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来说,做早餐的人总是比吃早餐的人起得更早。
不过只要魏湉来,她又比沈婵娟这个做早餐的人更早。
“沈老板,早上好。”
“早上好。”沈婵娟开了店门,如往常一样递给她一袋东西。
魏湉打开一看,居然是烤得香喷喷的糖炒栗子,还剥了壳。
棕黄的栗子肉上裹着一点粘稠的糖,把热乎的栗子轻轻掰开,又能看到糖已经渗到栗子内部,洇出一点深色。
栗子趁热吃,绵密的口感和焦糖的香味才能被热气完全激发。若是冷了,栗子就发干发硬,反而不美。
魏湉边吃,边坐在店内打量着窗外的地府。
俗话说,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可地府的秋天既没有枯黄的落叶,也没有高远的蓝天,有的只是阵阵萧瑟的秋风,和穿得越来越厚的众鬼。
此时街道上还冷清,百鬼集市的商店半数都关着门,偶尔有过路的行人,魏湉就和自己打赌,猜他们会不会进店来。
穿风衣的男人潇洒而过,戴首饰的女人径直离开,打着哈欠的大婶走到门口……拐了个弯打开了对面的店门。
魏湉百无聊赖地想,除了沈老板,应该没有人和自己一样来这么早。
于是她又低头伸手去拿糖炒栗子,手指却意外碰到了牛皮纸底部。
叮零叮零。门口的风铃响了。
那袋糖炒栗子也已经空了。
进店的女人挽了半个髻,用一支黄琉璃簪子固定好,余下的长发柔顺地垂在雪白的毛衣上,像江南的雨,柔和又秀美。
她一身衣着简洁而优雅,风度翩翩,不过突兀的是,米白裤脚有半边棕黄的污渍,那块污渍颜色已经很淡,看得出来洗过很多次。
魏湉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直觉她并不像是会穿一条脏裤子的人。
女人走到半封闭的厨房边,寻常的芥菜粥、皮蛋瘦肉粥、南瓜粥等都已熬好,粘稠的粥汤被火熨出一个个小泡。
沈婵娟开了火用粗茶叶煎出汁,加了大米放在锅内细熬。
“您吃点什么?”
宁兰因忙敛下失望的神色:“一杯豆浆,一份煎饺。”
沈婵娟应下后,她却没有寻位置坐下,只是站在厨房边,出神地看着沈婵娟的动作。
干炒牛河。麻婆豆腐。白灼虾仁。清炒莴苣。
这些菜一道道飘向魏湉的方向,宁如因连头也没回,只是看着沈婵娟灵巧的手腕和娴熟的姿态,眼睛都不眨一下。
沈婵娟没见过这么爱看做菜的客人,饺子都煎完了,她还是站在那。
她颇有些无奈地挥挥手:“您的煎饺和豆浆好了。”
宁兰因回过神,有些抱歉地接过:“不好意思,谢谢。”
沈婵娟摇摇头:“您趁热吃。”
宁兰因点头应下,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魏湉吃着干炒牛河,余光扫到了在她不远处坐下的宁兰因。
她的簪子颜色实在很特别,在灯下显得无比澄亮,像琉璃又像琥珀,只是簪头的形状很不好辨认,模糊的一块像狗又像猫的东西,平白拉低了宁兰因一身搭配的美感。
魏湉收回视线,也收起无处安放的好奇心,继续吃自己的干炒牛河。
很快,一盘牛河就见底了。
“你对干炒牛河还真是爱得深沉。”
沈婵娟揶揄的声音传来,魏湉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她的目光落在沈婵娟的早餐上,半碟肉松被倒入浅褐色的粥中,轻轻搅拌开,海苔肉松像涟漪一样散在粥里,沈婵娟便慢悠悠地盛起一勺送入口中。
魏湉表情复杂地看着沈婵娟,她从没见过肉松拌粥,自然难以想象这种古怪喝法的味道。
不过,“沈老板,这碗粥有什么可以讲的吗?”
沈婵娟知道她对美食背后的缘由很感兴趣,便不吝啬地讲解起来:
“我初中的时候在院里做饭,早餐的种类虽然多,但是我就特别喜欢煲粥。”
魏湉不解:“为什么?”
“因为不用早起。”沈婵娟笑了笑,“定时好了就可以吃,不像豆浆油条,要现做的才好吃。”
魏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沈婵娟继续:“有一次,老师让我们课后去读书,我根本不想看,就假装去图书馆找书,准备借几天敷衍了交差。没想到翻到一本书,封面上画了一根白菜和两颗蒜,我以为是菜谱,就把它借走了。”
“结果不是菜谱?”
