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药就走?

    只这一身衣裳,却显得这人格外高大,衬得身形和本就夺目的五官,视觉冲击感就越强了。

    沈漓一进来,就不由有一瞬间的晃神。

    顾宴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走进来,眼底闪过一抹憎恶:这女人,方才又接了那小宦侍什么药?

    鬼鬼祟祟,这蠢姐弟两人,真真是叫人恶心的苍蝇般,整日里不肯消停一分。

    上回见了还觉得这女人哪里有了点新鲜,却谁知,根骨里怎么变都变不了,他也是看走了眼。

    想给他下药?

    真也是活的不耐烦了。

    “顾参知,”

    沈漓也不绕圈子,拿出图纸递向他,“这就是曲辕犁的图纸,具体数据,我都标注在图上了,找几个老工匠,必定能做得出的。”

    很细致的数据,做出来绝对没问题。

    顾宴樟一句话没说,甚至神色都有点倦怠似的,懒懒伸手接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纸卷上略略一拂,将那图纸摊开在了桌上。

    只是,在图纸摊开的那一刹那,他眉尖倏地一动。

    继而原本有些懒散的身形,似乎在一瞬间有点绷紧,一手按着图纸一角,另一手拿来一方镇纸,将图纸摊平。

    他看得很仔细,视线几乎锁定在图纸上。

    沈漓原本还担心顾宴樟这种世家子弟出来的,对农活不熟悉,可能看不透这曲辕犁的好处。

    正想给他介绍时,一眼闪见他聚精会神的样子,便默默将话咽了下去:

    能看懂啊,省事了。

    沈漓让他自己先看着,她视线在堂下一角扫了扫,果然看到那边精巧的小泥炉上,温着一个嵌金丝手柄的银釜,其实就是一个银壶。

    旁边小桌上,还摆着相应的这时代的茶具:装茶饼的纸囊、小碾子,乃至茶则、茶夹子之类的,倒是十分齐全。

    她说了多半日话,嘴里有点渴。

    也不指望这人能给她倒茶,她就索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很快,一壶水咕嘟嘟烧开。

    她拿了小盏,只取了一点茶,又从自己随身佩戴的小香囊内,取了一朵蔷薇,也没讲究太多,直接泡了一盏茶。

    顾宴樟细细看完,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这才回过神,转脸冲那边看了过去:

    只见那一身鹅黄水波绫衣衫的女人,正端了一盏茶,眉眼舒展,小心地嘟着嘴吹呢……乍一看,那侧颜,竟有些陌生新鲜。

    “看完了?”

    沈漓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眼扫他一眼问了一声,“怎么样,可使得?”

    “还好。”

    顾宴樟顿了顿,才不紧不慢回了一句,之后看似神色淡淡地又问,“这图纸——民间早有流传?”

    这两日他早叫人查了,可查来查去,并不见这女人府上有买过什么“杂书”,说实话,这女人整个府上,也没几本书。

    如此精细的图纸,她从哪里看来的?

    竟然还记得这般清楚?

    若是别人说的,难道民间这图纸早就有了,可从未听闻,民间流传过这曲辕犁……毕竟这东西,一看便知,真造出来,那民间早传疯了。

    “民间应该没有,”

    沈漓又喝了一小口茶,润润嗓子后才道,“这图纸我这独一份,你放心拿出来,不会有人见过的。”

    顾宴樟视线落在她脸上,沈漓心里有点紧张。

    片刻后,顾宴樟才不动声色撤回了视线:“那就好。”

    沈漓松了一口气,这说明,他答应了这次的合作。

    “喝茶吗?”

    心情轻松了不少,沈漓一杯茶还没喝完,便指了指茶壶道,“你渴了自己倒。”

    顾宴樟眯了眯眼:图穷匕首见?

    这女人,拿了那药,这就迫不及待过来煮茶,想诱他吃那下了药的茶?

    但沈漓低头喝水,没留意他这眼神。

    顾宴樟眼光沉沉走过来,一眼闪见沈漓杯中的茶后,略略一怔:

    这是什么茶,杯中就清水和花朵,几片茶叶?

