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问

    夜色深浓的长廊上,一人急急而奔,未料前方有人,迎面便相撞到一块儿了。

    “哎哟,谁啊?”

    吕婷婷心急,怕被身后的轻鸢追上,跑得飞快,此刻撞了人,简直头痛欲裂。

    “……”

    闻霆眼神酷寒,冷冷垂眼打量这冒冒失失的婢子。

    正要说什么,在路口接应吕婷婷的梦蝶,慌慌张张跑出来,连忙拉着她恭敬跪下。

    “见过侯爷,侯爷恕罪。”

    “啊?侯爷……”

    吕婷婷后知后觉,目光大胆地望向男人俊冷的容颜。

    在月色的洗礼下,那棱角分明的下颚,淡漠如深的眸色,洁如雪霜般的贵气,简直堪称天地孕育下几近完美的手笔。

    好英俊的男人。

    没见过世面的她,在第一眼看见闻霆的时候,便犯了花痴,差点低不下那颗头颅。

    “退下。”

    急着去箬兰苑看望叶芷筠的闻霆,没心情跟她俩算账,三两步便离开了。

    吕婷婷恋恋不忘,回望他的背影,叹道:“这么有钱有权,还好看的男人,天底下真是稀罕啊。”

    梦蝶狠狠戳她脑门儿,怨恨道:“你啊,真是什么事都办不好!我让你去少夫人那边打听还缺不缺人手,好让那个陈总管赶紧把我们调过去,你怎么偷偷摸摸去当个贼啊?”

    “我,我哪知道你是这意思啊……”

    吕婷婷无辜地捂着脑袋,埋怨道。

    “痛死了。”

    ……

    行至屋外,闻霆脚步放轻,欲敲门进去,但又感觉经历昨夜之事,与叶芷筠或许也无话可说,便久久徘徊门外,沉思琢磨。

    突然。

    屋子里熄了灯,周遭迅疾暗了下去。

    “……”

    他顿了顿,只好离去。

    “姑娘,侯爷走了……”

    轻鸢隙开门缝,悄悄看了一眼,小声回道。

    “嗯。

    叶芷筠缩在被窝里,闭上了惶然的双眸,沉沉睡去。

    *

    堂内宽敞肃静,厚重卷宗陈列如山,残留的书香墨气淡淡散发,是无数考生的思绪沉淀。

    冯椿摘了官帽,在这堆堆书山里抬起头来,冷嗤一声:“哼,空话连篇,文理不通,不足一哂。”

    随即,他将手下那篇潦草答卷扔至一旁的篓子里。

    一旁的师爷闻言,谄媚笑道:“大人,您就放心吧,这天下贤才早就在赛诗大会那段时间,被我们一网打尽了,现在这些跻身殿试之上的,也根本不是公子的对手。”

    “嗯。吾儿虽然成器,但也少不了我为他这一路上披荆斩棘的功劳。”

    “只不过这圣心难测啊,今年一改祖制,临时多出一场核试来。代来代去,最后还是圣上亲自出题选拔,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吾儿的发挥啊!”

    冯椿悠悠叹道,气定神闲地翻至下一篇。

    粗略一读,他的脸色便已微变。

    “嗯?这篇策论……”

    他读到了洛铃心的文章,心头震撼。

    满篇奇文瑰句,烂若披锦,令人不忍卒读。

    虽也有几处缺点,但比起他儿子那些长篇累牍的造作文辞,仍是要好上千倍百倍啊。

    “哼!”

    待读完,冯椿的眼神从欣赏到震怒。

    “胡师爷,你不说万无一失吗?那这里为何又有一条漏网之鱼。”

    “啊?小的瞅瞅……”

    胡师爷颤巍巍接过洛铃心的文章,细细核对籍贯姓名。

    “嘶,陆探微,姑苏人士……之前,也没觉他的文思笔锋有如此出神入化啊。”

    “无论怎样,这篇文章,不能出现在圣上眼中。”

    冯椿长长叹了口气,语气狠绝。

    “是,小的明白。”

    胡师爷干错利落地将其扔进一旁的废纸篓里。

    就在此时,府外一声通传:“祇峣侯到——”

    “嗯?侯爷?”

    吏部尚书立刻警醒,忙起身迎驾。

    “啊,祇峣侯,您怎么亲自来了?下官有失远迎啊。”

    闻霆负手入内,神色沉冷,淡淡道: “不必多礼,本侯代圣上前来一观殿试文章。”

    “呃……还在筛选之中。”

    冯椿面色沉稳道。

    “嗯。”

    闻霆自顾自地翻阅,无视他的聒噪。

    “这边是……”

    他的目光突然落到旁边的废纸篓中。

    一声提问,问得二人心惊胆战。

    冯椿强装镇定道:“迂腐之作,不堪入目,恐惊圣上龙体,故而落在此处。”

    “哦?”

