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来自赤井秀一的确认信号。
屏幕上的波形干净、利落,带着一种独特的数字加密节奏,与刚才响彻东京上空、混杂着公共广播系统固有杂音的“星谣”有天壤之别。
组织抛出了一个声势浩大的诱饵,而真正的盟友,则在另一条更隐秘的信道上,用沉默回应了那只升空的白色风筝。
东京,星之屋。
星野晴川彻夜未眠。
她没有再去看屋顶那枚诡异的指南针,而是将自己关进了阁楼的隔音室。
这里是她父母留下的“实验室”,墙壁上贴满了吸音棉,桌上摆放着老式的音频工作站。
晴川将昨夜广播里截取到的“星谣”录音导入系统,与自己手机里存留的、无意中录下的哼唱版本并排放在音轨上。
一遍,两遍,十遍。
晴川戴着监听耳机,将全部心神沉入那两段几乎一模一样的旋律中。
在普通人听来,它们别无二致,甚至广播版本的音质更为清晰饱满。
但晴川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幽灵般的差异。
在旋律的第三个小节和第五个小节末尾,她自己的哼唱版本里,有两个极其细微、频率极低的停顿。
那是她换气时无意识带出的呼吸音,如同心跳与心跳之间的短暂间歇,是生命体独有的、无法被完美复制的“瑕疵”。
而广播里的版本,完美、流畅,却也因此失去了那份属于活人的温度。
它是一件精美的仿制品,一件来自机器的冰冷宣告。
“原来是这样……”晴川摘下耳机,轻声自语。
晴川没有惊慌,心中反而涌起一股奇异的平静。
敌人暴露了他们的模仿能力,也就等于暴露了他们的信息缺口。
他们知道“星谣”这个符号,却不懂得“星谣”的灵魂。
晴川转身,从一个积满灰尘的木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贴着泛黄标签的旧磁带。
标签上是母亲娟秀的字迹:“昭和五十九年,夏,风之声”。
晴川将磁带放入那台保养得极好的老式录音机,按下了播放键。
“沙沙”的电流声后,一段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播放过的吟唱流淌而出。
那不是“星谣”的任何一个章节,而是一段更古老、更晦涩的旋律,夹杂着真实的海风呼啸与清脆的铜铃撞击声。
这是七年前,母亲在海边记录下的、只属于她们母女的“风语”。
晴川没有犹豫,她熟练地操作设备,将这段音频剪辑成一个仅有15秒的片段,剔除了大部分人声,只保留了风声、铃响和一句无人能懂的古老音节。
她将文件命名为《风语者·壹》,上传至一家服务器位于冰岛的、极为冷门的民俗音乐论坛。
晴川的上传账号,是新注册的,名字只有一个——“观星人”。
北海道,某地方交通枢纽中心。
降谷零已经换上了那身沾着油污的铁路工人制服,他压低了帽檐,熟练地穿梭在轰鸣的机房与复杂的线路架之间,像一个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年的老员工。
他没有急于寻找那台古董电报机。
真正的潜入,是从理解环境的脉络开始的。
他以“夜间线路巡查”的名义,进入了档案室,翻开了近三个月的设备维护日志。
很快,一个规律的模式吸引了他的注意:每周二的凌晨三点,都有一笔“主干线路校准”的记录,操作员的签名潦草而独特——“T.S.”。
T.S.?
降谷零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晴川某次闲聊时提起的话:“以前帮我们家修过线路的藤堂爷爷,是个很厉害的老技师呢,他说城市里的每一根电线都会唱歌。”藤堂(Toudou)三郎(Saburou)。
一个早已退休,却从未离开过的守护者。
降谷零心中有了计较。
他找来一张空白的检修单,完美地模仿了“T.S.”那左撇子特有的、第三笔画会加重力道的笔迹,填写了一份虚假的检修报告。
一切项目都合乎规范,只是在最后的备注栏里,他用一种老派技术员的口吻写道:“建议上级恢复部分重点线路的人工监听制度,全电子系统在极端天气下易受强电磁脉冲干扰。”
这份看似保守倒退的建议,在未来某一天,会成为一份被某个较真的档案管理员翻出的、证明“内部早有预警”的关键线索。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四下无人的短暂间隙,来到那台布满灰尘的电报机前。
他戴上耳机,手指在电键上飞速敲击,发送的却不是那段童谣节拍。
“嘀嘀嘀,嗒嗒,嘀嘀嘀。”
三短,两长,三短。
这是铁路内部专用的紧急警戒暗号的变体,原始含义是“前方线路有障碍物”,但在他和赤井秀一共享的密码本里,它被赋予了新的意思:“有伪装者混入通讯频道,警惕一切熟悉信号。”
雪林深处,冰冷的地下仓库里,黑羽快斗在一阵剧痛中猛然惊醒。
刺鼻的消毒水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他动了动手指,发现左手的伤口已经被粗糙但有效地包扎起来。
几个穿着志愿者马甲的青年正围着他,脸上写满了担忧与后怕。
那只勇敢的雪兔,把他从死亡线上拖了回来。
“谢了。”他声音沙哑,第一句话却石破天惊,“烧掉这里所有的收音机。”
众人一片愕然。
一个青年不解地问:“为什么?那不是你们的联络方式吗?”
