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

    夜风瑟瑟,巷中清静。

    闻霆不可置信站在门外,攥住叶芷筠的手腕,皱眉道:“你敢这么跟本侯说话?”

    “撒手!”

    叶芷筠被他拦阻,眼看再也追不上段越了,心头火气蹭蹭上涨。

    “你是侯爷怎么了?你们这些权贵,除了拿权势压人,还有什么本事?”

    闻霆踉跄后退,像是被她冷冰冰的话语扎透了心。

    “你,你胡说什么?”

    “我说你咄咄逼人,蛮不讲理,你欺压百姓,枉为人臣,你见异思迁,无耻至极!”

    叶芷筠字字珠玑,将他从来骄傲的自尊批评得一无是处。

    “夫妻六年,在你心中,我就如此不堪?”

    闻霆委屈得眼眶微红,攥紧拳心,遏制喉咙里的暴怒语气,竭力平静地质问。

    “侯爷,我们已经分道扬镳了,望你日后高抬贵手,勿再纠缠。”

    叶芷筠眼神淡漠,声音清冷疏离。

    闻霆低头苦笑,暗嘲自己自作多情。

    “本侯只是听闻郢说,闻龄旧疾犯了,特意去太医院为他寻药……并没有想过,纠,缠,你!”

    他用力将药包塞入叶芷筠手中,咬牙切齿,仿佛在倾诉被误解的苦楚。

    “……不需要。”

    叶芷筠将草药归还给他,内心微微酸涩,强装冷硬。

    “随便你!”

    闻霆被她的态度彻底激怒,扔下药草,冷傲转身,大步离去。

    他真是脑子有病,热脸来贴冷板凳。

    叶芷筠,你也学会欺负人了……还这么过分……你,你……

    闻霆边走边在心里哽咽,而后停在转角处,重重叹了口气,一拳砸在他人的院墙之上,鲜血淋漓。

    *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天子疲惫焦愁的面容。

    桌案之上,奏折堆积如山。

    乌横王虽败,但其基石稳固,盘根错节,尾大不掉,后续处理事宜更为棘手复杂。

    清算党羽,度在何处?

    一旦矫正过枉,必将引发朝局动荡,人心惶惶,甚至反扑。

    天子沉思,眉心蹙着。

    还有陆探微见机行事,斩杀太后特使,扬言宦官假传懿旨,既稳定了军心,又顾及了太后颜面。

    可谓为国建功,功不可没,但过于锋芒毕露,已是功高震主,赏无可赏。

    何况其女子身份一旦暴露,将是滔天巨浪。

    如何安置这位封无可封的朝廷功臣,让他头疼不已。

    另则,竞王受损却气势更盛,经此一役,声望渐起,是否又该忌惮他变成下一个心腹大患?

    千头万绪,困扰着他。

    九五至尊,也非天神,被家国大事,政治现实,恩义情谊裹挟吞没,孤独至极,沉重至极。

    “陛下。”

    内侍小心翼翼通传。

    “国舅爷求见。”

    歌舒朗眸色微亮,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淡淡欣悦。

    值此多事之秋,能多一个人来替他分担苦恼,自然最好。

    段越现在虽然身份敏感,但其才智性情,一直是他愿意倾谈的对象。

    待他脱了泥潭,明哲保身,必将重用。

    天子希冀想着,朗声唤道:“宣。”

    段越稳步入内,一身素净官袍,神秀凛然。

    “微臣段越,参见陛下。”

    他来到御案前,款款行礼。

    随后一撩衣袍,双膝跪地,端正庄重得让歌舒朗心头一沉。

    “国舅,你不在后宫陪太后舒心解郁,来寻朕何事?”

    皇帝脸上的欣悦微微凝重,目光垂落在他身上。

    “臣,段越。”

    他轻轻抬头,平静望向天子,声音清润却坚定。

    “有罪。请陛下……赐死。”

    话落,歌舒朗手中朱笔,跌落纸上,晕开刺目的红。

    他霍然起身,难以置信地瞪着跪在下方的段越,惊怒交加。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你何罪之有?”

    段越温润如常,一字一句却锋利得足以剜心。

    “臣罪一,勾结外族,泄露军情,致使前线粮草被劫。罪二,贪赃枉法,中饱私囊,致使边疆将士食不果腹,苦不堪言。罪三,不安本分,串通蛊惑乌横王,滋生叛心,谋逆造反……诸般罪责,臣供认不讳,请陛下明正典刑,以安天下!”

    “荒谬!”

    歌舒朗重重一拍桌案,震得四方宫人跪倒俯首。

    “段越!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这些罪名,哪一桩哪一件能与你对上?你当朕是昏君吗?!”

    段越神色不惊,从广袖中取出一卷文书,双手呈上:“臣自知空口无凭,便将数月近案梳理成章,此乃臣与乌横王往来密信,以及部分账目明细,请陛下过目。”

    歌舒朗走下阶,一把夺过,迅速翻阅,脸色铁青。

    这些“证据”做得堪称粗糙,漏洞百出,根本经不起细查。

    若是他真的经手,会写不出细况?分明就是在揽罪!

