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五日,敬意总算痊愈,一早就回了宫中。陆逍干脆差人把她住处安排在彩绮阁正对面的双华宫。
纪明霞知道这事也不意外,挽着敬意,说道:“他定是觉得把我们安置得近些,更方便监视,不管他,我去帮你收拾。”
双华宫的忙她到底是没帮上,宫人个个战战兢兢,不敢让她上手。
她见状也没坚持,只是感慨,从前能和她玩在一处的宫人尽数不在了。
今日书院休沐,等在这也必要,她索性拉过敬意,带到彩绮阁小坐。
敬意自然依着她,进彩绮阁内室,纪明霞便摆出关切姿态,声音恰好能让外间隐约听见:“姐姐近日身子可大好了?太医开的方子用了可还对症?”句句皆是演给那些无处不在的眼线。
敬意自然心领神会,从容接话:“放心吧,宫中派了最好的医官,用了最好的药,已经无事了。”
“宫中日子乏味,有姐姐在,才有些意思。”纪明霞轻叹一声,。
敬意顺着她闲话:“怎么不叫清雅陪你下棋?”
纪明霞撇嘴:“她又下不赢我,没趣。还是我们来两盘,天鹤,你去把棋盘取来。”
天鹤应声取来棋盘,宫人们识趣地退至外头。她出去时顺手掩上门,室内顿时静谧下来。
门扉方合,纪明霞便急切地压低嗓音:“好姐姐,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们……尤其是陆逍,就没怀疑你吗?还有,你是不是真让自己生病了?”
敬意被她这连珠炮似的发问逗得发笑,从容执起茶壶斟了两杯茶。
纪明霞见她不紧不慢的样子,咋舌道:“姐姐也学会卖关子了。”
茶香袅袅升起,敬意温声道:“不假戏真做,如何能瞒过那些精明似鬼的眼睛?我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纪明霞轻哼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恼意:“这满京都能疑心到你头上的,除了陆逍还有谁?只怪他前朝如今太安生了,才让他有闲工夫成日盯着我不放,真该多给他找些麻烦,看他还能不能步步紧逼。”
敬意摇头,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神色略显凝重:“又说孩子气的话。你是天家唯一的血脉,他陆逍就算有天大的麻烦,也不会顾不上你?切莫存这等侥幸之心。”
纪明霞扯住她的衣袖,“不管了,快告诉我,火是怎么放的?人又是怎么救的?”
敬意敛了笑意,声音压得更低:“其实,纵火与救人,两件事本身都不算太难。那卫通的府邸,看着戒备森严,实则外强中干,结构不甚牢固,尤其白日里,守卫最为松散。人人都说青天白日放火太过嚣张,可魏府白日反而容易得手。况且我也只烧成一半宅院。”
她顿了顿,继续道:“前些日子,我早已在他府里安插了几枚棋子。卫通此人贪财好色,驭下无方,动手的人中对他生怨的下人就有三位,此外还有一位不受宠的姨娘,她也想借此脱身,我只需另外安排两位自己人,这六个人同时动手,只要有三人得手,府中也就自然乱了。”
纪明霞听着,觉得有些凶险,万一有人提前泄密,恐怕就前功尽弃了。
敬意见她神情,解释道:“放心,这几人互不知情。”
纪明霞问道:“外头传言死了几个小厮,其实都是偷梁换柱吧。”
敬意眸光微冷,“是啊,真正难的是如何安置这些已死之人。”
纪明霞也蹙起眉头:“京都眼线密布,想藏住这几个大活人还不露痕迹,谈何容易。”
敬意指尖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说道:“这些人,暂时关押在京郊军营的私狱里,我想着日后父亲出征时,将他们混杂在队伍中带出京都。”
纪明霞眸光微动:“这样处置也算妥当。只是……剩下这些人自由后可会管住自己的嘴?”
敬意眼神复杂,淡淡道:“那就只能怪魏通自己作恶多端,积怨太深。那些人大多是被他强掳入府,迫害至家破人亡的苦主,在魏府本就活得猪狗不如,朝不保夕。我们助他们假死脱身,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岂会自寻死路?你若真怕这个,就早点把皇权夺回来。”
纪明霞轻叹一声,带着些许自嘲:“枉我这些年,一直只想着安稳外部局势,却不知京中早已蛀虫丛生,根基动摇。”
敬意看着她,无奈道:“所以有时想,不如直接带你离开京都,待他日积蓄兵力,再杀回来就是,这北虞朝廷,早已从根子上千疮百孔了,你留在这想彻底洗牌......”她想说几乎没有可能。
纪明霞苦笑,执黑棋在棋盘上不住落子,她道:“谈何容易?我们即便离开,又能在何处立足?根本没有地方供我们定都起事。”
敬意也无奈摇头:“也是......说起来,惠帝陛下也是,当年那般宠爱你这独女,怎么连块像样的封地都未曾给你?”
