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我的宝藏吗?想要就去拿吧。”
那场举世瞩目的处刑仪式,黛可妮斯并没有错过,并非现场,而是某个岛屿广场上的同步直播。
当时她正准备和克洛克达尔一起进入伟大航路,哦,还有鹰眼,一转眼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都快忘了那张阴沉的脸。
虽然没能亲临现场,让人有些遗憾。不过那个岛屿的环境倒也和处刑现场差不多了,如出一辙的狂风暴雨,摩肩接踵的沸腾人群。
她对这件被载入史册的轰动大事件其实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就像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那样,即便目睹了全程,也没有对那具失去头颅与生机的身躯产生半点惋惜。
她又不认识那家伙。就算被称为「海贼王」又怎样?那样傻兮兮地死在海军的铡刀之下,实在是太过窝囊。
对海贼嗤之以鼻的黛可妮斯,同样对海贼王嗤之以鼻。
但置身于沸反盈天的人群中央,大概是被身边的情绪所感染,她也避无可避地心潮澎湃。
毕竟那家伙说了,他将一切宝藏都放在「那里」了。
会是什么样的宝藏呢,价值几何?要是能够将整个世界都买下来的话,黛可妮斯觉得自己也很乐意成为海贼王。
然后她发现,站在一旁的克洛克达尔,并不像周围的人群一般狂欢躁动。
他一言不发,指尖捏着一根未被点燃的雪茄,脸上的皮肉一动不动,任由雨水砸下来。
当时黛可妮斯还以为是天气的原因。
那天狂风呼啸,骤雨如注。就连她撑着的雨伞都被躁动的人群掀翻,雨水兜头浇下来,她恨不得将伞面直接缝在脑袋顶上。
更别说那个沙子人了,他连伞都没打,站在那儿劈里啪啦地淋着雨,可不比杀了他还难受吗。
但也不知道他还死撑着想出什么洋相,愣是脚下生根一般立着,直到整场处刑完成。如果不是那个所谓的海贼王欠他钱的话,大概就是他的脑子也被水浇透,凝固成了一坨吧。
于是黛可妮斯善解人意地表示自己饿了,与其在这儿淋雨还不如回旅馆泡个热水澡,克洛克达尔这才像是刚睡醒一样缓过来,和她一同挤出了人群。
阴沉脸的鹰眼倒还没动弹,不过黛可妮斯也懒得管他,她只在乎温暖的浴缸和美味的晚餐。
说实话,即便是鹰眼这种只会用眼睛瞪人的寡言没嘴男,在听到海贼王罗杰的临终宣言之时,面上也会难得的闪过一丝兴奋之色。并非是因为宝藏,而是对「最强」之名的追求。
而克洛克达尔……克洛克达尔似乎并没有。
金钱对他而言不过是工具,也许他也曾经像鹰眼那样疯狂地追求过力量与变强,但是渐渐的,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那是黛可妮斯后来才意识到的事实。
克洛克达尔挑战白胡子,并不仅仅因为当时的白胡子背负着最强之名,如果世间最强者另有其人,想必克洛克达尔还是不会改变目标。
到了现在,黛可妮斯反而越来越不能理解克洛克达尔的想法。
不就是被白胡子全灭后又被揍了个半死吗?身为海贼连这点失败的觉悟都没有吗?更何况不是你自己主动跳出来挑战对方的吗?
到底是他太过输不起,还是说他睚眦必报更合适?
只怕他加入七武海,也是为了在未来的某一天海军对战白胡子时,仗海军之势,再度向白胡子发起挑战吧。
黛可妮斯当然不想让克洛克达尔再去找白胡子老爹的麻烦,虽说这家伙看上去完全不是老爹的对手,但要是真的让他再一次被揍得又伤身又伤自尊,黛可妮斯……多少还是有些不忍心。
特别是现在,两个人勉强算是确定关系后,黛可妮斯觉得自己多管闲事的倾向愈加明显。
比如,克洛克达尔创建了一个用于杀人放火的地下行动工作社。
这种性质的组织并不稀奇,稀奇的是组织的活动目标:夺取阿拉巴斯坦王国的政权。
黛可妮斯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阿拉巴斯坦王国安家落户这么久,克洛克达尔怎么突然想着造反了呢?
黛可妮斯瞅着他贴满情报的一整面墙,扯下一张写着古代兵器冥王字样的羊皮纸,回过身来夺走克洛克达尔手中的雪茄。
克洛克达尔堪称慈眉善目地递上烟灰缸,示意她在此熄灭。黛可妮斯只是瞪他一眼,在烟灰缸沿上敲掉烟灰,又塞回他手中。
克洛克达尔意外地挑起眉毛。
“你是在奇怪,我为什么会如此相信古代兵器的传说吗?”
他好整以暇的微笑,身姿微微向后仰去,仿佛胜券在握一般。
“那是真的,黛可,阿拉巴斯坦王国的王族们会向你我讲述冥王的秘密。”
他抬手触及黛可妮斯的手臂,像是爱抚一样指尖微微划过,取走了她手中的羊皮纸。
黛可妮斯的视线依然追着羊皮纸:“……我可不觉得那些王族会听你的话。”
“他们会的。”
克洛克达尔笑着将羊皮纸丢到一边,伸手把黛可妮斯拉到身边坐下,松软的沙发在此动作下发出轻微的声响,他顺势将头搁在她肩膀上。
“当愤怒的民众们扬起反戈的刀枪,一路杀进昏庸国王的宫殿中,深受爱戴的七武海自然会得知一切被王族隐瞒的秘密。”
“如果他们真的拥有古代兵器,你的计划又怎么会成功?”
