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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不经意跨入店门,一股熟悉的芬芳清香扑面而来。

    闻霆乍然一顿,接着便听其中的人招呼:“客人里面请……”

    嗯!

    是个小孩儿的声音。

    他惊诧抬头,定睛一看,那拨弄算盘的孩子,正是闻龄。

    那这间店定然是叶芷筠的。她……竟然没走!

    怔愣间,店主从内捧花而出,笑盈盈道:“二位……”

    她刚迎上来,在见到闻霆的那一刻,笑容凝滞。

    吕婷婷此行刻意而为的试探,见到她毫无意外之色,反倒故作矫情:“啊,好巧。原来这家店是姐姐开的呀。”

    她瞥了眼闻霆的反应,故意激道。

    “姐姐做这样的活计也太辛苦了……要不,侯爷我们走吧。”

    闻霆盯着叶芷筠那副平静如水的神情,心中燃起来的一丝惊喜也转为了火气。

    “不用,本侯有的是钱。你想做什么胭脂,让她按最好的上。”

    “那侯爷可等妾身?”

    吕婷婷目光一亮,略感惊喜,得了宠爱,便挺直了腰杆。

    “嗯。”

    闻霆故意找茬般坐在一旁,冷面沉静。

    叶芷筠见其他客人还在挑选,不想闹大,砸了招牌,便平静道。

    “闻夫人,请随我来吧。”

    她的卑躬屈膝,落在男人眼中,又让他无端心疼。

    闻霆负气撇开目光,打量着这间寒碜的小店,心绪复杂。

    她俩就住这里?

    哼,叶芷筠你宁愿吃苦,也不肯向我服软嘛?

    他想着,竞王离京,远赴边境,生死难料,那她在此的唯一依靠可不就剩自己了。

    正想入非非,闻龄面无波澜地来给他上茶:“客官,您的茶……”

    客官……哼,这野种倒是改口改得挺快。

    “嗯。”

    闻霆心中不爽,面上淡淡应声。

    尔后看他在那边记账,做功课。

    心里不是滋味儿。

    这小子不是竞王的子嗣吗?为何不接回去?

    他又困惑了,叶芷筠从前到底有几个老相好?

    闻霆时坐时站,等得有些不耐烦。

    莫名地走到柜台边,悄悄瞅着闻龄拨弄算盘记账的样子。

    那动作极快,算得也很准,账目罗列得清清楚楚,一看就是叶芷筠教的手法。

    小孩儿低垂的眉眼,虽然稚嫩,却也如他娘亲一般几分不屈。

    “咳……”

    闻霆低咳一声,似乎想点评什么。

    但闻龄并未理他,关上账簿,径直走开了。

    “……”

    他的脸色黑沉下来,莫名生起闷气。

    这养不熟的小野种,从前不还爹亲,爹亲地叫着他,虚心恭敬地求他批阅功课吗?

    现在就跟他母亲一样,爱耍脾气。

    正巧,此时店外传来一声高呼:“嫂嫂,我又来啦……”

    “嗯?闻郢……”

    闻霆侧目看去,竟是自家弟弟兴高采烈进来。

    “啊!长兄,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闻郢震惊站在原地,心说完了,本是代自己家那位按时来接济叶芷筠母子的,却不想碰见兄长。

    她不会多心是自己出卖的吧?

    没想到哥哥也在,一时有些说不清了。

    “你早就知道她在这里?”

    闻霆犀利质问。

    “这……我……我,哎呀茵茵叫我来买胭脂的。”

    他囫囵说完,搁下银两,拿了早已备好的礼品,便匆匆离去。

    “闻郢!”

    闻霆气哼一声,转身回看帘幕之后。

    “侯爷,您瞧,妾身好看吗?”

    吕婷婷已打扮好了,得意忘形地出来。

    但他灼热的目光却一直紧随在其后的叶芷筠身上。

    感觉心跳动得更快了,有好多话欲脱口而出。

    岂料叶芷筠恭敬道:“侯爷,一共三十文,这是账单,请您过目。”

    “……”

    闻霆惊住,蹙眉望向她。

    三十文?如此廉价……没有闻郢的接济,她俩该如何生存?

    叶芷筠,你此刻服软,会死吗?

    “侯爷……”

    吕婷婷心虚地站在他身侧,突然后悔刚刚和叶芷筠的对话。

    这样在乎的眼神,两人不会旧情复燃吧?

