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夫子被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站上了讲台。他额上冷汗涔涔,拿着书卷的手微微发抖,偷眼瞥向端坐在后排的皇帝和谢了昂以及各位夫子,更是心慌意乱。
其他几位夫子面面相觑,心中同样七上八下。他们深知赵夫子的底细,也清楚台下这群纨绔子弟的德行,预感到大事不妙,一个个如坐针毡,只有皇帝萧景琰尚且不明所以,还带着几分考察臣下功课的期待。
谢了昂好整以暇地坐在萧景琰下首,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纯粹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今、今日……我们讲、讲解《论语·为政》篇……”赵夫子声音发颤,开场就磕巴起来。
起初,学生们因皇帝在场,还强打精神,坐得笔直,装模作样地认真听讲。可赵夫子照本宣科,讲得干巴巴毫无生气,如同老和尚念经。加之他心中恐惧,语句颠三倒四,更是催眠效果显著。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台下景象便开始诡异起来:
坐在前排的赵楠斈,脑袋一点一点,最终“咚”一声轻响,彻底伏在案上,一睡不复醒。
他旁边的学子,努力瞪大眼睛,眼皮却像有千斤重,不住打架,最后竟用手指强行撑着眼皮,模样惨不忍睹。
后排一位学子,则是在课本的掩护下,偷偷摸出袖里的蛐蛐罐,玩得不亦乐乎。
更有甚者,干脆以书遮面,神游天外,嘴角还挂着一丝傻笑,不知梦到了什么好事。
放眼望去,十六名学生,还能保持清醒的不足五指之数。
赵夫子讲得口干舌燥,却见台下“睡倒”一片,心中又急又气,更是语无伦次起来。
萧景琰的脸色,随着课堂气氛的死寂和学生们的千姿百态,一点点沉了下去。
“够了!”
课才进行到一半,萧景琰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帝王的怒意,瞬间震醒了所有迷糊的学生。
课堂内死一般寂静。赵夫子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抖若筛糠。其他夫子也慌忙离座躬身,大气不敢出。
萧景琰目光冰冷地扫过瘫软的赵夫子和那群惊慌失措的学生,最后落到气定神闲的谢了昂身上,他总算明白为何青云书院以往成绩惨淡,也明白谢了昂为何要采取那般严苛的手段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对赵夫子:
“传朕旨意——”
“革去赵德庸一切功名、官职,贬为庶民!拖出去,廷杖三十!打完后,即刻逐出京城,永世不得再入!”
“臣冤枉!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啊——!”赵夫子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拼命磕头,额头上瞬间见了血。
萧景琰却看也不看他,一挥手。
两名随驾的禁卫军立刻如虎狼般上前,毫不留情地架起瘫软如泥的赵夫子,拖死狗一般向外拖去。
“日后青云书院一切事物皆由院长谢了昂全权做主,任何人忤逆她,如同忤逆朕。知道了吗?”
底下噤若寒蝉。
萧景琰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到谢了昂身上,那眼神复杂难明,似乎包含了太多情绪,最终只化作一句:
“谢院长,明日浴佛节,记得来宫中一叙。”
“微臣遵旨。”
说完,他不再多言,拂袖转身,径直离去。留下一堂惊愕的众人。
谢了昂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
新的麻烦已经降临……
反正债多不压身,她的目光再次冷冷地投向院中众生,最后,定格在那个始终平静的少年身上。
“陛下的话,想必各位都听到了,也听懂了。那么我们便接着来说说院规——”
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最致命的一条,
“第三,学院即日起采取封闭式管理,日常严禁学生外出。同时取消每月的例行休假。每月唯有考核最优的前三名学生,方可获准归家两日。”
话音未落,谢了昂便精准捕捉到林微尘那万年不变的温顺表情,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尽管他立刻垂下了眼帘,掩饰得极快,但那瞬间的凝固,以及他下意识微微蜷缩的指尖,还是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怎么?
这条规矩,戳到你的痛处了?林微尘。
谢了昂心中冷笑。
“以上三条为院规重中之重,其余二百八十八条,待日后院规刊印完成,每生一本,熟读成诵,牢记于心,不可逾矩!”
“啊?!”
“不要啊,院长!”
“我要回家,呜……阿娘!”
底下哀嚎一片,谢了昂冷冷打量着。
“为了调动各位学生们的学习积极性。特增设班长一职,协理掌管。就有林微尘同学来当任。”
谢了昂看向林微尘,笑得好不和蔼。
众生:???
赵楠斈举手提问:“院长!班长是做什么的啊?”
“问得好,班长一职,顾名思义就是一班之长,夫子助手。”
“啊?!噢!!学生明白了,林微尘是走狗内奸!!”
另一名学子顿悟,看着这孬包样,谢了昂太阳穴跳了跳。
该死的,又在提醒她,一切重来了。
“院长,学生恐难当重任,还望院长……”
林微尘诚挚开口。
“微尘,我相信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谢了昂亲切的称着他的字,眼中笑意却深不见底,不容置疑。
“另外,学院日后实行分组管理制度,而班长由我亲自教。”
“每月三次学生考核成绩作为夫子们年终效绩考核重要参考数据,与奖金挂钩,希望各位多多上心。”
众夫子脸色大变:动什么不好动钱?!!
