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止跨进去的瞬间，身后的门砰的一声自动被关上，他一用冼息，竟然打不开。
-
金光消失后，顾昭睁开眼，她已经不在先前的小殿，而是站在一处荒芜的空地之上，一轮弯月挂在极远处，她身侧有几树枯枝，通体灰白，已经腐朽，却还开着花。
枝头上挂着灯笼，亮着幽红的光，照亮了不远处寺庙门口的獬豸神兽。
在她身前十几米，是一座寺庙的大殿。
檐下挂着灯笼随风轻动，黄墙爬满了黑绿青苔，最中央匾额之上，没有字，只有一条腾飞的兽形，口中衔着一轮弯月。
那弯月，顾昭觉得有些熟悉，但她只看了一眼，下一刻，从空中传来铃音。
叮咛叮咛。
伴随着脚步声和轻微响动。
余光里，四周暗处有什么东西在浮动。
她心一沉。
手里的春风剑抬起，还没刺出，忽然有手从后面握上来，握住了她空着的另一只手。
她转头，对上了一张少年的脸。
星眉剑目，被灯笼的光照亮，艳丽中泛着凛冽冷意。
顾昭手中的春风剑陡然顿住。
宁桑冷？！
宁桑冷只极快扫了她一眼，嗓音微低，没多少温度：“跟我来。”
只说了这一句，他便牵着她径直往身后的大门而去。
顾昭才看到，四周原来有墙，墙下阴影里站了一道又一道暗色的影子，等她看到时，那些影子仿佛在转瞬间变成了人。
那些“人”还维持着扑上来的姿势，但不知道为何，却陡然停住，面上流露出惊讶和恐惧，然后不仅没有上前，反而往四周退去。
顾昭没来得及多看，身前的人速度很快，不过转瞬便拉着她到了大门口。
身后的铃音还在响，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诡异之至，如同招魂的铃。
顾昭被宁桑冷拉着，一步未停，跨上了布满青苔的台阶。
在她即将跨过门槛时，有一股强烈的视线从身后射过来，顾昭回头，看到一抹青色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
是方才在那西神庙前看过的那青衣女子，她面色微寒地盯着她，杀意不减。
......
一瞬间空间似被扭曲，视线骤然暗下来，身后的寺庙竟然全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是南陵朦胧的城影。
细细的雪从天上飘下来。
宁桑冷侧眸扫了顾昭一眼，然后拉着她进了面前的小楼，一直到身后的门被关上，他才放开她的手。
顾昭缓了一会，还没问，然后她就看到了夙一不知道从何处过来，“主人，我——”
在看到她时猛地一惊，
“道君，你怎么在这里？”
顾昭在原处站定，重新握了一下手中的春风剑，扫着面前的两人。
她本还有些怀疑宁桑冷是真是假，现在连他的灵宠也在这，应该是真的。
顾昭不知道怎么解释，还没完全打消疑虑，她问：“你们又怎么会在这里？”
夙一看了眼身后的主人，见他神情冷淡，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想了想，只好编纂：“是，是主人有个亲人在南陵，她生了病，我们来这里探亲......”
顾昭看向宁桑冷，山鸡曾经说过他出身于清越素手之家，父母哥哥妹妹都死了，清越离南陵不远，原来是还有亲人活着。
宁桑冷没出声。
夙一瞧着他神情，再转眼看了眼顾昭，想起先前他和宁桑冷禀报看到了宁昭，他一脸不在意，转眼却又带了她到了这里.....
