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期末出成绩的那天上午，城市里丝丝地飘着雨。天气预报讲的阴天果然又是在骗人，没有半分太阳的影子。过完一个暑假再回来就是高三了，班主任吴老师在上面冷如冰霜地说道：“如果想上好大学，都做好脱一层皮的准备。”
她讲这句话的时候天空响了一记雷，“轰隆”一声，撼动大地。有女生被吓到，喊出声来。姜霰也侧头，向窗外望去，正正好地看到一道白炽的闪电撕裂天空。
同桌齐彦南大约是感受到她的目光，身子往后让了让，是想让她看来着。姜霰注意到，坐直了身体，很快地又收回目光去。
她的成绩进步了。进步得不多，但是一直是稳步上升的趋势，就那么两三名地往前赶超。而齐彦南这次退步了，掉出了班级前十，虽说名次退步得不多，但是分比以前低了，这个情况就比较吓人。跟他同水平的人几乎都进步，甚至有几个有冲刺进五班的势头。吴老师大约也是提早看过成绩单了，句句不提名字，但句句都在点拨：“我不管有些同学发挥失常还是没好好学，这段时间回家，好好反省，仔细总结一下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希望大家都向上走，也给你们失误的机会，但跌倒了就要站起来，不要给我一直走下坡路。”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目光平等地扫过全班，也扫过齐彦南。齐彦南在她目光过来的时候不动声色地低下头，一副逆来顺受等着挨批的模样。
班会的最后，吴老师说：“回去都想想，你们也都十七八岁了，高考是你们人生当中至关重要的一件事。不仅仅是为了考出一个成绩谋一个好前程，重点是你们要学会规划人生。都想想，以后想做什么，为了自己的理想要付出什么。”
又伴随着一阵雷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然后很突然地，教室里的白炽灯灭了。
全班哗然。
雷雨天就是这样，更何况还刮着风。但即便如此，渝城的暑热依然没少一丝一毫。教室里的电风扇忽地就停了，一阵阵热浪席卷而来。泥土腥味的雨滴声势浩大地从暗云中降落。
这层的保安打着手电筒，拿渝城话大声地喊道：“短路了嗦！喊娃儿们赶紧回家嘛，外头雨大得很！”
吴老师点头道谢，转过身，通知散会。
班里同学带着准高三生的身份作鸟兽散，撑起一把把伞，消失在雨里。姜霰收拾好书包，再一抬眼发现人都要走完了。今早她起床的时候看了眼天气预报，没显示下雨，就把伞扔在了寝室。——现在因为雷雨天学校停电了，宿舍那边肯定也没电，很热。思索了一会，不知道去哪里，打算去门口的餐吧坐会，吃点东西，等雨势小了再回去。
万幸今天穿的是连帽衫，还能稍微遮挡一点。她掀起卫衣的帽子，准备淋雨走到校门口。齐彦南瞥见她的动作，问了一句：“要不要一起走？”
姜霰瞥见他手里的伞，又看了看班里所剩无几的人，答应了。
……
上次和别人共撑一把伞，是和程晃。
程晃那边的留学申请文书弄得差不多了，6月份通道开放，他这边也在投递，再然后就等明年的offer。这些事没和她说，姜霰自己从他近期的朋友圈推断出来的。那条朋友圈下面郁馨点了赞，评论了两个“抱抱”的表情，程晃没回。而她盯着那条朋友圈看了良久，最后点了个赞。
他也还是没有回应。
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她这样举棋不定，他生气也正常。
姜霰垂眸。
齐彦南在她身旁，一语不发。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她准备道谢，然后告别，这才发现齐彦南那边的肩膀湿了一半。
——而自己身上没有一丝雨痕。
姜霰有些愧疚：“你……”
噎了半天才道：“对不起啊，害你淋雨了。”
齐彦南摇摇头，笑了笑：“你去哪？我送你过去吧。”
“就在巷子里，很近的，两步路而已，我自己过去好了。”她戴上帽子，准备冲进雨里，走前对齐彦南笑了下，“谢谢你哦。”
“等等！”
手腕忽然被齐彦南拉住。姜霰被他拽到伞下，他很有分寸地松开手，面色微红：“你……怎么不知道躲雨？外面雨很大的。”
姜霰指了指对面，道：“路边都被水淹了，不好走的，鞋和裤子肯定会湿。你送我到校门口我已经很感谢了，你就不要往雨里蹚了呀。”
齐彦南张了张嘴，半天憋不出来一句，最后红着脸道：“我想陪你……”