    闻霆挑眉,弯腰去捡正上方的那一篇,匆匆浏览,便眼生惊艳。

    “陆探微……此人文笔不俗,句句是理,称赞一句奇文也不为过。怎么也在此间啊?”

    “这……应,应是误放了。”

    胡师爷忙解释道,额上汗意难止。

    “……”

    闻霆凌厉的目光扫向二人。

    心中暗叹:果然是老狐狸,言辞诡辩。

    但想到冯大人毕竟是乌横王的人,要动他暂且困难。

    闻霆敲了敲桌面,冷声道:“剩下的全部收回来,陛下要亲阅。”

    “啊?是……”

    冯大人眼色一深,不甘心拱手认栽。

    待闻霆离开,他咬牙切齿地盯着桌上的文章:“陆探微……看来此人,是绝不能让他顺利入朝面圣了!”

    ……

    出了吏部尚书的府门,闻霆欲提早回府,车夫却同他说道:“侯爷,白大人请你,现在要去吗?”

    “……嗯。”

    他愣了一下,差点忘了有约,点头应道。

    *

    郊外,林木葱茏,风声有情。

    飞扬的帷帽,如云般白净。

    沉思的背影,似仙般缥缈。

    洛铃心匆匆赶来,便见叶芷筠一人站在前方等她。

    “云妹……”

    她心神激荡,眼眶顿时就红了。

    “铃心。”

    叶芷筠转身拥住她清瘦的肩身,强忍委屈心酸,小声道。

    “抱歉,上次我,我失信了。”

    “没事。看见你好好地站在我的眼前,我便安心了。”

    洛铃心将手搭在她肩上,想拉开帷帽,真真切切瞧她一眼。

    “啊……”

    叶芷筠却突然退后,回避着她的触碰。

    她的唇角,脖颈上都还有乌青瘀紫的咬痕,若是这不堪的样子,叫铃心看见了,定然会让她怒火烧上九重天,跑去替自己讨要公道。

    “云妹,你这是怎么了?你的声音为何哑成这样?”

    洛铃心察觉她的不对劲,又往前一步。

    叶芷筠出言制止道:“哦。我,我着了风寒,别过来。”

    “我这次来,是想赠剑与你。”

    洛铃心接过她怀中沉重的长剑,略感诧异:“这……”

    “下殿之后,无论结局如何,你都要好好保护自己!”

    叶芷筠语气严肃。

    “若你后日高中,便用此剑舞出一段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采来。”①

    她诚挚祝愿,遂又落寞轻叹。

    “若你后日落榜,出了皇城,此剑可绝不能离身,至少护你一时周全,早日远离京都,不要回头。”

    洛铃心见她是猜中了自己的想法,沉眸道:“我,我其实……”

    她后日能不能进宫还两说呢。真才实学,经不住小人善妒啊。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急,你也不准急着将命交付给那些贪官酷吏!”

    叶芷筠不许她有一丝犹豫之心,强硬打断她的话。

    就算失败了,她们也要一起离开这吃人不眨眼的京城。

    “好。我听你的,绝不冒进。”

    洛铃心沉吟半晌,终究妥协与她。

    她握紧手中宝剑,沉声问:“这把剑,何名?”

    “此剑名为……君玉。”

    叶芷筠温柔笑说,明亮的眼眸中满是祈愿。

    “愿君如玉剑如虹。”

    “云妹。”

    她感动至极,嗓音颤了几分,眼神更加坚定。

    后日谁若阻她,那便先破杀戒,再扮柔弱书生。

    ……

    *

    月华如水,洒落京城一片纱意。

    凉亭之内,二人相聚叙旧,把酒言欢。

    闻霆一落座,便贪杯,喝得又急又烈。

    一瞧便是心事缠身的样子。

    重回京城的户部尚书白商庭,为谢他提携之恩,本是欢喜相邀,眼下见其如此挫败,倒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祇峣侯……”

    他恭敬唤了一声。

    闻霆冷眉一蹙,挥挥手道:“欸,说了今夜没有官场那一套,咱们以兄弟相称。”

    “啊是是,那祯卿兄可否先告诉小弟,因何闷酒浇愁啊?”

    “……”

    闻霆一怔,沉默以应。

    白商庭揣测道:“是官场失意?还是为情所伤……”

    “我想问……”

    闻霆语气迟疑,小声问道。

    “一个女人婚前与人苟合,你觉得她后来的夫家应该如何对她?”

    “嘶……”

    白商庭摸着下巴,揣摩了一番,吊着眼尾,揶揄笑道。

    “能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是不是犯贱啊?”

    “你什么意思?”