    皇帝愤怒地将书卷掷在地上,痛心疾首:“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段越,你是在侮辱朕的智商?还是在作践你自己?!”

    段越附身,将散落的纸张一一拾起,轻柔地整理。

    他的声音仍然平稳,却义正言辞。

    “陛下需要的不是铁证如山。而是一个能平息众怒,安抚人心的罪人。一个能让朝野上下,太后和乌横王旧部都无话可说的结局。至于这个罪人,这个罪名是否准确……并不重要。”

    “你……”

    歌舒朗踉跄后退一步,被这般残忍的真相戳中心口,痛得他快喘不过气。

    他悲愤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好友,那个曾与他一同深夜畅谈,一同出使异邦,一同对酒高歌……能言善辨,屡立奇功,却从来温良谦逊,守柔不争的段越,此刻却用这样不堪的方式来折辱自己,逼迫他徇私?

    “你可知朕将你强留京城,看似软禁,实则是想护你周全?朕想让你和他们断得干干净净,想让你置身事外!你为何……非要跳进这滩浑水里!”

    天子喉头哽咽,负手而立,闭目不忍。

    段越绝望平静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微澜。

    “陛下苦心,臣感激不尽。但正因如此,臣不能让陛下为难。”

    “臣身为段家子侄,享家族尊荣,却不能在他们行差踏错,作恶多端时劝阻制止,已是不孝不义。如今大厦将倾,臣更不能为求自保,独善其身。臣……唯有以此残躯,担下重责,或可让陛下容情斟酌,保全一二无辜……臣,恳请陛下成全!”

    “那太后呢?”

    歌舒朗沉默半晌,忽然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声音里微微颤抖。

    “母后那般疼你,她难道……也同意了?”

    段越脑海闪过太后无奈的叹息,低声道:“是。臣已禀明太后。太后她亦明白,这是眼下……代价最小的方式。”

    歌舒朗痛心沉眸,心头一点希望也湮灭了。

    连母后都为了保全乌横王的性命,选择牺牲段越。

    怎会如此?怎能如此?

    “段越。”

    天子压下心中悲怆,几乎是哀求地问。

    “你可有悔?”

    段越合眼,深深叩首,额头重重撞向冰冷的金砖,震出清晰而坚定的声音。

    “臣,有罪。请陛下,赐死!”

    偌大的御书房陷入死寂。

    烛泪不断淌落,火光被夜风吹得不安晃动。

    歌舒朗看着那伏在地上的清瘦身影,心头尖锐的痛楚挟着巨大的无力感将他吞没。

    他缓缓坐回龙椅,挥了挥手,声音沙哑,疲惫闭眼。

    “来人……将罪臣段越,押入天牢,候审。”

    侍卫应声而入。

    “陛下圣明。”

    段越顺从起身,恭敬一揖,平静转身。

    殿内重归寂静,歌舒朗独坐到天明,一夜未眠。

    *

    胭脂铺内,叶芷筠不再上新,有条不紊地整理着旧物。

    那副画卷被她珍藏在贴身行囊里,准备亲自带回姑苏。

    龄儿旧疾压下,也帮着她打扫这间小而精致的铺子。

    洛铃心还有两日便可班师回朝,到时候乌横王罪名落实,天子据证惩处,定能还她们一个公道,让父母沉冤昭雪。

    她期盼着那天的到来,心头又免不了空落。

    段越数日不曾来过,她不日就将离京,难道没有道别的机会了吗?

    他会不会……被乌横王连累?

    叶芷筠感到担忧,知晓他是好人,却没有办法划清界限。

    倘若天子仁爱明理,也许会放他一马呢?

    如此想着,不由失神,转身突然打碎了桌上的花瓶。

    叶芷筠一怔,心脏莫名一阵抽搐。

    *

    夜幕至,皇帝疲惫地伏在奏折上轻睡片刻。

    随侍公公焦急地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心疼地小声唤了一句:“万岁爷……”

    这时,御书房外传来瑾贵妃悲痛的哭号声。

    “陛下,陛下……求您开恩,饶恕段越吧!”

    “臣妾弟弟忠心耿耿,绝不是那乱臣贼子!这其中必有冤情啊!”

    她声音高亢,撕心裂肺,惊得众人局促不安。

    随侍公公为难叹气,白日才将其劝了回去,晚上又来了。

    天子可谓是一刻不得清静啊。

    “快,快去把贵妃娘娘劝住,勿要叫她惊扰了圣上!”

    正驱着宫人外出交涉的公公,突然余光一瞥,歌舒朗已被吵醒,缓缓起身来。

    “不必理她,摆驾寿康宫。”

    他平静吩咐,准备去面见太后。

    公公推开门,瑾贵妃磕得头破血流,鬓发凌乱,声音嘶哑,卑微地抓住天子的龙袍,苦苦哀求:“陛下,陛下求您体恤臣妾弟弟,饶他不死啊……”

    “……你们段家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助纣为虐?!你既知他百般不愿,当初又为何逼他入朝为官?”

    歌舒朗忍住踹开她的冲动,压下滔滔怒意,扬袂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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