他咳一声，眸转了转，“夙一想起来，还要去看看桑小姐，就先退下了。”
桑小姐？
是宁桑冷的亲人？
顾昭转头去看宁桑冷，他已经坐到了桌前，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击手中的瓷杯。
烛光从两侧打过来，将他眉眼勾勒得艳丽，长睫的阴影坠下，乖顺的伪装色下神情辨不清明，只觉分外暗沉。
顾昭说：“原来谢祭君来南陵是探亲？”
对面的人没回答。
“那桑小姐是你妹妹？”
也没回答。
顾昭：“方才那地方是哪里？刚刚......你是在救我？”
还是没回答。
顾昭将春风剑放进空间戒，轻叹了口气，思考该说什么他才会回答。
宁桑冷手中敲击的动作停下了，他撩起眼皮，不冷不淡说：“道君还没回答呢，怎么会到这里？”
终于开口了，顾昭顿了顿，先前的素魂丹被她放在了空间戒，但不太清楚现在要不要告诉宁桑冷素魂丹的事。
他这几日没回来，恐怕是找到了蛊毒的解法，到现在也没有主动解释，她有点拿不准他现在的意思。
是要和她撕破脸皮，还是什么。
顾昭想了想，先回答了他问题：“本君也......来南陵探亲。”
“哦。道君到南陵来探什么亲？”
顾昭说：“不是我，是裴止，他有——”
她的话没说完，就看到宁桑冷的表情一变，抬起长睫下，隐约可见阴寒。
空气也骤然变冷一分。
顾昭突然想起来，他不会还在为了上次她去救裴止的事生气？
她顿了顿，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却见宁桑冷唇边勾了个弧度，“道君和裴道友果然情深义重。”
“通天宫苍星鈅修为化我境第周九天，道君只身一人去救，眼下又一起到南陵探亲，弟子不知道，原来道君和裴道友已经亲近到这种地步了呢。”
他语气低柔，但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眉眼斜扫，淡漠阴寒，连平常的乖顺都不再，有种万事万物都不放在眼里的姿态。
顾昭：“......”果然还是在为了那件事生气？
好一会顾昭叹了口气，“裴止他帮了本君不少，那种情况，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雪樱殿，就那么离开。而且那日我也只是想去看看，若真的有事，还可以跑。”
虽然后来发生了意外，但裴止之所以去雪樱殿，是为了帮她去百鬼城。
她手上还有苍简容那张牌，她也初步估计过了，不会出大问题。
只是她没想到竟然真的会遇到苍星鈅。
现在一想，倒是有些后怕。
-
顾昭说完，去看宁桑冷，但他的神色似乎并没有缓和，她继续道：“若是桑冷你，本君肯定也回去救。”
这句话说完，她看到他手微微停了一下。
脸上淡漠却没变，甚至眉眼之间还多了一丝讽。
有些头疼。
这朵黑莲花，实在难伺候，她在无为宗难受了这几日，也就算了，也担心了他这几日，他在这活得好好的，不知道传个信回去，现在还在这儿同她生气？
没人说话，一时间空气陷入了沉默。
顾昭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方才她从那庙宇中出来时，看到天上在下雪，她应该已经回到了南陵。
至于那座庙，还有那些人是什么，只能后面再问。
顾昭转了脚：“既然谢祭君今日不想说话，本君还有事，得先走了。”
她说罢，等了一会，身前的人也没有反应，顾昭转身去开门。
然而她的手刚碰到门，便听到身后的人不疾不徐的声音传来：“道君是着急去见裴道友？”
顾昭手一顿，“......是去见他，也不过是为了正事。”
宁桑冷哦了一声。
顾昭说完，去开门，门被她打开，不远处庭院，雪还在下，在两侧的桃枝上积了小小一层。
顾昭准备抬腿迈出去，就在这时，身后再度传来宁桑冷的声音，“可惜道君现在去，怕是看不到裴道友了。”
顾昭陡然一顿。
转头，对上宁桑冷的视线。
少年看着她，视线幽暗，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暗处的鬼魅。
顾昭皱起了眉头，将腿收了回来：“谢祭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宁桑冷没有回答，视线落到手中茶杯，慢条斯理又淡漠地转着手里的茶杯。
方才他站在商台寺西南殿的楼上，看她和裴止打着一把伞，手牵手从山下的雪中缓缓走过来。
二人执手而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着伞下的两人，倒觉得十分相配。
那么相配，有个念头划过他脑海，两人若是做一对地府鸳鸯倒也不错？
但他转瞬便否认了这个想法。
他是他玩物，还有给他的承诺还没完成，他也还没拿到白蓬子，就算要死也不是现在。
既然她为了旁人冒险，浪费他冼息，那他就先解决了那个人就好了。
-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顾昭不知道为何，脑子里突然划过些念头。
她微微抬了眼皮，看了会宁桑冷，须臾她疑惑开口：“谢祭君为何对裴止这么不喜？”
她看到宁桑冷抚着茶杯的手一顿，好一会，他用辨不出情绪的语调说：“道君想多了，弟子没有不喜。”
他还不配让他不喜。
......
顾昭瞧着他神情，脑中浮过来这些时日他对她的表现。
她忽然道：“那日在永虞堂后山，苍简容一事，是谢祭君你放了人偶？”
对面少年轻微抬了下眼，似乎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没有说是，也没否认。
顾昭心头动了动。
有些答案在脑子里呼之欲出。
他明明对她很不错。
不喜欢裴止，难道是因为不喜欢她和他走得太近？
“为什么？”
宁桑冷见她突然唤了话题，眼中的淡漠也慢慢起了变化，审视般看她。
顾昭等了好一会，听他问：“什么为什么？”
顾昭：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为什么对她好？
宁昭对他那样，他还对她不错，难不成是受虐狂？
.......