    闻霆端着酒樽的手一抖。

    “知道人家不洁,也嫌弃人家不洁,干嘛还要娶她?”

    他的话问得自己心头一僵。

    闻霆抽了下嘴角,面无表情道:“……凡事没有绝对。你别岔远了,就直说该作何态度?”

    “女子无媒失贞,无非两种情况。”

    白商庭分析道。

    “自愿的,被迫的。你想听哪种?”

    “都说来听听。”

    闻霆神色沉沉。

    “若是被迫的,这女人惨啊,被人欺负了,本就伤心欲绝,没有寻死都是万幸,能鼓起勇气再嫁的,多半是深爱信任她所嫁之人,被情意打动,苟活于世。”

    白商庭娓娓道来,有理有据。

    “这样的女子,不惧死,为爱敢活,性情不输男子,何必为难人家呢?捧在掌心护着吧。”

    “……”

    闻霆沉沉想,叶芷筠应该不可能爱他人,应该是爱他的家产。

    “嗯,那若是自愿的呢?”

    他又追问。

    “自愿的啊……这就说不准了,不过我想还是应该善待人家。”

    白商庭点头道。

    “哼,说来说去,你只是在为女人说话。”

    闻霆深深皱眉,嫌他废话。

    “哎哟,祯卿兄啊,小弟劝你别那么死板。”

    白商庭为他斟酒,一边劝道。

    “此话何意?”

    闻霆惑然望着他。

    白商庭道:“这女人贞洁不保,多是因为男人。怎么能只怪罪给女人呢?”

    “如果一个女人一开始爱上了另一个男人,最终却爱上你,这岂不是说明你的魅力更大吗?”

    好友的歪理说得头头是道。

    他的心意竟开始微微松动。

    但面上仍是嘴犟:“呵……我才不在乎她的想法。”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招惹了人家,又不对人家负责,这怎么能行?”

    白商庭一拍桌案,义正言辞道。

    “人家的心本来就被前一个人伤透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托付于你,你却这般漠视,是否太过绝情了些。”

    “……”

    闻霆陷入沉思,久久不语。

    好友喝得微醺,又凑到他跟前,笑眯眯道。

    “而且,你不觉得经验老道的女人……在房中的时候,更有韵味吗?”

    “噗……你个变态。”

    闻霆正苦闷灌酒,听他这句浪话,差点喷到对方脸上。

    “啧……”

    白商庭咂咂嘴,扶额叹道。

    “是义兄你太较劲了。男人都可以三妻四妾,女人怎么就不能有个新欢旧爱了?”

    “商庭啊商庭,我是真服了你啊。”

    闻霆也搂过他,与他勾肩搭背,谈笑风生。

    “嗯?服我什么?”

    两人醉蒙蒙对视,不知在较真个什么。

    “难怪被贬谪期间,你被称为南岭春生郎啊,朝暮混迹烟花柳巷,明明片叶不沾,却能博得那些女子的喜爱,甚至老少皆宜。”

    闻霆感慨道。

    “就冲你对女人这心思摸透的程度,桃花不得满天飞啊。”

    他的打趣,叫白商庭俊朗的侧脸一红,摆手笑道。

    “小弟当初不也是没办法嘛,靠人接济过日子,身边肯襄助我的又多是女眷,难免只能用这几分姿色,几分才情,再加上几句甜言蜜语,哄她们开心咯。”

    “啧,好可怜。”

    闻霆轻声叹息,幸好自己极力谏言,将他捞回来了。

    不若身边还真得少个这么好玩有趣的知心好友。

    白商庭苦笑:“祯卿兄,你别取笑小弟了。若是再回转数年,别说姝儿是个琴姬,就算她是妓女,我也要娶她,报答她的恩情,而不是让她沉眠黄泉,此生憾恨……”

    说着说着,眼眶微微湿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又道:“不过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想到突然要问我这个问题的?”

    “嗯?我不过是替我一个朋友随便问问。他一直为此事伤神,我又不知该如何劝谏。”

    闻霆醒了神,心虚地撒谎。

    “哦,原来如此。”

    白商庭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

    “时候不早了,我喝醉了,先告辞了。”

    怕被对方看出端倪,闻霆挣扎着起身,作揖欲离。

    “欸,就在此留宿嘛。”

    白商庭招手挽留。

    “不了,我的爱妻,还在家中等我。”

    他嘴硬道。

    白商庭满眼艳羡,醉醺醺傻笑:“呵呵,真幸福啊祇峣侯……”

    “嘁……”

    闻霆得意一瞥,自大地想,叶氏对他一向言听计从,就算自己改变和离心意,她定然也会顺服,欣然接受。

    他醍醐灌顶,欲洗心革面,却不知他的妻,早已提笔写好了最后的别离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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