    “这是三十两,你拿去,往后将最好的胭脂送到侯府来。”

    闻霆气愤地搁下钱款,转身就走。

    “娘亲。”

    闻龄上前环住她的腰身,依偎。

    叶芷筠攥紧钱袋,目送他的背影,低眉叹息:“龄儿……此地不宜久留了。”

    *

    宫中寂静,唯有书卷翻阅之声。

    天子正苦思冥想,双王对立之困局,该如何破解。

    此时,洛铃心奉旨进宫,恭敬跪拜:“微臣参见陛下。”

    “嗯?你……”

    天子顿时惊喜,忙招她近身。

    “陆探微,病可好些了?”

    “劳陛下挂念,臣已无大碍。”

    洛铃心淡淡道,略带一丝惶恐。

    按理说,天子答应乌横王惩治她,此刻应该把她赶回牢里,交由刑部审理才对,怎么私传她入宫来了?

    发觉歌舒朗看她的眼神比从前多了分奇怪的温柔呵护。

    洛铃心不免心中怪诞。

    之前不是还严厉批评她雷厉风行,做事不考虑后果吗?

    今日入宫,她战战兢兢,却见天子如此反常的平和近人,更是猜不透帝王心思了。

    “陛下有何吩咐?”

    “咳……朕打算撤去你的钦差之职,将你调回京城,日后就在朕的身边出谋划策便好。乌横王叔那边,朕已打点妥当,世子无恙,王叔便未再追究过错了,你也该好好反思了……”

    天子平静道。

    乌横王的妥协实则并非如此轻松,而是双王战况惨烈,他根本没空来找洛铃心的麻烦了。

    但是皇帝一改之前的计划,惊得洛铃心蹙眉。

    不该啊。

    歌舒朗不是正缺她作利刃,剪除毒瘤吗?

    为何此刻要护她在身侧?

    “陛下不可。”

    虽猜不透圣心,洛铃心仍是本着利益最大的方向进言。

    “日前双王已然敌对,若不及早平息,怕是给了蛮族进攻的可趁之机。”

    “那你说都是朕的王叔,朕该帮谁?”

    天子见她不领情,微微叹息,继续询问。

    帮?

    洛铃心警惕起来,揣摩他的心意。

    歌舒朗应该谁都不想帮,迟迟不定主意,是想双王精疲力竭,坐收渔利。

    但乌横王老谋深算之辈,竞王也非莽夫,只怕三方势力各自算计着最大的阴谋。

    若是此举是双王合谋,意图割据,天子此刻入瓮,正中下怀。

    流景哥哥也未更新情报,战况不明,我该如何谏言?

    “陆爱卿,你说呢?”

    天子催促她,眼神有一种怪异的委屈。

    仿佛自己没有读懂他的内心真实想法。

    “这……”

    陛下之前对乌横王明明杀心极重,此刻为何问这个问题?

    莫不是久居深宫,太后的频繁劝阻和瑾贵妃的枕边风吹乱了他的心智?

    “陛下,将此问局限在皇室亲缘的分辨上,只会一叶障目。为了我朝江山社稷着想,谁得民心便应帮谁!”

    “……”

    皇帝默然,藏了藏眼底的晦暗情愫。

    “此刻出兵调解也罢,镇压也罢,名目先正,再裁定人选,是最好的捷径……”

    洛铃心徐徐道来,将依据详实叙述。

    “而眼下,臣或者侯爷,是陛下最好用的人选。”

    歌舒朗沉眸,淡淡道:“你的思路,与祇峣侯的想法几乎一致。”

    “但是朕……就是不准你去。”

    天子任性的口吻,令洛铃心不解。

    既然认可我,为何不用我?

    从前陛下不会这般蛮不讲理啊?难道真是太后威逼利诱?

    “陛下……”

    她弱弱唤了一声,神色无辜又困惑。

    “你,留在朕的身边,好不好?”

    天子轻声询问,浑厚的声音有些克制。

    “……”

    洛铃心一愣,不知所措。

    “你此行,因冒进而自乱阵脚,身陷囹圄。朕怎敢再叫你远赴战地?”