“是‘曾经’的。”
快斗挣扎着坐起身,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现在,它们每一个都是信号发射器,组织可以通过反向声波追踪定位。但……”
在他的指挥下,青年们将仓库里搜集到的二十多台旧收音机全部集中起来。
他们没有开启声音,而是将它们调至静音,却连接上简易的震动装置,然后分批埋在了通往村落的钟楼周边的不同位置,深度恰好在地表霜冻层之下。
“他们以为我们在听,所以他们会来找‘耳朵’。”
快斗低声解释道:“一旦有人接近,踩踏地面产生的压力会让震动装置启动。设备不会发声,但会通过冻土层,传导极其轻微的规则震感。”
这股震感,会精准地传递到钟楼屋顶,触动那只白色风筝骨架内嵌的、比发丝还细的导电纤维,使其产生肉眼难以察觉的高频抖动。
而这抖动,才是真正传递给“观测者”的、无声的警报。
清晨的帝丹小学,柯南打着哈欠,看似无精打采,眼角的余光却从未离开过校门口的邮筒。
果然,在第二节课后,门卫大叔送来一个没有寄件人地址的包裹,指名是给“少年侦探团文化研究会”的。
包裹里只有一盘老旧的录音带。
柯南找借口来到音乐教室,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严重跑调的“星谣”响了起来,演唱者似乎是个嗓音沙哑的老人。
但柯南的注意力,完全被背景音里一阵阵清晰的火车鸣笛声吸引了。
他立刻用阿笠博士新开发的声音分析软件进行比对。
没错,这鸣笛声长短不一,节奏稳定,完全符合特定区域铁路调度的电报编码!
解码过程并不复杂,很快,一串数字出现在屏幕上:43.729。
这是纬度坐标!
结合昨晚从市政档案里看到的线索,柯南几乎可以断定,这指向的是函馆附近某个早已废弃的气象站。
那位匿名的老技师,那个沉默的“T.S.”,不仅活着,还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指引着方向。
他没有立刻联系目暮警官,更没有告诉小兰。
他知道,任何官方的行动都可能打草惊蛇。
他跑回教室,兴奋地对步美、元太和光彦说:“我发现了一个超棒的地方!据说函馆那边有个废弃的气象站,是研究极端天气对候鸟迁徙影响的最佳地点,我们以科学考察的名义申请去看看怎么样?”
孩童天真的热情,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掩护。
与此同时,在那辆开往北方的夜间巴士上,林田由纪颠簸着,一遍遍翻阅着那本残破的实验日志。
忽然,在一页纸的边缘,一行被铅笔写下、又被刻意擦拭过的极小批注,吸引了她的目光:“H.K.拒绝注射V-7型神经抑制剂,理由:记忆是最后的自由。”
H.K.——白井浩介!
他拒绝了那个能抹除情感与部分记忆的药剂!
林田由纪浑身一震,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白井浩介的追捕,或许并非完全出自组织的命令,他那近乎偏执的行动,本身就是一种被扭曲的、绝望的求救!
他不是一个纯粹的执行者,他还是一个被迫的见证者!
她颤抖着从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型录音机,按下了录音键,重新录制了她的第七段证词,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白井浩介,我知道你听得到。你不是他们,你只是被困住了。如果你还记得‘最后的自由’,就请按下你口袋里的那枚怀表按钮。它会让你短暂地清醒过来。”
她不知道那枚被她偷偷改装过、能在关键时刻释放短时神经拮抗剂的怀表是否还在他身上,但这是她在黑暗中,唯一能赌上的人性的残光。
夜色再次笼罩星之屋。
晴川在后院那棵老樱花树下,挖开一个浅坑,准备将那些可能已被追踪的旧版“星尘粉”彻底掩埋。
铁锹铲下,却传来“当”的一声闷响,触感并非石块。
晴川心中一凛,小心翼翼地刨开表层的湿润土壤,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饼干盒露了出来。
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一台小巧的便携式收音机。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它的屏幕还亮着微光,无声地播放着“星谣第二节”的波形图——音质清晰得不像是远程信号,更像是本地缓存。
晴川立刻关闭电源,翻过机器查看背后的序列号。
那串数字她无比熟悉——正是半年前波洛咖啡厅因为设备升级而淘汰的那批库存机型之一!
降谷零处理掉的“垃圾”,被人回收,并提前布置在了她的安全屋里。
有人复制了他的行动模式,甚至比他更快一步。
晴川的后背渗出冷汗,但她的手却异常镇定。
她没有砸毁设备,而是不动声色地将其带回厨房,放进烤箱,用80度的低温烘烤了十分钟。
这个温度不足以烧毁芯片,却足以让一些老化的电路接点产生轻微的物理形变。
做完这一切,晴川将收音机擦拭干净,放回铁盒,重新埋入原处,甚至还在上面多盖了一层落叶。
当潜伏的监听者下一次远程激活这台设备时,他只会听到断断续续、充满杂音的信号,最后归结于设备受潮或自然老化故障。
而在东京某处可以俯瞰全城的豪华公寓里,一个戴着耳机的男人烦躁地摘下耳麦,盯着屏幕上那个彻底消失的信号源,低声喃喃:“奇怪……‘风筝线’怎么断了?”
星之屋内,晴川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第一次感觉到了真正的寒意。
声音可以被伪造,频率可以被模仿,连最可靠的物理渠道也可能被提前渗透。
他们赖以生存的通信网络,已经千疮百孔。
晴川缓缓闭上眼睛,指尖轻轻抚摸着那串沉默的铜铃。
既然耳朵会被欺骗,眼睛会被迷惑,那么,或许是时候启用一种更古老的语言了。
一种……无法被窃听,也无法被复制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