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玥从律师出来将近傍晚六点。

    明天是清明节，姜玥要开车去机场，她买了一张从祷城飞往云城的机票。

    凌晨登机。姜玥只要需要回到云城，都会拖到最后再回。祷城和云城相隔2000多公里，坐飞机要用4个小时。

    姜玥宁愿坐久一些，越远越好。她带着有线耳机，误触到高中下载的轻音乐，姜玥指尖滞住，没有去动它。

    舒缓的音乐让姜玥缓缓昏睡过去。

    “姜玥。”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姜玥。”

    一直在重复着。

    姜玥站在原地，四处张望着，她不知道这是谁的声音。像是所有认识的人的声音混在一块。

    最清晰的那部分，姜玥认出来了，她立马联想到那张讨厌的脸。可惜他没有出现。

    原本黑暗的空间变为亮着红灯的抢救室门前，姜玥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

    有脚步声。

    姜玥抬眸，注视着向她跑来的身影，越发熟悉，熟悉到让人惊悚。

    女孩穿过姜玥的身体，把蹲在地面的梁老师扶起来，一直在问：“陈叙年发生什么了？他还在抢救吗？”

    梁老师抽泣地捂着头，一改往日儒雅的模样，哭着大喊，声嘶力竭：“造孽啊，一报还一报，我的儿子没了。”

    他的儿子。

    是陈叙年啊。

    姜玥像是触发关键词，急忙打开手机，屏幕都被一条短信给霸占。

    【陈叙年去世了。】

    不对。

    不可能的。

    姜玥要把短信给删掉，但是她怎么长按都没用，黑色的六个大字逐帧跳动。

    女孩没问出答案，又眯着眼睛去看抢救室的门缝。直到瞥见站在墙角的向圆圆。

    她抓住向圆圆的双臂，激动地问道：

    “你告诉我，告诉我，陈叙年究竟发生什么了？”

    女孩夹带着哭腔，手都还是颤着的，她红着眼，眼白都是血丝，眼皮也肿了。

    “姜玥。”王执把姜玥给拉到一旁。

    他喊了她的名字。

    这个女孩是十八岁的姜玥。

    “他和慕岁昭都溺亡了。”王执哽咽，他最好的朋友去世两个，还要故作镇定。

    姜玥不信，陈叙年明明几个小时前还在给她发消息。她打开聊天记录翻给王执看。

    他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就去世了。

    “他高考考了701分。”

    “他刚才还在给我发消息。”

    王执告诉她真相：“他的遗体已经被推入太平间了。”

    姜玥愣住。

    她的泪水止不住的流。

    她连他遗体都没看见，他真的去世了？

    姜玥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她来的时候只穿着睡衣。这番狼狈的模样，姜玥却满不在乎。

    她只想弄清楚他为什么会溺亡。

    他们约定好隔天带姜玥去看监控。

    姜玥那一整晚都没回家，一直陪梁阿姨呆到早晨。她没有困意，把和陈叙年的所有聊天记录翻出来看。

    直到她看到手机弹出新闻实事推送。

    【云城黎江大桥，疑似一对经历高考的情侣，因为女生成绩不佳，双双殉情。】

    姜玥瞬间息屏。

    陈叙年只可能喜欢她一个人。

    警察厅。

    民警把监控调到最开始的地方。

    夜晚11点的黎江大桥，人行道上一前一后有两个芝麻粒般大小的人，是陈叙年和慕岁昭。

    “我们调查过了，这个男孩是被这个女孩叫去大桥的。”民警说。

    监控传来慕岁昭的喊叫声。

    “陈叙年，你害死我妈妈，现在又去找女朋友，你有良心吗？！”

    “你知道吗？”慕岁昭吸着鼻涕，“我爸爸打我，因为我成绩不好，身材走样，没有人愿意要我。”

    “你现在可以和喜欢的人上同一所大学了，你可以过幸福的生活了，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监控到这里被按停。民警继续说：“女孩的遗体里检测出酒精过量。”

    慕岁昭贴着大桥，摇摇欲坠，陈叙年只能央求她：“岁昭，你听我的话，你回来好吗？大学我会想办法的。”

    “想办法？”慕岁昭脱掉高跟鞋，把鞋丢到河里，笑嘻嘻的说，“那我的病呢，你也能想办法吗？”

    陈叙年紧张的喘不上气，他想要安抚她不继续做过激的事情，轻轻的说，“只要能治，都会尽力带你去治的。”

    慕岁昭光着脚丫，她天真的问：“那我是你的谁？”

    陈叙年答不上来，他从始至终都只把她当做妹妹，没有任何逾越的想法。

    而慕岁昭只想听到他会和姜玥分手，跟她在一起，不管上不上大学，只要他愿意陪她就好了。

    “你是我的妹妹。”

