。

    所以,他不会再等了。

    他看着她,坚定且温柔。

    “林许谙,要不考虑下,做我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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