面对夫子们的不满,谢了昂眼神轻轻一扫,众夫子便作鹌鹑样。
赵夫子的下场还历历在目。
看着他们的乖觉模样,谢了昂满意一笑,这几位夫子都是寒门出身,无权无势,没了赵德庸冲锋陷阵,他们难成气候。
“就这么说定了,今日也耽误了不少时间,想必大家都饿了吧?”
“是——!!”众生开口,乖巧等待院长放饭。
“每日必做课业是背诵三篇经典。既已耽误时间,那各位可更要勤奋刻苦,否则——”
“可就没饭吃了哦。”
谢了昂看向夫子们,微微一笑:“子不教父之过,徒不学师之错,若学生们吃不上饭,夫子们理应陪同。”
众夫子、学子:!!不要啊!!!
见众人还楞在原地,谢了昂眉头一皱,斥声道:“怎么?还不快去学!”
众生忙各回几位,端起书来,朗朗诵读声传来。
这些学子,多为京城各大富商之子。
先皇在时,国库空虚。朝臣提议可办书院,专供富商之子就读,无需一路科举,直接就能参加春闱。为另类卖官鬻爵。
这样做既解决了国库空虚问题,又防止了富商之子一步登天。
毕竟科考并非儿戏,短短三年,纵使幼时家中打好基础,也难以杏榜得名。
士农工商,作为阶层的最底层,没有哪个商人没被这制度压迫过,是以,青云书院刚开办时,门庭若市,书生满园。
带着金山银山交了学费,满怀期待三年之后……
然而,中榜者寥寥无几……
三年又三年,富商们渐渐失望,朝廷此时已赚得盆满钵满,却也不愿舍弃这份利益,于是,强制入学。满城抓阄。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学生质量一年不如一年。
到了谢了昂手里,已是惨不忍睹。
但,质量差又如何?
谢了昂不还是把人给教出来了吗?
质量差?
该学还得给她学!
————
倒也没等多久,谢了昂并没有限制背诵科目,大部分学子们在家中启蒙时便学了部分四书内容。
如今熟悉上几遍背出算不得难。
众学子排着队在各位夫子前背诵,来谢了昂面前的是一位忧郁哥,叫做尹渝,常年累月的悲春伤秋。
此时他刚背完第一篇,叹了口气:“院长,不用白费心思了,没救的、没救的!”
背完第二篇:“院长吾等皆为浮萍之身,随时飘零,何苦呢?”
背完第三篇,“院长,您说,这书院真的还有未来吗?”
背诵完成,谢了昂不再忍耐:“尹渝,这书院有没有未来我不知道,但你若还是这幅哀天衰地的模样,你的未来我是确定的!”
谢了昂提手作势要打,本只是吓唬他,但见他满眼忧愁、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心里莫名窝火,一巴掌拍了下去。
“滚去吃饭!”
尹渝捂着后脑勺哀戚叹了口气,悠悠离去。
不多时,室内便只剩下了五六名学生,谢了昂注意到林微尘还在这,开口:“走狗,过来!”
林微尘意识到院长是在喊他,放下书,走了过去,温和开口:“院长,学生不是走狗。”
谢了昂不想跟他闲扯:“书还没背好?东磨磨西唧唧的,还要多久?”
“院长,学生果然还是太笨了,班长之位实难胜任,要不院长另择他选吧。”
呵,果然。
谢了昂才不信他不会背。
“既如此,你今日晚饭便取消了。不过你作为班长,不能以身作则起表率作用,罪加一等。”
谢了昂拿起一旁的书简:“手伸出来。”
林微尘顺从地伸出手——
啪!啪!啪!
谢了昂用了巧劲,打的极疼。虽只三下,却留下了鲜明红痕。
“班长当以身作则。林微尘,你记住,读书须下苦功夫。”
林微尘收回手,手心发麻,指尖微蜷,止不住轻颤:“学生谨记院长教诲。”
谢了昂轻哼一声,转身离开,错过了林微尘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书院饭菜口味一般,看着碗里的清汤寡水,谢了昂心想:学习辛苦,伙食上不该有所亏待,该想想办法去拉资金了……
但很快她就改变了想法——
“好难吃啊!!我想我娘了……呜……”
这娘宝男发言听得谢了昂食之无味。
“我带的干粮呢?被谁偷了?我不想吃食舍的饭菜,好难吃!”
“院长趁我们背书的时候让人全搜刮了!”
这声是赵楠斈说的,他向来消息灵通。
“院长坏坏!”
……
谢了昂真的是谢了啊。
居然这么多次都不长教训,想人文关怀这帮……废物……
低头看看盘子里虽然卖相味道一般但却分量十足的饭菜……
还是对他们太好了,该换一个手抖的盛菜婆子了。
换员工的事待定,不过眼下倒是有件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