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洛小姐的心情不太美丽,一路上只能摸黑回到舞厅的她撞了不少次墙。
痛倒是其次,她不满于笨手笨脚的仆人们连几台煤气灯都维护不好。
只是不停往瓦斯计费器里投入铜便士而已,有什么困难吗?
怒火上头的她显然忘记仆人们大概率也昏迷过去的事实。
直到抵达舞厅,发现穹顶中央,那台依靠昂贵电力照明的吊灯也不合理熄灭后,大小姐才后知后觉——
一切都是那群黑风衣带来的问题!
凸肚窗外的夜色黑沉,雨声微弱,光线近乎于无,但白洛夜视能力良好,大致能分辨出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哪些是人影,哪些是桌椅。
凭借记忆中的方位,她摸索着朝自己刚才休息的位置走去。
聒噪的警官、讨厌的男爵、畏缩的下属......
白洛将人影翻过身,凑近观察,勉强认出了几人的身份。
让人失望的是,找了几圈她都没发现伦纳德·米切尔,那个被自己狠狠踹了一脚的倒霉督察。
“就像是长了腿,还是选择滚着逃跑的豌豆先生......哈哈。”
白洛·紫罗兰成功逗笑了自己,可空气中的水腥味,和内心无所适从的紧张,依然如同毒蛇一样紧紧缠绕着她。
大小姐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也不太美丽了。
今夜,属于她的成年宴会上,意外却一个接一个发生,现在除了多齐·紫罗兰之外,她再也想不出有谁能替自己解答疑惑。
想到不见踪影的父亲大人,白洛再次压下焦虑与惶恐,将寻找范围扩大至整个舞厅。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云层散去,黑夜中有绯红轻纱飘然落下。
翻了一堆“无效牌子”的大小姐抬头望了出去,一轮绯月突兀挂在了如墨般漆黑的天幕里,像一只眼睛沉默注视着大地。
白洛皱眉,不喜欢这种灵魂都被看透的感觉,她加快了找人的速度。
如果在这里找不到父亲大人的话,她宁愿离开舞厅,躲进月色覆盖不到的地方。
但总有些计划之外的东西爱从中作梗,当白洛靠近左侧休息区时,一阵奇怪的嗡鸣声响起,紧接着四周墙壁上挂着的煤气灯次第亮起,白中泛红的火苗腾跃在黑金栅栏围住的透明玻璃内。
舞厅重新亮了起来。
来不及为去而复返的光明感到高兴,雨后清爽的凉风从窗外穿堂而过,白洛摸了下发凉的手臂,重重打了个喷嚏。
“啊嚏!”
大小姐对自己会感冒丝毫不惊讶,她并非百病不侵。
人类在饥饿的时候,身体免疫力会下降,这是医学界的共识,而且她还毫无顾忌淋了一场暴雨。
空荡荡的胃发出抗议,体温急速身高,头也痛得厉害。
白洛揉了揉太阳穴,止住了晕眩感,神色凝重看向自己刚刚翻过来的人。
浑圆的啤酒肚,松弛而挤满皱纹的皮肤,以及一身装饰着羽毛与亮片的骚包衣裤——绝不是父亲大人的风格。
可她用手指勾勒着这位先生的面部轮廓,不管是深陷的眼眶,还是高凸的鼻梁,五官和线条都和多齐·紫罗兰一模一样。
难道感冒严重到一定程度的话,会出现幻觉?
少女蹭的一下站起来,忍住恐惧,装作不经意后退时,又不小心踩到一位玲珑身材的贵妇人。
白洛·紫罗兰颤抖着将人转过身来,不出所料发现对方面容依旧与父亲大人别无二致。
“他”双眼呆滞浑浊,眼珠突出,瞪着白洛,其中似乎酝酿着泼天恨意。
煤气灯的白光终于完全化作赤红,与窗外不停向内延伸的绯红月色不同,这是一种诡异的,又充满了生命力的颜色。
躺在地上的人们缓缓爬了起来,或睁眼,或闭眼,断断续续扭动着肢体。
他们各不相同,有高有矮,胖瘦不一,可他们又惊人相似——都长着一副白洛·紫罗兰最熟悉的面容。
恶意满满的“多齐·紫罗兰”围了过来,将少女堵在中心,投下一片窒息阴影。
“......”
她很想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可万一中邪的是自己呢?
过热的大脑倏地冷静下来,随之而来是内心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
她想要撕碎眼前这些人,狠狠地,一个不留,如同年幼时一样,只有通过破坏一切有序之物,才能得到些许满足。
这么多年过去,白洛·紫罗兰以为这种本能般的欲望,早就在多齐为她打造的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中,被磨了个干净。
可现在一切又回来了。
为什么这种感觉如此陌生?