    但这时他也才留意到,空中似乎散溢着点点的茶香花香,呼吸一口,莫名叫人似乎散去了半日的烦闷。

    “我这……花茶,”

    沈漓一抬眼和他视线撞上,看出他的诧异,便略略解释道,“蔷薇花茶,清热解毒的,这时候喝正好——”

    由于谈成了合作,她心情很好,见他眼中似有些好奇,便顺手又从自己香囊里取出小油纸包,将余下几朵蔷薇都放在桌上,“你要喜欢,就送你几朵,不喜欢,就叫人扔了便是。”

    顾宴樟皱皱眉,他可没有冲她要花的意思。

    沈漓没在意,低头又喝两口,站起来道,“那这事就这么办,我回去了,有事的话顾参知只管叫人跟我说一声。”

    说完,她直接离开了这边书房,从祺鹤苑这边,直接回了自己府上。

    顾宴樟:“……”

    待确定了这女人真离开了祺鹤苑,那边又把角门锁上了之后,他第一回有些愕然:

    这女人,就这么走了?

    下了药就走?

    这是毒药么?想毒死他才忙着离开现场?

    “来人。”

    顾宴樟叫来了心腹,命他们找来他暗中笼络的一位医术超绝的郎中。

    等那郎中验完,却说茶中无毒。

    “咦,”

    这郎中说着话,又没忍住端起沈漓的剩茶,放在鼻下闻了闻,“这蔷薇花,倒是香的很——还能这般泡水喝?”

    说着看向顾宴樟笑道,“侯爷大方些,送我一些这泡茶的蔷薇罢,我住的那边也有蔷薇,但没这般香的。”

    他和顾宴樟,也算好友了,说话都比较随意,也就没客气直接讨要。以他的嗅觉,他能判定,那蔷薇花极好,很想试一试,不免心痒。

    “那纸包,”

    顾宴樟顿了顿,“里面应是有几朵。”

    那郎中眼中一亮,即刻打开小小的油纸包看了看,又细细一闻,高高兴兴揣了起来。

    “上回那参,也没见你这般,”

    顾宴樟一挑眉,“几朵蔷薇,反而倒入了你的眼。”

    那郎中呵呵一笑,说了几句话后便辞了去。

    等他离开,顾宴樟闻着空中越来越淡的花茶香,只觉得自己莫名有些郁闷,但又不知郁闷的是什么。

    他很快敛起心神,缓缓收好了曲辕犁图纸。

    不得不说,这些年闷久了,这曲辕犁图纸,确实像是给他撕开了一点光亮:他略一琢磨,便知这曲辕犁天大的好处。

    大殷总算有一点好事了。

    顾宴樟筹备着浴兰节的事,却不想,这两日他那位神医好友主动又寻了过来。

    “稀罕,”

    听他来了,顾宴樟将手中笔搁下,揶揄道,“你不是说我这府上,也就门外那石狮子干净些——平日里无事请你也不来,说罢,今日是为了什么事?”

    “你看看,”

    好友将脸往他跟前一凑,“我脸是不是白了些?”

    顾宴樟:“……”

    他瞟了好友一眼:“不觉得。”

    其实有点滋润,也似乎有点……白?但这问题,实在是无聊,他懒得认真。

    “顾公,顾参知,小阁老——”

    好友笑呵呵叫了一串,又是连连拱手,“拜托顾公再去替我寻些那蔷薇花罢——我寻了好几处的蔷薇,都不成!”

    没喝过那花茶也便罢了,喝过了不由日日有点惦记:

    别的不说,润肠通便的,比他配的药还好使,最重要的是,喝完气色好,脸都白了一分。他是儒医,也极好风雅的。

    那几朵蔷薇,他舍不得多喝也喝完了。

    顾宴樟:“……”

    他再次无语。

    但又觉得意外,他这好友,精通医理,平日里极少见他如此,不由也起了疑惑:那蔷薇,真这么好?