    天子终究没有将关心的话语脱口,而是变成威严的责怪,不让她继续揣测自己的真实心意。

    “可是当时,臣实在没有办法……陛下可知,边境百姓流离失所,生不如死,让人心痛啊……”

    洛铃心不为自己辩解,而是直抒胸臆,将当时的处境一一告知。

    “你说的这些,朕会不了解吗?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为何不能忍那一时之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时搁置?非要给朕捅出那么大的篓子,你可知,如果没有竞王出言,朕都没有把握保下你!”

    天子一拍桌案,因担忧而愤怒。

    “陛下!臣不需要陛下的保护,臣宁愿做陛下手中的利刃,搅局的棋子,只为帮助陛下完成天下清平的盛愿。”

    洛铃心赌气地高声宣泄自己内心的委屈。

    “臣不是意气用事!若是陛下,亲眼目睹黎民百姓的惨状,你也会像臣一样,忍无可忍,冲动斩杀那群无恶不作的贪官酷吏!臣只是做了陛下最想做的事情,臣的结局如何,不重要! 所有的骂名,折磨,臣甘愿承受!”

    “你……你真让朕惯坏了!”

    天子见她如此不识好歹,气得心口疼。

    男人本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有着天然的保护欲亦或占有欲,虽然还没有彻底弄清她的身份,但是在一国之君的眼中,洛铃心的分量早已变质,甚至举足轻重。

    换做旁人,早就对他感恩戴德了。

    偏偏这个女人,一意孤行,甚至不计代价地牺牲自己。

    如何是好?天子内心迷茫。

    “陛下,让臣去吧。臣若怯懦留在您的身后,才是真的辜负您的赏识。”

    洛铃心一撩官袍,跪地请命。

    这个时候退缩,无异于半途而废。

    手刃仇人,锄奸扶弱,是需要权力支撑的。

    皇帝或许是惜才之心,想要卸她权力,保她无虞。

    但是她早已将自己的后路斩断,任何变数都不能动摇决心。

    “如果臣做不到,臣愿以死谢罪!”

    她的固执令天子无奈,又心疼。

    天子沉默良久,疲惫地闭眼,随后,他像是做了某种巨大的挣扎,缓缓站起身,平静地看着洛铃心。

    “那……朕现在就封你为统辖三军的兵马大元帅,拿着这块玉玺到边境,调和双王矛盾,如若不成,见机行事,勿要将战火延烧回京……陆探微,你,能否做到?”

    突如其来的宣旨,令洛铃心震惊不已。

    “陛下……”

    她眼神膛然,飞速思考。

    天子同意了。

    但他的目光为何是那样悲凉的怒意,以及一丝道不明的不忍?

    从前,洛铃心以为天子是政场知己般的存在,此刻她深感君臣之间的疏离与残忍。

    “陛下,臣,遵旨!”

    洛铃心毫无迟疑地接下旨意。

    无论如何,权力在手,或许能大仇得报,就算此行一去不回,她也决不会放弃扳倒仇人的机会。

    天子抿紧薄唇,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嗯。起来吧。”

    “兵贵神速,即刻启程吧。”

    他怕等下,自己就后悔地收回成命了……

    “啊……是,陛下。”

    洛铃心接过玉玺,知道此行无法向叶芷筠告别了,心沉落底,转身走得决绝。

    *

    洛铃心驻军半月后,边境战事暂歇,双王虽仍各不退让,但气空力竭,皆需休战补充后援。便各自回避朝廷的军队,装作无暇理会,博取喘息时间。

    此信回京,文武百官松了口气,心道变天还早。

    坊间仍是日复一日的平常。

    叶芷筠拨弄算盘,眉心紧蹙,自听闻洛铃心离京之事,她便夜不能寐,忧心忡忡。

    但借着胭脂铺的生意越来越大,客来客往间,她也借着那些女眷消息,收集了不少关于乌横王党羽等贪赃罪行。

    只待洛铃心回京,将所有证据押上,或许能有一丝成功的契机。

    现听说休战之事,她不禁松了口气。

    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铃心平安顺遂……”

    正失神,店外传来一阵喧闹。

    “对,就是这家店,卖的胭脂把我的脸毁了,把这家黑心店给他砸了。”

    “不能砸,你们没有证据,凭什么胡作非为?”

    闻龄上前阻止。

    那胖女人凶狠道:“你个小屁孩知道什么,证据?我的脸就是证据,给我砸!”