少女捏着裙摆的手颤抖不止,下唇咬出了血,明晰的紫眸也逐渐混乱。
白洛觉得自己快疯了。
“去、去死!”
离白洛最近的大胖子“多齐”呢喃着,抽出挂在腰间的短刀,朝白洛挥来。
短刀上镶嵌了几颗宝石,尾端还挂着华而不实的链坠,刃厚得和刀背差不多,明明是一件华丽的装饰品,却偏偏被当做了锋利的武器。
白洛目光呆滞,心跳声越来越大,规律的振动声似乎催促她放弃抵抗。
动手吧。
扭断他的手腕,拧碎他的脖子。
让白浆浸透鲜血,泼洒在下一个人身上。
“——啪!”
少女上前一步,夺下短刀,一拳顺势砸向“多齐”的胸口,却被丧失痛觉的男人反手抓住,粗糙皮肤下的血液沸腾升温,烫得白洛直抽气。
又是一双手从背后掐住了她的脖颈,“多齐”面容狰狞,凑近她耳边诅咒着。
“去死吧......”
白洛·紫罗兰不明白“父亲们”为什么想让自己去死,但这时的她不可能顺从。
毕竟顺从,很有可能意味着死亡。
白洛抓住脖颈上的手,用力向外掰,好不容易挣脱桎梏,又因力道过猛,不小心将人甩飞出去,撞在了墙上,生死未卜。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被紧紧缠住的白洛不敢下重手,只能艰难闪躲。
“刺啦......”手中的钝器不知道刺中了谁。
丝滑的手感,飞溅上脸颊的血液有效缓解了白洛心中的暴躁。
她忙着收回手,却又控制不出身体,一刀劈向眼前人群。
“不、不要!”
少女惊声尖叫,可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发自内心的愉悦之色。
暴郁与躁狂的冲动迎来历史性新低,连一直困扰着她的饥饿感都被短暂压了下去。
周围的“多齐”很快倒下,真空地带中心的白洛站在原地犹不满足,踉跄寻找着目标,好在不久后,倒下去的人便在赤红光芒影响下再次站起来。
少女盘起的长发不知何时被扯下,手中短刀吸饱鲜血,泛着妖异的光泽。
新一轮的盛宴开始了。
她沉迷于天性的释放,又泪流满面,不肯放弃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
父亲......克莱恩......
不管是谁都行,快来救救她。
“噼啪!”
玻璃罩内的煤气灯爆裂出细小的赤红火花,紧接着冲破了金属栅栏的束缚,消散在了空中。
舞厅重新被静谧笼罩,绯色轻纱下落,披在了白洛·紫罗兰身上。
宁静、淡然的黑暗降临,她耳边似乎响起了摇篮曲。
“哼?哼哼~”
白洛昏昏沉沉闭上双眼,片刻后又缓缓睁开。
脚边是安静熟睡的晚宴宾客们,衣着整齐,面色红润,享受着美梦的眷顾。
而浑身满是伤痕的她,握着还在滴血的短刀,仿佛做了一个迟迟未醒的噩梦。
“乖孩子,做的很好。”穿着黑色长袍的多齐·紫罗兰从舞厅的角落走到她身边,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鼓励道:“和来自星空的魔鬼们对抗,这注定是一条艰难地、布满荆棘的道路。”
“我很开心你再次挺了过来,依旧是我最爱的女儿,也得为之前对你的猜忌和怀疑......说一声抱歉。”
“父亲大人,发生了什么?我、我......”
白洛手足无措,抬起冰凉的指尖,企图抓住男人。
“我们再来玩一次捉迷藏,好不好?”多齐·紫罗兰嗓音温和,身影逐渐虚幻,“如果你赢了的话,我保证,再也没有坏家伙能打扰你。”
白洛飞快摇头,向前扑去,沾满鲜血的手却穿过了多齐的胸口。
她不是小孩子了!
而且白洛最讨厌的,便是捉迷藏。
记忆里紫罗兰庄园地下室漆黑阴冷,空气沉闷到快要缺氧的地步,实在不适合活人久待。
多齐·紫罗兰向她承诺,只要能抓住他,白洛就能离开这里。
可年幼懵懂的她缺少经验,总是找不到父亲大人藏在哪个角落。
轮到多齐·紫罗兰当“鬼”的时候,白洛又总是被精准摸头,还被逼着背诵比她个子还高的“淑女守则”。
这回忆实在算不上美好,但如今白洛却无比珍惜,甚至祈求道:“父亲大人.....别走......”
多齐·紫罗兰最后看了眼白洛,神色欣慰,转身走进黑暗,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