“对。”沈婵娟眼里露出一点怀念的神色,“是汪曾祺的《人间有味》,我读得入了迷,特别想知道高邮鸭蛋和咸菜茨菰汤是什么味道,但是鸭蛋要等,茨菰难找,我就看中了这个。”
沈婵娟把茶粥往前一推。
“茶粥。用粗茶叶煎汁,加大米熬粥,我看了好几遍,都会背了。”
魏湉看着沈婵娟,她的眼尾轻轻扬起,盈满了轻快的笑意。
桌上浅褐色的粥汤很浓稠,带起一点清浅的茶香,肉松散发出微微的咸香。
魏湉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沈婵娟:“要喝一点吗?”
魏湉迫不及待:“要!”
沈婵娟失笑,去后厨盛了一碗茶粥,另附一碟满满的肉松。
魏湉小心翼翼地接过,生怕那颤颤巍巍的“肉松山”跌落一块。
“虽然书里只写了茶粥,但我觉得煮出来的茶粥味道有些淡,小孩子和年轻人吃不来,就配了一碟肉松。”
魏湉了然地点点头,茶粥的香味顺着热气一起飘到鼻子里。
魏湉不喜欢读书,但对于书总是有些滤镜的。书在她的印象里,代表着“雅”。而美食,说得普通些,就是人的三餐,饱腹的手段,是很“俗”的。
但现在,这碗茶粥,它居然可以和书一样“美”,一样“雅”,这令魏湉感到吃惊。
书上“陌上人如玉”的少年郎见不着,美食却是可以吃到的。
魏湉学着沈婵娟的样子把肉松倒入,轻轻搅拌几下。
入口的茶粥烫而香,粥汤粘稠,米都熬得软烂了,带着淡淡的茶香。魏湉本以为肉松配粥的味道会非常怪异,却没想到十分美味。清新的热茶粥正要配一点海苔肉松,才不会太过寡淡。
而粥内的肉松不像市面上售卖的那样松散,一看就是机器加工的,反而很筋道,很有嚼劲。把它扯成丝状的纤维浸泡在茶粥中,等肉松的咸与茶粥的香结合在一起,肉松有茶味,茶粥有荤香,怎一个香字了得?
魏湉吃完最后一口,一丝不苟地擦过嘴:“超级好吃!”
沈婵娟笑吟吟的:“有这话就够了。”
天色渐亮,店内人逐渐多起来,不过堂食的少,多数是在厨房口排着队,要现炸的油条或者蒸笼上的包子馒头。
食客们的话题出奇的相似,都在说着即将到来的中秋。魏湉静静听着,手指轻轻滑过碗口。
还是温热的。
“老板,中秋做月饼吗?”
“支持!有冰皮或者莲蓉就好了!”
“反对,我为豆沙扛大旗!”
“通通驳回!全部给我吃蛋黄的!”
“五仁呢?我们五仁只是老了不是死了……”
魏湉笑了笑,因为工作原因,她能坐着与中秋相处的时间不多,对于月饼也没有太多的偏好,往往是公司发什么,她就吃什么。
不过若是能自己选……魏湉思来想去,觉得鲜肉月饼就不错。
肉馅要鲜,带一点甜味,饼皮酥酥的,就会特别香。
魏湉飘飘然地站起来,又像风一样往西城而去。
眼见魏湉如鬼魅般消失,初来乍到的宁兰因吓了一大跳。
*
送走了中午的客人,沈婵娟便开始备月饼的饼皮和内馅。月饼这种节日热销品,既怕备少了不够卖,又怕备多了只能打折卖。
而且若是临近中秋才开工,那就忙不过来了,趁现在时日还早,可以先提前做些月饼备着。
传统的莲蓉蛋黄、红豆沙、五仁馅等自不必说,肯定是要做的。
时兴的冰皮月饼、鲜肉月饼、奶黄流心这些,沈婵娟也都准备做一些,主打让所有人都能吃上自己喜欢的口味。
至于销售嘛,沈婵娟则另有办法。
月饼除了传统的油皮,又可以做冰皮和酥皮,三种饼皮搭配不同的馅料,就会别有风味。
例如传统的油皮,就适合莲蓉蛋黄和五仁的厚重浓郁,味美而丰;而冰皮则适合更加清爽的馅料,例如水果馅料和奶黄流心,一甜一咸搭配软糯的冰皮,味宜而清;至于酥皮,就适合咸甜的鲜肉馅,鲜肉难免发腻,酥皮却平实解腻,两相汇聚,味浓而香。
最先出炉的是一锅五仁月饼,因为只是试温,便只烤了三个。
月饼表皮被烤得棕黄,还油亮亮的,掰开的内馅里有花生、杏仁、葵花籽、蔓越莓和葡萄干,打得碎碎的,混成漂亮的五仁馅。
刘语凡迫不及待地叉了一块。
月饼皮很香很脆,五仁内馅烘烤得热乎乎的,一口下去滋味丰满,坚果的香和果干的甜味交织着,令人满口生香。
刘语凡双眼放光:“热的好好吃!”
沈婵娟笑了笑:“那就趁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