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亦风眯了眯眼,看向对面一身华服的暴躁男子,问道:“杨家主怎么看?”
杨昭“哼”了一声,虽极力压抑不满,但眉宇间仍显出忿忿,常年习惯性拧眉,让他的眉心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牺牲我们家族来成全你们无量宗,代掌门这个算盘倒是打得好。”
“杨家主,这也是权衡利弊下的结果,如今魔族猖狂,还有不久前家主之弟发生的那件事……”说到这,应亦风叹惋道,“想必杨家主也对魔族恨之入骨吧。”
杨昭闻言,却仍是毫不退步的样子,“我恨不得将那群魔物挫骨扬灰,可是代掌门,集我族之力来托举宗门,会不会显得不太合适啊?”
“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如今各处灵脉枯竭,修仙界若想和魔族那位抗争,只能如此了。”
殿中瑞兽吐出白烟,模糊了应亦风的面容,他动了动唇,又向对面杨昭说了一句话。
适时,殿外响起一道轻微的脚步声,随即阮则灵的声音响起,“代掌门,乔素师姐求见。”
应亦风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他对面前态度有些动摇的杨家家主道:“下回有空定当请杨家主再叙,杨家主回荆州之后,还望多多考虑一下,期待与家主的再会。”
杨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甩袖离去。
行至殿外,天光倾落,烈日让他险些睁不开眼,他想起了刚刚应亦风对他说的那句话,可以压制的惶恐疯狂席卷而来。
——“三百年前,兖州萧家、青州谢家、徐州陈家被那魔头元气大伤,和魔头交手的人无一人活着回来,当初只是他们三族,如今,焉知不会祸及杨家?”
“家主之弟,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或许是日头太盛,杨昭额头冒出了汗,眼前也有些晕眩,耳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
不久之前,云岘尊者带他去见了杨晖的遗体,掀开白布后,是一具爬满魔纹的身体,颧骨凹陷,皮肉紧贴着骨头,薄薄的眼皮下隐约可见猩红的瞳孔,那具身体几乎被魔气浸染,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杨家主?”
杨昭睁开了眼,被这一声唤醒,眼前顿时清明,他瞥了一眼一旁开口的女弟子,什么也没有说就离开了。
阮则灵见他径直离开心中略有不喜,她朝着殿中望了望,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腰间佩挂的长剑。
一直到不久之后,外出游历的乔素赶来,她才收回目光移步离开了。
乔素走进殿中,向代掌门抱拳行礼。三百年的岁月中,唯她的变化是最小的,仍然是一副随行洒脱的模样,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外游历,极少回到宗门之中。
应亦风见她进来,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师妹不是还要游历两年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听说宗门出了事,就提前回来了,”乔素坐在他对面,见面前尚未来得及收拾好的茶盏,问道,“师兄刚刚接待了人?”
“是杨家的家主,”应亦风长长地叹息一声,“如今灵脉枯竭,魔族势大,我既承担了掌门师尊代我掌管宗门的嘱托,就不能坐以待毙。”
乔素赞同地点头,她担忧地道:“凡间最近也恶妖频出,想必也是受此影响,杨家主那边如何回答的?”
应亦风道:“情况不善,这个方法对那些世家有损,他们不会轻易答应的。”
他执起茶盏的手一顿,脑海中倏地闪现出雨夜破庙中见到的那双充满惊愕的明眸。
他佯装遗憾地说道:“要是那人还活着就好了,定会省事许多。”
乔素立刻就明白了他说的是谁,三百年前的那场大战,她亲眼看见了那人肉身魂魄俱灭。
若非宗门急召,她与师弟提前回去,想必也会成为后来魔尊的刀下亡魂。
应亦风浅浅抿了一口茶,接着道:“可惜,当时太过冒进,轻而易举将她杀了,若是留下一副身躯都能好办许多。”
“可她肉身与神魂一同消散了,我亲眼所见。”乔素皱眉道。
“那可不一定。”
阴影中,走出一个身影,他笑得诡异。
他缓缓说出这一句话,观察着面前两人的神色,乔素眼中满满的不可置信与怀疑,应亦风看上去却是意料之中的样子。
应亦风笑着开口:“还望……告诉我她如今在何处?”
“正巧,就在我们三人脚下,就在宗门之中。”
-
姜摹雪托腮坐在院子中,目光紧紧黏在不远处垂眸看书的雪袍男人身上。
昨日她一直揣着那本合欢宗功法,在她意识清醒的时候,是不可能丢的,唯一可能的就是在花田之中……
“我很好看吗?”
如玉敲石的嗓音响起,姜摹雪回过神,与殷绍的眼眸对视,他的眼中此刻溢出了星星点点的笑意,还带着些调侃。
姜摹雪眨眨眼,顺口就回答:“对呀!”