“我陪她。”
熟悉的声音忽然打断两人的谈话。姜霰仰头，心都微微一沉。程晃站在齐彦南身后，拉开了他。
头顶的伞移开，绵绵不断的雨丝浇了下来，然后又被另一顶伞面取代。
程晃举着一把透明的伞，伞柄微微向她这边倾斜。姜霰在他敞开的外套中看到白色的国高校服，愣了神，仰起头看着他的脸。
齐彦南也愣了：“这……这是谁？”
“陪她的。”程晃居高临下地看人，“谢谢你啊，送她到门口。”
齐彦南看了看姜霰，又看了看旁边高大的男生，终于低下头去，红着一张脸，走得飞快。
……
伞外是雨声喧嚣，而伞下两人沉默。
挨得近，姜霰看到他脖颈的薄汗。不知道他怎么忽然过来的，哽了下，慢吞吞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看到你学校这边的停电公告了。”他淡淡道，“你没看见？”
“没有……”她轻声说，“下午在开班会。”
“那我给你发消息你也没看见？”
“你发消息了？”姜霰错愕地从兜里摸出手机，摁了两下。黑屏。屏幕里倒映出她和程晃的脸。
这才想起今天忘记给手机充电，估计是没电自动关机了，于是抱歉地道：“对不起啊。……没电了。”
程晃从兜里摸出一个充电宝，递给她。
“……谢谢啊。”
心里别扭，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过如果要给他答复应该怎么说，但她也没经历过这种事，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把话讲清楚。回复说喜欢他，然后就什么都不考虑地在一起吗？程晃还在路上的offer和她即将到来的高三，这些又怎么办？
然后她听见程晃道：“没良心。”
“？”抬头看他，眼神不解。
“说你没良心。”他重复。
姜霰不明白：“我怎么了？”
程晃默然。
雨点砸在伞面上，姜霰耐心地等着他说。好半天他才轻声开口，语气冷淡：“看停电了，你消息也不回手机也打不通，急得找过来，结果还看到别的男的和你拉拉扯扯。”
他又垂眸，眼神回到她脸上：“如果现在我没拉开他，两个人，都要送你回家，你选谁？”
怎么是这种问题？
姜霰都有些哭笑不得了。一方面觉得他幼稚，拿自己和没见过的齐彦南比，另一方面又觉得他醋得没边，有个男生给自己打伞，稍微拉扯一下都要酸。她笑着解释：“那是我同桌。”
“你同桌是男的？！”程晃肉眼可见地更生气了，“你咋没和我说？！”
“这怎么跟你说呀？我和他又不太讲话，我也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
“他喜欢你，我能看出来。”程晃道，“男人的第六感也很准的！他就是对你有意思。”
姜霰被噎了一下：“你不要草木皆兵……”
“兵临城下了都，还草木皆兵？！”
“……”
姜霰看着他，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你怎么吃醋了。”
“没吃醋。”
“好吧。”她笑了起来，“那没有。”
程晃安静了两秒。
忽地妥协，反悔了，觉得确实应该和她实话实说，语气很无奈：“好吧。有。确实有！……不是，你这不双标吗？你问我为啥送两个女孩同样的香水，那你为啥能让两个人给你打伞？说好了要给我答复，等了这么久也没见你跟我说一个字，忽然哪一天就给我朋友圈点赞了证明你活着呢是吧？你这人怎么老这样？有一下没一下的，弄得人心里——”
姜霰打断：“对不起。”
程晃别开头：“不想听你说对不起。”
姜霰没有再继续说话了。
伞下狭小的二人世界仿佛隔绝了外面的雨声，她就站在他身前，四周都是大雨滂沱，只有这一方天地没有夏天的雨痕。
“那我说，我喜欢你。”
这句话是实的，混着雨声。姜霰的语气很笃定。
程晃抿唇。
——是憋着笑。他终于听到单独的这句，压着嘴角不让自己笑出来。姜霰叹了声气，缓缓开口：“你这个问题，在我这里压根就不是问题。程晃。”
她终于鼓起勇气看着他，平静地说道：“我不是在做选择题，不会在你和其他人之间选出一个正确选项。你不要乱吃飞醋。”
“我……”
姜霰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彻底堵死了他的所有不确定，抬眸看他，继而又道：“就算有这种情况，我也选你。只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