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惊澜,果真是你,那另外一个是你父王苦寻尸体不得的风镜兮么?”
梵樾瞳孔猛缩,眸底戾气翻涌,面色遽冷,但他并没有搭理来人,只想去早些回到风镜兮身边。
对方这么说,显然风镜兮已在他们狩猎视野之中。
他是否已中调虎离山之计?再多耽搁一刻,风镜兮便多一分危险!
思及此,梵樾便纵身一跃,不见踪影。
“乖侄儿,你竟如斯冷淡,真叫姑姑伤心,好歹本宫还是看着你长大的。”
来人正是平阳长公主,她仰望天际,悠悠叹道,眸中泪光隐隐浮动,美得让人心碎。
“公主何必过于忧虑?仔细伤了身子。”旁边一容貌昳丽的男子为她抚背,还殷勤备至地为她捧来清心茶,吹凉后还不忘小心嘱咐:
“公主,清心茶略有些烫,您喝慢些。”
平阳长公主这才略略展颜,她伸出纤指在男子眉心轻轻一点,柔声道:“疏影,还好有你。”
疏影闻言,腼腆地笑了笑:“公主请别这般说,能够近身服侍公主已是疏影最大的福分。”
长公主笑道:“就你嘴甜。”
疏影急急否认:“并非如此,疏影所言字字发自肺腑!自从公主将疏影从伶人馆救出,疏影便发誓这辈子生都是公主的人,死是公主的鬼!”
长公主谢清晏淡笑,也不再多言,接过清心茶浅啜,阖上双眸品味其间芳香。
“长公主可是有心事?”疏影会意,前进半步,为谢清晏揉按当阳穴,力度不轻不重,颇为舒适。
“疏影,你说方才那人是谢惊澜么?”半晌,谢清晏才缓缓睁开眼,“原本本宫尚有五分把握,细想之下竟不剩半分。”
“疏影不知。”
疏影苦笑,所幸谢清晏也并非需要他的答案,仅是喃喃自语:“惊澜那孩子向来对本宫恭谨有加,又何曾这般失礼?此为其一。本宫方才从王府吊唁而来,自是已见过惊澜,他又如何会突然在这里?此为其二,最重要的一点,身为身世尊贵的宁王世子,他又怎可能自降身份,到恁般肮脏之地当个鱼贩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疏影不敢接话,只能继续专注于为谢清晏揉按当阳穴。
“与他一起卖鱼的小厮可抓住了?”谢清晏指尖摩挲着青瓷玉杯杯沿。
“眼下尚未传来消息。”影卫恭声答道。
“这便是奇了,玉凌的身手在皇家侍卫里是数一数二的好,做事又向来麻利,从未叫本宫失望,又怎会迟迟不来复命?”谢清晏眉心微蹙。
“可要小的前去测探一二?”影卫小心问道。
“不必,你去找方才戴着玉狐面具的男子。”谢清晏沉吟片刻,眸色转厉,“这二人都绝非寻常之辈,若能生擒且带回审问即最好。若是不能,那便斩草除根,绝不可遗留后患!”
“是!”影卫立即应道。
清心茶已不复温热,谢清晏将青瓷玉杯随意搁置一边。
心中暗忖若不是今日自己心血来潮想看看民间的东市何等繁华,定是不会看到与谢惊澜那般相似的蒙面男子,也算机缘巧合。
那么,那名与谢惊澜颇为相似的男子究竟是谁?又能给她带来怎样的利益?她又如何能获得更大的利益?便少不得商榷一二。
*
风镜兮内心是崩溃的。
因为方察觉到周围有异动,她便径直追去,却被引入深巷之中。尔后数十个黑衣人就齐齐出现,又齐齐向她下跪,重声道:“少主好!”
所以原主还是少主是吗?
风镜兮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想吃麻辣烫。
嗯,要多加白粉丝、金针菇、豆芽、鱼豆腐、撒尿牛肉丸,还有香菜,不然没有灵魂。
风镜兮尚沉浸于麻辣烫的快乐幻想中,一道苍老声音唤回她的思绪:“姑娘,谢惊澜尚且活着,您可有其它计划?”
谢惊澜活着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还有啥子计划?风镜兮不由莫名。
天天要猜哑谜,烦死了!