    姜玥看到这想骂陈叙年是笨蛋，他要是顺着慕岁昭的话说，她可能就不会冲动。

    “我讨厌你！最讨厌陈叙年了！”慕岁昭抬脚跨过桥的围栏，张开双手，背对着海面跳了下去。

    陈叙年跑上前，河水扑腾的巨响和激起的水花让他没有时间思考，他脱下上衣，也跟着跳了下去。

    就因为要保护姜玥的身份，就因为要救慕岁昭，他做出再也没有明天的举动。

    姜玥看到这里已经崩不住了。

    他这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黎江大桥的河水深度是整个云城最深的海域，只要跳下去，没有消防员和船员的搜救，基本不会有生还的可能性。

    就因为他上过两年游泳班，他能凭一己之力战胜大自然，跟她双手回家吗。

    陈叙年漂浮在海面，尽力抓住慕岁昭的手把她往岸上推，前面十分钟，他还能游动身体。

    到了后面，海浪翻腾，他推到一半，没有抓住任何借力的物品，离岸越来越远。

    慕岁昭在往下沉，陈叙年能呼吸的氧气也快耗尽，他的鼻子在疯狂灌水。

    这种感觉就像一年级的时候，他想要挣扎，却束手无策，他不会再幸运到会有人救他。

    好像要死了。

    陈叙年这样想。

    他和慕岁昭分流，陈叙年把身子仰在海面上，静静的看着月光。

    陈叙年想起高二的那个夜晚，路灯和月光一样亮，那个给他送试卷的女孩，还在等他。

    再过几个月就是女孩的生日，他没办法赴约。也没办法再陪她去寺庙还愿。

    如果之前再多亲亲她，多抱抱她，再多买一些礼物就好了。这样她可能不会那么难过。

    陈叙年呼吸不顺。

    死亡的时候是凄凉的。

    妈妈和陈若还有他的朋友，请不要忘记他。他把欠下的一条命，那个缺憾圆了。

    “阿年。”

    陈叙年在生命的最后一秒，用手指着天空悬挂着的月亮。

    他不是在找救援，他是在告诉姜玥。

    如果你在看，我把这颗月亮当做你，你在我心里和月亮一样璀璨，我会化为星星陪在你的身边。

    ——不要忘记我。

    陈叙年的手倒下。

    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陈叙年这个人。

    小区楼下的木椅，学校的后花园，玩闹的游乐园，操场的大冒险，他们共同的秘密基地。

    都不会再出现他了。

    姜玥明白他的意思，他的意思已经传递给她了。她环抱着自己的身体，多希望他这时候会出现。

    再多说点情话，哄哄她，抱抱她，说爱她。

    可惜这只是她的遐想。

    他的遗体就要火化了，身为女朋友的姜玥一样都没看见。

    -

    我爱谁，跨不过，从来也不觉得错。

    陈叙年开葬礼仪式前。

    姜玥来到他的家里。

    梁阿姨调整的差不多，从吃不下饭变为能进食了。她以为姜玥因为他的死被打击的很厉害。

    “以后上大学，会有更多人喜欢你的玥玥。”梁阿姨摸了摸她的头。

    姜玥来到陈叙年的房间，里面残留着日光和檀木香的味道。特别干净。

    他的床头柜上摆着那张曝光的成年礼拍立得，姜玥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喜欢这张照片。

    姜玥来到他的书桌前，陈叙年平时都在这里写作业，给他打电话和发信息。

    两年前他们认识的时候，陈叙年是什么表情，他会觉得这个绕路送试卷的女孩很奇怪吗。

    姜玥翻动他的桌柜，他答应她的，即便没有亲口告诉她，她也一定要找到答案。

    书籍被一本一本丢在桌面，她意外发现一本《情书》掺杂在教科书里面。内页的第一页是育德借书卡。

    姜玥在图书馆看见他转身去书柜时，陈叙年是为了拿这本书，到现在都没还。

    姜玥心里的答案越发坚定，她终于在角落里找到报考书，从头开始翻，一直翻到第九页。

    她看到画圈的字迹。

    ——云城大学医学系。

    霎时，姜玥把他的书全部扔到地上，大骂道：

    “陈叙年你个混蛋！你想跟我考同个大学为什么不跟我说！”

    “你为什么要去救人，为什么要去当那个好人，明明你也很怕水，明明很难受。”

    “我这么喜欢你，这么想你，为什么要把丢下来。”

    姜玥不记得她那对着这个房间天骂了多少句话。

    她只记得，埋在陈叙年颈窝的那一刻，他说的：“玥玥，我好喜欢你啊。”

    -

    姜玥是第二次给陈叙年扫墓。

    她第一次是在他刚死去的时候，现在是第二次，姜玥带来她的日记本。

    火盆里堆积着木炭，她把日记本给丢进去，看着风吹动纸页，化为灰烬。

    卢熙问她：“以后你还回云城吗？”

    姜玥大学志愿临时改成祷城，坐高铁都要换乘的地方，在遥远的北方。把父母都给接到祷城。

    姜玥摇摇头。

    什么都没说。

    她想她是不会再回云城了。

    这里没有他。

    而她的青春也被埋葬在那个无法忘怀的夏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