还是，因为这些时日她不懈的努力，他对她生了一些好感？
虽然这些时日她对他也不错，但是宁桑冷那么恨宁昭，不可能会对她有好感。
吗。
顾昭脑中莫名划过千河洞内，水底的那个吻，还有他们...后来的相贴。
......
宁桑冷等了一会，没等到对方的回答，却看到她的目光向下，移到了，他的唇上。
还轻轻抿了下唇。
他眸子动了动，端着茶杯的手摩挲了下瓷杯上凸出的花纹。
眸子暗下一分，他开口：“道君在看什么？”
顾昭回过神来，对上少年审视的眼神。
脑中忽然闪过山鸡那日的提议。
她不是没想过让他喜欢上她，甚至她之前还尝试过和他讨论喜不喜欢的话题。
但后来这些日发生了一连串的事，她和宁桑冷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让她觉得和他算半个朋友，所以没有再往那方面再想。
但，有没有可能，其实是有那么一丝可能？
宁桑冷可能会喜欢上她？
顾昭想着，暗自打量眼前的人。
他玄衣墨发，只是坐在那里，浅色的眸子也被长睫遮了大半，神情晦暗不清，整个人像是与暗色融为一体，但偏偏又分外显眼，一双眉眼精致若画中人。
气质极好，长得极好，比她在星际见过的那些人都好看。
虽然脾气是喜怒无常了点，但脸实在好看，对她也不错。
让他喜欢她，
她以前咋就没往这方面好好想想呢。
......
眼帘中，对面的人神情突然变得柔和，连唇边也弯出一道弧度。
他不明所以，眼里划过几丝怀疑的探究。
顾昭迎着他的目光，走到桌边，从空间戒掏出来一排白玉贝壳，放到桌上。
她将白玉贝壳推到宁桑冷眼前，说：“其实今日本君和裴止去商台寺，是为了这个。”
宁桑冷视线落到贝壳上，有些意外，“素魂丹？”
顾昭点了点头，“裴止说，在商台寺西南角有一小殿，其间有阵法，可以抵消吞服素魂丹带来的反噬。所以我才和裴止来了南陵。但没想到，会在那里面突然出现一枚金铃。”
宁桑冷隐约猜到一点，但他没往这个方向细猜。
默了一会，他说：“这么多素魂丹，道君打算都吃了？”
顾昭不太确定宁桑冷是不是解了蛊毒，她问：“谢祭君不是希望，本君早日不用你的冼息吗？”
“吃了这些素魂丹，能够缓解体内的蛊毒，至少能支撑十日，也不需要用冼息。”她没说后面她还打算去那秘境修炼，“等那之后，我会尽快地找到蛊毒的解药。”
这是她先前对他的承诺。
她又道，“所以你不用觉得不喜。我和裴止之间，也全然是师兄弟之间的情意。”
宁桑冷没说话，看了她好一会，然后说：“那道君之后是打算收谁做冼炉？”
顾昭：“啊？”
品了会宁桑冷这句话的意思，她察言观色说：“本君说了只会收谢祭君一个，那之后，自然是谁都不收。”
宁桑冷手中的动作顿下，很轻微地挑了眼尾，浅浅哦了一声。
顾昭神色镇定，按照她的计划，继续说：“那种亲密的事，除了和谢祭君，本君和旁人没有兴趣。”
对面少年倏地一抬眼。
看到他瞳孔似凝了一瞬，好半晌，他动了动唇，听到他说：“道君这话，不怕弟子会误会吗。”
顾昭：。
“不怕误会。”
顾昭睫毛扇动一下，说：“这句话，本就是，本君只喜欢，和桑冷你，冼息交流的意思。”
“？”
少年手中的动作完全顿下了，半垂的睫毛也全部掀开。
顾昭说完，感觉自己心脏怦怦跳了两下。
......
死嘴，怎么话到嘴边就拐弯了呢？
她睁着眼同他对视，眼里是款款的真情实意。
她看到宁桑冷眉梢的阴寒消失了大半，凤眸盯着她，开始变暗，宛如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潭。
顾昭压着心跳等了会，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方向偏了的时候，然后就听到他轻缓的嗓音：“就只是冼息交流吗？”
顾昭抬起眼，撞进他的眼，不知道为何，明明是一样的脸，也还是那副表情，此时此刻却变得勾人起来。
门外似有极轻微地响动传来。
冷冷的风从门口吹来，她手心却好像起了汗。
宁桑冷再疑惑地嗯了声。
顾昭微微睁大了眼，一鼓作气，说出了她刚刚没说出来的话：“不是。还有，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