就不能坐一起吃麻辣烫、涮涮火锅、撸撸串,没事聊聊八卦唠唠嗑吗?
想虽这般想,她还是认真打量说话者。老者银发如霜,眉峰微扬间隐藏着锐利锋芒。
不是个简单角色。
于是她斟酌措辞,半是试探道:“暂无,你有何想法?”
“姑娘向来睿智,以往任务皆是圆满完成,唯有此次颇为懈怠。数日前我给你字条以作鼓励,但任务迟迟未完成,莫不是姑娘已对谢惊澜生出男女之情,如今已是无法下手?”老者冷哼道。
字条?那张字条是这个老头写的?
风镜兮心里蓦地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这些黑衣人莫不都是凤阙派的?
于是她故作无奈:“怎会?我是想着咱凤阙派既让我完成这项任务,我定不能大意,必要极其小心谨慎才是。”
老者神色稍缓:“你所言倒也不错,那你何时再次下手取谢惊澜性命?”
原来原主真是凤阙派的?还是凤阙派的少主?
再次下手取谢惊澜性命?卧槽!我的老天奶!原主你是真的牛叉啊!
那么为何原主身亡,谢惊澜安然无恙?原主的身亡与谢惊澜又有关系么?
风镜兮深觉原主就像个洋葱,一圈圈剥下来累得手酸不说,更麻烦的是熏得脑壳疼。
“过几日罢。”风镜兮搪塞道,“昨日我已暗杀过一次,眼下想好好休息。”
昨日左右谢惊澜已经社死过,四舍五入就是她暗杀工作成功一半,再四舍五入就是暗杀成功。
嗯,没有任何毛病。
老者眉峰紧蹙,正想斥责之际,却看见身旁的黑衣人摇了摇头。老者唇线紧抿,终是作罢。
“少主,您可要回仙鹫宫歇息?”此时一阳光好听的男声悠悠入耳。
风镜兮作为资深声控,陡然来了精神。她定睛一看,竟是个身着月白锦衣的小正太。
虽比不上谢惊澜那般天香国色,也比不得安醉复的人模狗样,但也长得唇红齿白,颇为俊俏。
风镜兮不得不感慨,原主吃得挺好啊。
“也好。”风镜兮故作疲惫之色,抚额长长一叹。
“少主日夜操劳,还是早些回仙鹫宫歇息。无澄早已将仙鹫宫打理妥当,少主安心歇息便是。”无澄双眸笑弯成小月牙,颇为讨喜。
风镜兮闻言不由大喜:眼下她荷包比脸还干净,现在居然可以水电全免,包吃包住?!
于是她忙不迭催道:“走走走!现在走!还等什么?”姐已经准备好拎包入住大别野了!
老者和黑衣人对视一眼,心底俱是生出疑惑:少主恁地变化这般大?
往常极为内敛,不喜人靠近分毫,现在似乎颇为活泼?以往回仙鹫宫也是教主千请万留,方愿短暂停留一时半刻,现下竟如斯积极?
风镜兮看到他们惊讶的神情,不由想莫不是他们方才仅是客套几句,并未真打算让她去。
这就很尴尬了。
风镜兮本想打个哈哈,佯作无事发生。不曾想小正太无澄却是笑得无比开朗:“好啊好啊,我们回去!”
有个捧哏的,气氛自然缓和。
“既然如此,我们便回去罢。”老者抚髯,终是同意。
“等一下!”风镜兮突然拍了拍脑门,急急喝道,随即不见踪影。
老者面色顿黑,他对着身旁的砖石狠狠一拍,瞬间砖石应声而碎:“孽障!她如今是翅膀硬了就想飞了是吗?”
黑衣人低声劝慰道:“池长老,想来少主并不是那个意思。您向来待她胜于自己的亲孙女,她又如何不知?约莫是此次任务太难,她心下烦忧罢了。”
池长老冷哼:“最好是这样!那些皇家走狗都收拾干净了?”