    “等等。”

    叶芷筠沉静上前,心中虽知风波必起,但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若对方真是毁容,来此第一件事不是赔钱,而是砸店,一看就是被人买通,刻意来寻衅滋事,栽赃诬陷。

    “这位夫人,请问你是用的我家哪款胭脂,致使毁容?”

    那胖女人自然有备而来,扔出一堆瓶瓶罐罐。

    “看吧,这是不是你们家的东西?”

    叶芷筠轻轻拾起查看,淡淡点头:“嗯。”

    “夫人,可否让我瞧瞧你的脸?或许是您的肌肤细嫩敏感,用多了剂量导致的……”

    她耐心解释,请对方摘取面纱。

    “你……你干什么!我的脸就是被你的东西毁了,什么量多量少的。”

    胖女人蛮不讲理,恶狠狠道。

    “你自己不还是貌丑不堪,才以面纱遮面的,怎好意思揭我的面?”

    “……那夫人要如何呢?”

    叶芷筠语气温柔,神色淡定。

    胖女人倒是心虚起来,怕露出马脚,她也不敢多说了。

    就在店内嚷嚷:“黑心店,还我美貌!”

    “快点砸,把这家黑心店砸了,免得他们再害人!”

    “不准砸!”

    闻龄心疼地想要上前护住叶芷筠的心血。

    她却拦住他:“龄儿,别伤到自己。”

    “可是娘亲……”

    眼见那群打手转向妆台昂贵的香薰,叶芷筠捏紧拳心,正要出声。

    店外却传来一声更大的响声:“我看谁敢砸!”

    “嗯?你是谁?”

    众人不解回头,却见其人仪表不凡,面目冷寒,不约而同停了手。

    段越身边的太监立即呵斥:“大胆!见了当今国舅爷,还不跪下!”

    “啊国舅爷,国舅爷饶命,饶命,小的不敢冒犯。”

    众人连忙求饶。

    段越冷冷扫视周围的狼藉,怒道:“本国舅的店,你们也敢砸?你们能耐挺大啊!”

    “啊,不,不是的。国舅爷,您听小的说,是他们家胭脂香料不纯,害人毁容,小的这才来算账的呀!”

    “哦?此香我日日佩戴,毫无不适,至于胭脂,瑾贵妃用了都甚是满意,难道说你的脸,比宫里的娘娘还要金贵?”

    段越轻轻嘲讽。

    “啊!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那人连连磕头,深怕摘不掉这顶帽子。

    “那么多人用了没事,就你毁容,不妨让店主为你看看,是何等特殊体质?”

    段越挥手示意。几人上前按住她,利落摘了面纱。

    “啊不……”

    众人好奇上前细看,才发现这女人并没有毁容。

    脸上画的斑斑点点都因其汗水而弄花了。

    “呵……这么喜欢讹人,那便送去官府吃板子,长长记性。”

    段越不耐侧目,那闹事者一干便被押去了官府。

    乌烟瘴气全都散去,闻龄连忙去收拾狼藉。

    叶芷筠上前致谢:“多谢国舅爷,为我们解围。”

    “欸快别这么说,是我一开始欺骗了你,该向你道歉才是。”

    段越眼含心疼,搀着她起身。

    “国舅爷身份高贵,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叶芷筠疏离拂开他纠缠的手掌,淡淡询问。

    “呃……我,我是来为贵妃娘娘采买胭脂水粉的。”

    他瞎找了个借口,含糊过去。

    总不能说他想来见她吧。

    “好,我这就去准备。”

    “欸,先不急。”

    段越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拦住她。

    “叶姑娘,我们不必如此见外。”

    “嗯?”

    叶芷筠迷惑望他。

    “你若是有什么难事,可以与我说,我替你摆平。”

    段越直白道。

    “国舅爷……我们不过数面之缘,非亲非故,你为何要这样帮我?”

    叶芷筠蹙眉质问他。

    “因为……”

    段越深情望向她的眼睛,抿了抿唇,他欲道出心意。

    “因为我把你当作今生最好的知己……”

    话到嘴边,他又咽回了肚子里,搪塞道:“其实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在姑苏画舫,姑娘焚香调琴,开解我心中郁闷……那段往事,你或许已经忘了。”

    “啊……”

    叶芷筠踉跄后退半步。

    “砰——”的一声。

    捧茶而出的闻龄僵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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