“他们没有能力操纵那种东西,”他说,“否则的话,为什么一个外来的七武海会被称为国家英雄?”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他抬起头望她,“夺取一个国家或许要花些时间,但这绝对不是一件值得你忧虑的事。”
“我没有在担心。”
“那你为什么发抖?”
黛可妮斯这才注意到自己急促的呼吸。
“我并不是在……”
她闭了闭眼,缓缓透出一口气来,平静地将接下来的一整句话说完:“暂且不论所谓的古代兵器是否存在,你真的认为,拥有那种东西就能战胜白胡子吗?”
正如她所猜测的那样,听到那个男人名字之时,克洛克达尔的笑容停滞了片刻,随后消失了。
他的身躯向后靠去,直到触及布艺沙发的靠背,待他再度抬眸,视线在空中交汇,黛可妮斯只能见到一片平静。
“当然。”他如此说着,“这不会是某人一厢情愿的幻想,这会成为将来的某一天里,真切发生的事实。”
“那么,在那之后呢?”
“什么之后?”
黛可妮斯一字一顿道:“在你所说的那个事实发生之后,你打算作什么呢?”
“在我打败白胡子之后的事情吗?”他饶有兴致地将雪茄移到唇边,缓慢地吸了一口,“的确是值得畅想的场景,但……就目前而言,我还没有设想过。”
他突兀地话锋一转:“你似乎还是倾向于他们那方,是吗?”
……她的倾向?她更倾向白胡子老爹?
奇怪的问题。黛可妮斯从未将克洛克达尔和任何人一同放在心中的天平上进行衡量,或者说,她只是单纯地将世界上所有人分为「自己人」和「可以揍飞的陌生人」。因此在听到这句话时,她并没有发言,而是困惑地抿住嘴唇。
也许这副状态在克洛克达尔看来,又是另一种意义,他忍不住冷笑了声。
“虽然不知道那群家伙是如何取得你信任的,但是没关系,决胜之日来临时,你可以保持中立,我不会让你为难,你只需等待我胜利的消息便好。”他如此说。
而黛可妮斯只觉得莫名刺耳。
“所以你的胜利,就是要依靠在那种虚无缥缈的传言上吗?不是脚踏实地的提升力量,也并非寻求得力靠谱的伙伴——你要把自己的未来押在那种传言上吗?!更不用说你还要为此颠覆一个无辜的国家?”
克洛克达尔的表情倏忽一变。
“虚无缥缈?——你到底是多么愚蠢才不愿相信那真实的存在?!这么多的线索摆在你的面前,你怎么还敢——”
他猛然站起,一掌拍在贴满羊皮纸的墙壁上,情绪激动:“个人的力量再怎么提升也会触及天花板,而他人更是没一个值得信任,不是弱小到令人发笑便是狡猾如老鼠般可恶……”
克洛克达尔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双眼睛似是要挣扎着吐出火焰,直直盯住黛可妮斯,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玩笑一样,咧开嘲讽的嘴唇:“「无辜」,没想到还能从你的嘴里听到这种词语。在上不得台面的餐厅里端了数几年的盘子,你的内心居然变得如此懦弱,还是说你在后悔没有当时杀死我,顺便加入白胡子海贼团?!”
话音未落,克洛克达尔蓦地捂住嘴巴,似是才听清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不堪之语,下意识移开的视线带着悔意,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来弥补。
然而黛可妮斯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攥紧的拳头早已做好准备,结结实实的上勾拳眨眼间击出,正中克洛克达尔的下颌。
没来得及咬紧牙关,克洛克达尔喉咙溢出半声短促的低哼,身体摇晃了一下,便跌坐在沙发上。
她的声音那样冰冷:“……你以为你在说什么?”
黑色的发丝凌乱的散开,遮住了他的额头,连眉目也被遮掩。他没有敢抬头看她,只是用手捂着下巴,一副颓然地坐着。
“你想要夺回属于你的胜利,这无可厚非,就算是飞蛾扑火,我也只好称赞你的勇气了。至于你要采取何种方式,当然也是你的自由,我不该置喙。”
手指骨因反作用力而剧烈疼痛,她甩了甩,满腔愤怒让她无暇顾及这种小事。
“但是那个餐厅,早就成为了我的家。也许你无法理解,一个从冰冷又残酷的孤儿院走出来的混账小孩,一个除了孤独便只能和偷窃抢劫为伴的恶劣小孩,为什么还能被人接纳?”
她深吸一口气:“……为什么他们没有叫骂着让我滚开呢?我不知道,他们只是端出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还赶走了所有对我心存恶意之人,我就这么留下了。”
她转身离去的时候,坐在沙发之中的男人也没有抬起头颅。
他深深地将面庞低下去,脊骨因此高高拱起,手掌贴在面庞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搓动着。
房门没有被关上,气流从敞开的窗户中进入,拂动轻薄的纱帘,带着夜晚的凉意穿堂而过,一时间房间内极静,只闻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蜷缩在沙发上的黑影才微微有了动作,一同响起的,还有低而干哑的嗓音。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