白衣翩翩,面容昳丽,如同谪下凡间的仙子,的确是极好看的。
似乎是没料想到姜摹雪这句话答得这么直接,殷绍愣了一下,唇边笑意更浓,他合上书起了身,坐在了姜摹雪的身旁。
姜摹雪看着越来越近的美人,脸上笑得更灿烂了,她往殷绍身边靠近了一些,仔细端详着,“就是很好看。”
顿了顿,她稍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夫君最好看。”
修士耳力向来好,殷绍自然是听见了这句话,那句掺杂了丝丝甜味的“夫君”,直击心脏,令他整个人全身上下都泛起了阵阵的麻意。
可他心中的喜悦刚升上下,就被另一种情绪给冲淡了,一时之间,两种情绪交杂,令他有些心烦意燥。
面前的笑容灿烂如朝阳,殷绍眼睫微敛,突然问道:“要是有一天我骗了你,你会怎么样?”
“翻脸不认人吧,”姜摹雪脱口而出就是这句话,她轻笑了一声,倾身向前,见殷绍的神情不似玩笑,“逗你的。”
她神色认真了些,考虑了一下,说道:“看情况吧,要是不是什么大的谎言我觉得无所谓,人都会说谎骗人的,哪有十全十美的圣人?”
殷绍默了默,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笑颜,继续不动声色问:“要是情况很严重呢?”
“可能会很伤心,也可能彻底与你决裂,再也不想见到你,所以——”
姜摹雪眯了眯眼,眼神中露出几分怀疑,她仔细瞧着殷绍的神色,说道:“你该不会对我有什么隐瞒的吧?”
殷绍立刻否认:“没有。”
他神色不变,依旧浅浅笑着,看上去正常无比,并没有说谎的人惯有的心虚。
姜摹雪收回了怀疑,随口道:“那就好。”
她没有想太多,很快就将这几句无关紧要的对话抛之脑后了。
或许是昨日两人的亲密接触,让姜摹雪此刻一靠近他就忍不住想要更亲近一些,她往殷绍的方向不自觉蹭了蹭。
如此美色在前,很难能够把持得住。
姜摹雪这么想着,也不打算委屈自己,两只手捧住了殷绍的脸,在他的脸颊上印上了一个吻。
她收回吻的时候,撞进了面前人幽深漆黑的眼眸,不由心神一晃,连忙起身退了出去。
她召唤出那把看上去普通的扶光剑,佯装冷静地说道:“我去练会儿剑。”
殷绍看着她的背影,手指触上了刚刚姜摹雪亲过的位置。
那个地方的余温仿若还在,刚刚她靠近时鼻尖飘来的淡淡的香气也仿若还在,轻轻软软,让他无比留恋,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拥进怀中揉进骨血,时时刻刻能嗅闻她身上的香。
骨子里流淌的血液翻滚,恨不得将她整个人囚在身边,让那双干净的眼眸只能注意到他一个人。
可刚刚那张嘴吐出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窖。
她说,她会翻脸不认人。
她说,她会与他决裂,再也不想见到他。
-
“啪”的一声,剑光一闪,空气中响起一道道铮鸣声,路边的一朵野花被这剑气劈过,立刻碎成了两半。
姜摹雪先前便猜扶光是上古古剑,如今一看果然是,当真是一把神器,只是可能如今还不太契合,她挥久了胳膊酸疼。
她屏息凝神,握住剑柄的那只手使了使劲,用力一扬,霎时空气扰动,剑气在地上甚至凿出了一个浅坑。
恰在此时,残阳如血,泛着寒光的刀身倒映着天边的霞光,姜摹雪握着剑的手一顿,忽然心神一动。
她倾注上全身的注意力,扶光剑指向了天际,与斜射下来的霞光合为了一线。
顿时,如血的夕阳仿佛被姜摹雪手中的剑感召到了一样,争先恐后地从天而落,尽情地汇聚其上。
明明是一把外表普通的剑,此刻却仿佛隐隐泛着神圣的光芒,感应着天地万物之能量。
过了许久,姜摹雪才睁开眼,她挥了挥手中的剑,心中一轻,与这把剑的隔阂至此彻底消散了。
想到这,她也不顾天边落日,自顾自又挥起了剑。
只是挥着挥着,看着夜幕上升上来的一轮明月,她突然一顿。
不久之前她是想要找殷绍问问昨日丢的那本功法有没有被他捡到,结果聊着聊着就被他带偏了,聊着聊着就被他的美色迷惑了。
姜摹雪抿了抿唇,轻咳一下,再没有了练剑的心思,收起剑就往回走。
当真是美色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