黑衣人冷嗤:“都是虾兵蟹将,不足为惧,唯有一个稍有些能耐的小伙子,似乎叫——玉凌的,我们已将他生擒且送至仙鹫宫,交予少主定夺。”
“可。”池长老颔首。
风镜兮火急火燎地往回赶,自是因为她把小可爱梵樾给落下了。
她答应过会在原地等他,结果终究是食言了。
风镜兮心弦绷紧,直到在原点看到那抹熟悉的背影,心弦才逐渐松开。
此时,梵樾亦是有心电感应一般,缓缓转身。
看到风镜兮,凤眸忽然弯作两泓春水,暖意淙淙。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般,甚好。
梵樾并未询问风镜兮的去处,也未苦诉其它,只是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串色泽鲜亮的大糖葫芦。
他笑言:“冰糖葫芦,个头大、糖衣厚,来尝尝看。”
风镜兮微怔,久久不曾动作。
这时一缕甜香溢入鼻腔中,裹着糖霜的山楂在日光下泛着红宝石的光,颇为诱人。
风镜兮鬼使神差地张开嘴,咬下时脆亮的糖壳应声而碎,酸甜的汁水在齿间化开,又漫入心中。
不知不觉,风镜兮已将冰糖葫芦吃掉大半,只剩下两个鲜亮的山楂球。
风镜兮眸光忽闪,双颊微红地将冰糖葫芦塞至梵樾手中:“古人云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没甚好送你的。索性借花送佛,剩下两个就归你了。”
梵樾躯体微微发颤,难以掩饰内心的欢喜。
但他没有立即去接,而是从袖中找出一条素白手绢,轻轻擦拭风镜兮腮边嫣若胭脂的糖痕。
“别动。”梵樾轻嘱,手上的动作亦是愈发轻盈。
风镜兮也真的不再乱动,只认真瞧着离她仅有咫尺的梵樾:沉水香萦绕于鼻尖,玄色衣襟几乎要贴上她的衣裾,垂落的墨发扫过她泛红的脸颊。眉骨处弧度愈发温柔,眼尾的朱红小痣若隐若现。
他温热的呼吸几乎要落在她颈间,惊得她慌忙别开眼,却听见自己明显加快的心跳声。
“好了。”梵樾终于这般说道,风镜兮忙不迭地退后数步。
她背过身去,闷声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罢。”
梵樾看到风镜兮突然离他那么远,本担心自己莫非又吓着她了。正懊悔之际,听到风镜兮要带他去个好地方,便二话不说应“好”。
结果突然看到前方有数十个黑衣人正朝他怒目而视,瞧他们言谈举止便可知他们绝非善类。
梵樾将风镜兮小心护于身后,刚想叮嘱她诸事小心为上,孰料那些黑衣人目光愈发狠厉。
发生何事了?梵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跟我们一道回仙鹫宫。”风镜兮踮起脚尖,方堪堪在梵樾颈边探出半个脑袋,嘿嘿笑道。
尔后更是死一般的寂静。
“少主向来心地纯善,诸位不必放在心上。”为首的黑衣人闻言道。
“没错,她从小捡过不少玩意儿,小猫小犬捡过恁多,还经常捡人回来。”又有个黑衣人补充道。
“没错,我就是其中一个!”无澄骄傲叉腰,再隐蔽地向梵樾投去个挑衅的眼神。
风镜兮冷汗划过:没看出来,原主委实颇有爱心。
神经大条的她并未发现,梵樾与无澄眼神间的刀光剑影与烽火连天。
众人皆怀上等武学,回仙鹫宫自是仰仗轻功。
正要动身之时,无澄却是突然泪盈于睫:“少主,无澄未修行过武功,您且先行回仙鹫宫罢,无澄乘马便是。”
让小正太一个人乘马回仙鹫宫自然万万不能。于是风镜兮问黑衣人可愿捎上他,结果这些家伙特别没兄弟爱,纷纷拒之门外。
“我等武功低微,自然捎不得。可少主武功精绝,足以独步武林,捎带区区无澄想来不在话下。”
“……”行,她来就她来。
她正想单手拎无澄时,无澄却可怜巴巴地道:“无澄胆小,害怕的时候能否抱着少主?”
“……”不行,靴靴。
风镜兮刚想拒绝,却先被沉默已久的梵樾拦住。
他紧攥着糖衣已融化些许的半截冰糖葫芦,眸光不再如以往那般单纯无害,而是幽深晦暗,一望无底。