纪明霞笑容更涩,“父皇?他从前总以为这辈子只会有我一个孩子。在他心中,整个纪家的江山都是我的,不需要特意赐予封号划分封地。”
敬意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封缄口的信笺,转移了话题:“罢了,旧事不提。这封手书,你寻个机会交给小顺子。我原想让他那不靠谱的爹写信给顺儿报个平安,后来思忖再三,不如让他以此信与小顺彻底断绝关系。如此,小顺日后才不至于受制于人,被迫加害于你。”
纪明霞接过信,郑重收起:“我明白,此事我自有分寸。”她顿了顿,又道:“对了,陆逍那边似乎已决定放弃保杜兰庭,我顺势让他将杜晚情送到我身边做个宫女,也算拿捏一个筹码。”
敬意点头:“这样也好,人仍在我们掌控之中,日后便有操作的余地。”
外头忽然传来通报声,打断了二人的低语。
陆逍来了,他倒是殷勤。
他进来时抱着可人儿,那猫儿在他怀中挣扎,补服上出现几道不和谐的爪痕。
进来时,他目光扫过两人对弈的棋盘,只见黑子白子交叠,竟巧妙拼成花枝。他唇角微扬,语气听不出喜怒。
“公主的猫儿都跑到元和殿去了,臣顺路送它回来,方才还怕扰了公主雅兴,原来您没在下棋啊。”
纪明霞挑眉,指尖轻点棋盘:“我这怎么不是在下棋?”
敬意从容接话,带着几分打趣:“长缨是孩子心性,陆大人见笑了。”
纪明霞接过可人儿,轻轻抚摸着猫儿柔软的毛发,抬眼看向陆逍,语气疏离:“你还有别的事?”
陆逍眉头微蹙,似有些为难:“杜小姐的事,恐怕不能如公主所愿了。杜兰庭因诽谤辅政大臣已被革职查办,魏将军那边,不计前嫌,仍愿意迎娶杜小姐......”
纪明霞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魏通?他竟如此...”她声音冷了下来,“他这样做,强娶杜家女就不是谣言了吧。”
陆逍神色不变,淡淡道:“杜小姐不愿做罪臣之妹,已决定改名换姓,魏将军是要金屋藏娇。”
纪明霞忽而一笑,她执起茶壶:“这样的佳人,可惜了,陆大人可要喝口茶?”她语气温和,可言外之意清晰可辨。
陆逍从善如流,微微躬身:“不了,臣告退。”他走到门边,又回头道,“不知臣将郡主安排在双华宫,公主可满意?”
纪明霞抱着猫儿,懒懒抬眼:“你把书院的姑娘都安排过来我更满意。”
陆逍笑笑,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
人走后,纪明霞将猫儿放下,无奈道:“真是,他也就会这点手段......”
她蹙眉思索,又道:“这消息捅到杜兰庭面前,他岂会甘心妹妹受此屈辱,那混蛋在士林中也还有些清名旧友,未必一个敢说话的都没有。”她真的痛恨这种戏码,就好像再好的姑娘都只是个物件。
敬意却摇了摇头,泼了盆冷水:“若真能这样还好,间接帮了我们大忙。可如今杜兰庭身陷囹圄,与外界消息隔绝。我们的人没办法把话递到他耳中,更无法取信于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小太监小心翼翼的通传声:“郡主,双华宫已收拾妥当,您该回去歇息了。”
纪明霞与敬意交换了一个眼神,扬声道:“知道了。”
敬意起身,理了理衣袖,纪明霞送她到门口,轻声道:“此事我自有办法,魏通既然自己把刀递过来,我总得接住。”
敬意走后,纪明霞抱着可人儿发呆,可人儿项圈下,又多了颗佛珠。
青鸟想见她。
法华堂的守卫分明已经松懈了,纪明霞想,大约是这几日玄凤都留宿宫中,青鸟才有顾虑。刚好杜家这事她也得托青鸟帮忙。
但她不打算再冒险夜行,明早,她要光明正大去法华堂。
她翻出前几日青鸟拿来的经书,挑灯抄写。天鹤见她一时半会也弄不完,干脆把可人儿抱回自己厢房。
这小家伙,实在是擅长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