    但他又去哪里弄去。

    ……

    京都初夏的天气阴晴不定的,好在雨也往往只一阵一阵的,雨过天晴时,整个清平苑都是好闻的泥土清新气息。

    这两日沈漓,忙的有点不可开交。

    清平苑又新开了一个花圃,将她叫人买的一些花,专门种在了里面。

    负责种花的叫奚九,是府里原本的花匠。年纪不过四十多岁,但伛偻了腰身,看着跟现代六七十岁的不太健康的老人似的。

    说实话,古人,尤其是做农活、重活的仆役,看着都很显老。

    沈漓又指了一个府里年轻的小奴仆过来,给他当帮手。

    “殿下,”

    奚九颤巍巍道,“这十几盆兰草……只怕都不成了。”

    不知殿下叫人从哪里采买的,过来这几十盆兰草,有十几盆都看着是半枯的,以他的经验,救不活的。

    “没事,”

    沈漓道,“这都是上好的品种,物以稀为贵,本来就难养。”

    奚九:“……”

    都活不了了还种它做什么,但殿下的事,他们也不敢多问,只能满存着疑惑,将府里买的那些花木,都种在了这个划出的花圃中。

    沈漓看着满眼疑惑的奚九他们,微微一笑,也没解释:

    这可是她让人搜罗来的一些少见的兰草,当初收时,就说枯一点也无妨……这样,十几盆罕见的、半死的兰草,就被她便宜买来了。

    她是打算用高浓度的青叶水,看看能不能催发几株花木“变异”点出来。

    浴兰节快到了,她的花木,还想在节上出个风头,好卖出个大价钱来。

    这两日,她的青叶,可是又有了一枚小小的晶粒,她小心拿出一半来种菜浇花,另一半,她留在水瓶里,试着催发田虎找来的一些参籽。

    上回田虎说起人参,她就让田虎去找那种参的。

    田虎办事十分靠谱,找来的参籽,她看着色泽和饱满度……不知是不是青叶buff的缘故,她对植物逐渐开始有一种莫名的直觉。

    就直觉,这参籽不错。

    参籽有了,她开始给这些参籽催芽。催芽用的浇砂床的水,便是青叶水。

    不过参籽催芽,一般情形下,也要十几天,她也不急。

    沈漓这日下午,在清平苑花圃这边时,就见菜园那边田虎大步寻了过来。

    “殿下,”

    田虎似乎有些情急,“有人偷花。”

    说着指了指菜园连着的那片蔷薇,“就那些蔷薇花,小人看管不利,情愿受罚。”

    他是真急了。

    自从来了这贵人府上,每顿都能吃饱不说,也无人欺辱他,日日侍弄那一片菜园子,真是神仙般快活……

    谁知,贵人叫他看护的那一片,蔷薇花竟被谁偷摘了。

    沈漓示意他别急,自己也走到了那一片蔷薇跟前。

    其实这时蔷薇花季基本过去了,但可能由于青叶水的缘故,这片蔷薇开的还挺盛。

    只是其中一小片,被人摘秃了,看着有点突兀。

    “小人除了睡觉、去茅厕,”

    田虎气恼道,“就连吃饭都守着这一片……谁知竟还被人偷了。”

    他军中出身,其实很警醒。

    奈何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他不可能每时每刻都死死盯着,就这么被人钻了空子。

    “把余下的摘了吧,”

    沈漓想了想,“花苞先留着。”

    她一般每日清晨叫人去摘,既然有人偷摘,那就不多留了。其实蔷薇花虽喝了肤色好,但她要卖给那些贵妇人“美白”膏,是不打算用这个的。

    没别的,花期限制。这蔷薇花,不会一直开着。

    拿来泡水喝,只当消遣了,毕竟这大殷加盐加一堆料的茶,她是真喝不惯。

    除了蔷薇,她那花圃里也添了点茉莉之类,之后,一样也能泡茶。

    芷青她们一听,都忙去采了花。

    沈漓这时心思一动,沟通了小胖蜂。

    “嗡~”

    很快,那只小胖蜂嗡嗡嗡地欢快飞了过来,绕着沈漓直打转。

    “殿下小心有蜂虫!”

    芷青她们吓一跳。

    “无妨,”

    沈漓一笑,“它不会蛰我的——”

    说着伸出手,小胖蜂开开心心落在了她手心,小腿腿爬来爬去的,有点痒。

    芷青她们惊得捂住了嘴巴。

    哪怕之前见过殿下不怕蜂,再看时依旧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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